詩曰:

君莫恃繁華,繁華沒終始;鹿台一旦休,三歸千載恥。

秦破為長城,陳亡因結綺;石家金穀園,登不極華糜。

歌舞未曾終,身夷綠珠死;漢主好神仙,金莖雲外起。

丹藥幾時成,長陵高壘壘;前鑒已如斯,後人可知矣。

何事愚君臣,荒**不知止;今古吊興亡,歎息何能已。

話說煬帝因禦道開得齊整,轉覺鑾輿儀仗不甚鮮明,又與虞世基商議道:“朕想天子至尊,出輿入輦,這些鹵薄儀仗,必要極其華美,方可為萬國觀瞻。朕這些舊儀仗,都是先帝所造,日久敗壞,行在禦道上殊不壯觀。卿可另製一副精工美華的,以為宸遊之助。”虞世基奏道:“這有何難!陛下隻消降一道旨意,令天下郡縣地方,不拘水陸禽獸,凡是毛羽可為氅之用者,都要獻來。臣即命匠製造,以供上用。”煬帝大喜,隨傳旨令天下進貢毛羽。

有一郡一縣不獻者斬。旨意一出,誰敢不遵?忙得那些郡縣官員,這裏取翠鳥之羽,那裏拔錦雞之毛。羅網滿山,矢繒遍野,各處俱搜求奇禽異獸不題。

卻說江南烏程地方,有一座升山,升山之中,有一株鬆樹,亭亭直上,有百丈餘高,四圍再無一個附枝,清蔭散落,團團如蓋。絕頂當中正正的結了一個鶴巢,巢中有一對仙鶴,在上麵飲風吸露,生雛哺子,也不知經曆了多少春秋?自以為深山高樹,飛去飛來,再無禍惡。

不期被一隊尋羽毛的看見,便算計道:“稀奇毛羽,哪裏去尋?這對鶴羽,拔將下來,到也精精致致,盡搪塞得過。”有幾個道:“鶴羽雖好,隻是這樣高樹,又無枝幹攀援,如何上去拿他?”眾人商量了半晌,內中忽一個有見識的說道:“我們何必上去,隻消將樹砍倒,便可拿他下來。”眾人都一齊笑起來說道:“砍倒了樹,他卻不會飛去?”那個有見識的,等眾人笑完,慢慢說道:“兄等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看這樹上,既有鶴巢,定有小鶴在內,我們拿了小鶴,那大鶴心痛小鶴,自然不肯遠去,再慢慢將小鶴引誘,何愁拿他不著?”眾人道:“老兄之言有理。”便一齊捉斧掄斤,來伐鬆樹。誰知仙鶴仍飛禽中通靈之鳥,見眾人在樹下商量伐樹,便曉得為他身上這幾片羽毛,真個怕伐了樹,損傷巢中小鶴,便繞悲鳴了幾聲。沒奈何,忍著痛,自將身上的幾根氅毛,都拔了下來,亂紛紛的墜到地下。

眾人看見,大家都驚訝起來說道:“有這等奇事!他如何便知要拔翎毛?這都是君王有福,神明來助。”也不伐樹,都歡歡喜喜來見縣官。正是:

也非君德也非神,自是仙禽善保身;

多少聰明遭禍害,始知靈鳥勝於人。

眾人拿了鶴羽,一齊來見縣官,說道:“君王有道,仙禽自獻羽毛。”遂將仙鶴的事說了一遍。縣官聽了,心下明知是鶴怕傷子之故,隻要貪圖富貴,便依著眾人,驚傳作一樁奇事,以為祥瑞。一麵賞了眾人,便一麵寫表申奏朝廷說道:“民間有謠,言天子造羽儀,禽鳥自獻羽。”煬帝覽表大喜道:“朕非有聖德格天,禽鳥如何獻瑞?”便將縣官大升三級,滿朝文武得知消息,俱上賀表稱慶。又值虞世基的儀仗輿輦,俱已造完,煬帝甚喜,遂下詔各官俱於西苑賜宴。這一日,煬帝穿一件織萬壽的褒龍袍,戴一項嵌八寶的金紗帽,高坐了七香寶輦,一隊隊排開。這些簇新的鹵簿儀仗,文武官員,都穿了朝服,騎馬簇擁左右而行。真個是花迎劍佩,柳拂旌旗,萬國衣冠,千官護衛。但見:

禦煙繚繞金輿度,仙樂繽紛玉輦過;

莫向人前誇富貴,四方膏血已無多。

煬帝駕到了西苑,便傳旨將禦宴排在船上。煬帝自坐了一隻大龍舟,其餘鳳舸,三五十隻,令百官俱照衙門分開坐了。船行時,龍舟在前,眾鳳舸隨在後麵,一隻一隻的魚貫而進。若是住了飲酒,龍舟卻在中間,鳳舸都團團的繞在四麵。煬帝引眾官先遊了北海,次登三神山,以覽東京的形勝,然後才到五湖中,細細賞玩飲酒。須臾間,觥籌錯落,音樂繽紛,君臣們盡情痛飲。煬帝吃到興豪之際,對群臣說道:“今海內升平,禽鳥獻瑞,朕與卿等君臣共樂,也是千秋的勝事。湖上這等風光,卿等文臣有才者,何不賦詩以紀之?”眾官俱各領旨。不多時,早有翰林院大學士虞世基,出位奏道:“微臣不才,俚言奉獻。”詩曰:

五湖風景異,天子聖恩偏;

敕賜陪宸宴,傳宣泛禦船。

鳥吹新管龠,花吐錦雲煙;

願作南山獻,君王壽萬年。

煬帝覽詩大喜道:“清新豔美,學士之才也。”命賜酒三杯,自飲一大巨觴。酒未畢,又有司隸大夫薛道衡,出位奏道:“微臣不才,亦有短章奉獻。”詩曰:

聖主宸遊日,花香鳥語甜;

回舟趨劍履,進食列梅監。

水碧千秋鑒,山高萬古瞻;

君恩如湛露,歡飲正厭厭。

煬帝覽詩,亦大喜,也賜酒三杯,自飲一巨觴。酒才畢,又有光祿大夫牛弘,出位奏道:“臣雖不才,亦有微言奉獻。”詩曰:

四海承平久,君王樂事多;

仙禽來獻瑞,北海靜無波。

觥履交珠玉,笙歌雜綺羅;

小臣持獻壽,花柳正婆娑。

煬帝覽詩,亦大喜,也賜酒三杯,自飲一巨觴。飲完說道:“卿等俱有佳作,朕為天子,豈可無詩!朕也縱吟數首,卿等勿笑。”眾文武皆齊呼萬歲道:“願觀天翰。”煬帝大喜,隨命近侍,展開紙筆,揮毫染翰,禦製《望江南》八闋,單詠湖上八景雲:

第一首詠湖上月

湖上月,偏照列仙家。水浸寒光鋪枕簟,浪搖晴影走金蛇。偏稱泛靈槎。

光景好,輕彩望中斜。清露冷侵銀兔影,西風吹落桂枝花。開宴思無涯。

第二首詠湖上柳

湖上柳,煙裏不勝摧。宿露洗開明媚眼,東風播弄好腰肢。煙雨更相宜。

環曲岸,陰覆畫橋低。線拂行人春晚後,絮飛睛雪暖風時。幽意更依依。

第三首詠湖上雪

湖上雪,風急墮還多。輕片有時敲竹戶,素華無韻入澄波。望外玉相磨。

湖水遠,天地色相和。仰麵莫思梁苑賦,朝來且聽玉人歌。不醉擬如何。

第四首詠湖上草

湖上草,碧翠浪通津。修帶不為歌舞緩,濃鋪堪作醉人茵。無意親香衾。

晴霽後,顏色一般新。遊子不歸生滿地,佳人遠意寄青春。留詠卒難伸。

第五首詠湖上花

湖上花,天水浸靈芽。淺蕊水邊勻玉粉,濃苞天外剪明霞。隻在列仙家。

開爛慢,插鬢若相遮。水殿春寒幽冷豔,玉軒晴照暖添華。清賞思何賒。

第六首詠湖上女

湖上女,精選正輕盈。猶恨乍離金殿侶,相將盡是采蓮人。清唱謾頻頻。

軒內好,嬉戲下龍津。玉管朱弦聞晝夜,踏清鬥草事青春。玉輦從群真。

第七首詠湖上酒

湖上酒,終日助清歡。擅板輕聲銀甲緩,醅浮香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

春殿晚,仙豔奉杯盤。湖上風光真可愛,醉鄉天地就中寬。帝主正清安。

第八首詠湖上水

湖上水,流繞禁園中。斜日暖搖清翠動,落花香暖眾紋紅。蘋末起清風。

閑縱日,魚躍小蓮東。泛泛輕搖蘭掉穩,沉沉寒影上仙宮。遠意更重重。

煬帝賦完,群臣朗誦一遍。盡稱誦道:“宸藻淋淳,如金如玉,真帝王之雄才也。”各獻酒一觴稱賀。煬帝大喜,連飲了數觴,帶著酒興笑說道:“卿等莫道朕賴先帝緒餘,得為天子,便叫朕與士大夫賦詩作文,同爭高選,隻怕這天子之位,也該是朕坐了。”說罷又哈哈大笑。群臣道:“聖才天縱,豈臣下所敢望也?”又各獻酒一觴,煬帝亦命各賜一觴。君臣們盡情痛飲了半日,俱各大醉,遂命罷宴。群臣謝了恩,眾內相即將禦船一隻隻俱撐攏岸邊。

群臣上了岸,俱穿花拂柳而去不題。

卻說煬帝餘興未盡,又叫喚了一隻小龍舟,折入龍鱗渠,到十六院來閑玩。眾夫人聽得煬帝駕臨,各院中俱焚香奏樂,迎接鑾輿。煬帝的龍舟沿渠而行,先到了迎暉院,早有王夫人帶領著二十名美人,與許多宮人,笙蕭歌舞的將煬帝迎入院中。煬帝說道:“今日賜宴群臣,不覺大醉。”王夫人奏道:“聞陛下在龍舟中,揮毫染翰,頃刻而成八詠。群臣愧伏,真天才也。賤妾等欲以一觴,稱賀陛下,還有興否?”煬帝笑道:“既有才賦詩,安得無興飲酒!

”王夫人大喜,隨叫看宴。原來院中酒肴,俱是伺候停當的。聽得一聲飲酒,奇品異味頃刻而集。煬帝同王夫人坐了,其餘二十名美人,都侍立在左右,輪換歌舞,次第獻觴。忽然一個美人獻上酒來,生得綽約如嬌花,清臒若清柳,眉目之間,別有風情。煬帝看了,便問道:“你叫甚麽名字。”那美人答道:“賤婢姓朱,小名叫做貴兒。”煬帝道:“看你顏色鮮妍,聲音嬌滑,一定善歌,可單唱一曲朕聽。”朱貴兒也不推辭,便手執紅牙,輕輕唱道:

人生得意小神仙,不是花前,定是尊前;休誇齒皓與眉鮮,不得君憐也枉然。君若憐時莫要偏,花也堪憐,葉也堪憐。情禽不獨是雙鴛,鶯也翩躚,燕也翩躚。

煬帝聽罷大喜道:“你不獨聲音嘹亮,歌喉婉轉,隻這曲意兒,便字字動人,真美人也!”

就將自己的酒杯,遞與左右,叫篩一杯賞他。貴兒接酒謝恩而飲。煬帝又道:“朕今日禦製《望江南》八首,你可譜出新聲,教大家習熟,時常供應,免得那些陳腔腐調,逐日聒耳。”貴兒領旨。煬帝與王夫人又飲了幾杯,依舊上小龍舟,緣渠到別院去。耍到綺陰院,又有謝夫人帶領眾美人接住。到了院中,眾美人獻上酒來,煬帝也不推辭,接杯又飲。飲了數杯,偶回頭看花,忽見南軒中,香煙清美,一張瑤琴,橫在案上。煬帝便以手指者問道:“妃子一定善此?”謝夫人道:“賤妾性頗好此,但愧不精耳。”煬帝道:“可彈一曲,為朕解醒。”遂起身攜了謝夫人,竟到軒子中坐下。謝夫人不敢推諉,在博山爐中,又添了兩塊沉香,便拂金薇,整玉軫,的彈一套關雎。真個是高山流水,聖人的雅樂。

與那些絲竹管弦,自是不同。怎見得,但見:

十指龍飛去,七弦風雨驚;細疑飄梵籟,疏認度鍾聲。

石澗淙淙冷,秋空颯颯清;始知君子樂,別有鳳凰鳴。

謝夫人一彈再鼓,餘音婉轉,悠揚不絕如縷。喜得個煬帝笑容可掬。說道:“蔡琰胡笳、昭君琵琶,不過是胡俗之音,怎比得妃子瑤琴一曲,芳韻千古?”謝夫人道:“陛下過譽,焉敢當此?”又邀煬帝去飲酒。煬帝吃了幾杯,又乘了一駕小香車兒,到各院去遊。在積珍院與樊夫人下了一會棋,又到清修院與秦夫人說了半晌話。這院燒得,那院煮茗,隻遊賞到月上東山,方才傳旨還宮。到了宮中,蕭後接住說道:“今日陛下賜宴群臣,為樂何如?”煬帝道:“今日飲酒甚暢。”就將群臣獻詩,與自家做詞八首一一說了。蕭後道:“目今秋月正清,賤妾要陪聖駕到西苑一遊,不知陛下允否?”煬帝道:“禦妻要遊,不可草草,明日趁此月白風清,須作一清夜勝遊,方得快暢。”蕭後道:“既作夜遊,宮中這些妃妾,皆未到西苑,就帶他們去看看也好。”煬帝道:“這個使得,明日叫禦林軍,多撥些馬匹與他們騎在馬上奏樂,朕與禦妻從禦道上,一路看月而去,有何不可?”蕭後大喜道:“如此最妙。”煬帝道:“馬上奏樂雖好,隻是這些舊曲,殊不堪聽,須得幾章新詩,譜入笙簫,方不負此良夜。”蕭後道:“陛下天才瀟灑,何不製集一章,侍妾叫他們連夜打出,以見一時之勝。”煬帝道:“禦妻之言有理,待朕自製。”蕭後大喜。隨命看宴,來與萬歲潤筆。就移席在露台前看月,煬帝一邊飲酒,一邊揮毫染翰。雖非七步高才,卻也不慚倚馬。須臾之間,早已信筆製成《清夜遊曲》一章:

洛陽城裏清秋美,見碧雲散盡,涼天如水。須臾山川生色,河漢無聲,千樹裏一輪金鏡飛起,照瓊樓玉宇,銀聲瑤台,清虛澄澈真無比。夜良情不已,敕千乘萬騎,縱遊西苑,天街禦道平如砥。馬上樂、竹媚絲嬌,輿中宴、金甘玉旨。試憑三吊五,能幾人?不虧聖德窮華靡。須記取:隋家瀟灑王妃,風流天子。

煬帝作完,遞與蕭後看。蕭後讀了一遍,大喜道:“陛下宸思清俊,禦翰淋漓,古今帝王,真不能及也。”煬帝道:“偶然試筆,何勞禦妻過獎!”蕭後隨叫宮中能歌的譜入清謳,善樂的打入絲竹。連夜叫人習熟,明夜要遊西苑。煬帝又叫近侍謄了一紙,傳與迎暉院朱貴兒,叫他教合院美人唱出,明夜馬上來迎。吩咐畢,煬帝與蕭後又在星月之下,歡飲半晌,方才安寢。

次日二人起來,吃了早膳,便喚眾宮人來演歌樂。眾宮人歌聲婉轉,樂音清亮,早已習熟。

煬帝大喜,便傳旨叫禦林軍備馬三千匹,一半宮門伺候,一半西苑伺候。這一日,煬帝因要作長夜之歡,也不到西苑去遊。午膳時,二人在桂殿中吃得醉醺醺,依然入宮去睡了。不多時,金烏西墜,玉宇無塵,碧天上早現出一輪明月,左右見月起,慌忙收拾夜宴,請煬帝與蕭後起來去吃。煬帝與蕭後,被喚醒來,重新梳洗一番,換了幾件新製清倩龍衣,並著香肩,攜了素手,走出宮來。看見月色如銀,銀河淡湯,二人滿心歡喜。在殿上略吃了些夜膳,便傳旨去遊西苑。近侍們早已備下了一乘雙位並坐玩月的香輿,上麵是兩個坐兒,四圍簾,盡高高卷起。輿上兩旁,可容美女數人,送進飲食。煬帝與蕭後,同上了香輿,又叫眾宮人上馬,分作兩行,一半在前,一半在後,慢慢的奏樂而行,真個天子有百神嗬護。這一夜,月色十分皎潔,照耀的禦道上,就如白晝一般。眾宮人都是濃妝豔服,騎在馬上,或抱鶯笙,或鳴鳳管,一簇綺羅,千行絲竹,從大內直排至西蒼,隻疑是仙子臨凡,真不羨人間富貴。但見:

笙簫一派宮中出,絲竹千行馬上迎;

聖主清宵何處去?為看秋月到西城。

煬帝在輿上看見這等繁華,十分快暢。對蕭後說道:“聞昔時周穆王,乘八駿馬,西至瑤池,王母留宴,一時仙樂仙女之勝,千古詫為奇談。以朕看來,亦不過是如此光景。”蕭後道:“瑤池閬苑,皆屬玄虛,今夕之遊,乃是真瑤池耳!”煬帝笑道:“若今日是瑤池,朕為穆天子,禦妻便是西王母了。”蕭後亦笑道:“妾若是西王母,陛下又要思量董雙成與許飛瓊也。”二人相視大笑。左右進上酒來,二人一邊飲酒,一邊談笑,須臾香輿到了駐蹕亭。

隻見十六院夫人,帶領著合苑宮人,都在馬上奏新製的《清夜遊曲》,來迎聖駕。煬帝將十六院夫人,都宣到麵前,不許下馬,就在馬上,各賜酒一杯,分作兩行,緊緊貼著香輿而行。其餘宮女,俱照舊奏樂前行。不多時,到了西苑。五湖中的龍舟鳳舸一字兒排在岸邊。煬帝與蕭後,下了香輿,同上龍舟。十六院夫人,也坐了十六隻龍舟。其餘數千宮女,都上鳳舸。各船奏樂。煬帝叫先遊五湖,眾內相領旨,數百號龍舟鳳舸,一齊往五湖中撐開,將滿湖的月光波影,**得粉碎。船上的宮人音樂遞奏。這一船細樂才完,那一船清謳又起。一個個就像淩波仙子;一個個就如神女夜遊。五湖中月下風光,更覺清幽澄澈。正是:

波光羅綺淩千頃,月影笙歌攪萬層;

半夜龍舟來又去,隻疑打破玉壺水。

煬帝歡遊了一會,又叫放入北海。北海中清風細波,水天一色。煬帝叫將船頭向月掉住,十六隻龍舟,圍作一層,百十隻鳳舸,又圍作一層。十六院夫人,一院院俱照次第,都到大船上來獻酒為壽。眾美人或是歌一回,或是舞一回,都逞妖嬈,鬥顏色,百般的在筵前賣弄。煬帝與蕭後歡賞不已。歌舞罷,就留十六院夫人在大船上同飲。煬帝道:“朕得禦妻這般窈窕賢淑,又有眾妃子婉孌溫柔,朕今生料不寂寞矣!”蕭後道:“賤妾無狀,全賴眾夫人以慰聖懷。”眾夫人道:“陛下與娘娘,乃天姝帝子,德貌天成,妾等葑菲下體,蒙聖恩寵列小星,已屬厚幸,焉敢上比。”煬帝大喜,大家共飲了幾杯,又叫移舟近岸上山。須臾船攏上岸,半夜裏乘著月色,煬帝親攜了蕭後,帶領眾夫人美女,慢慢的步上三神山來。到了一亭,便坐飲幾杯,到了一榭,又歡呼半晌。到了蓬萊山頂上,真個天風清峭,仙露繽紛,一輪明月,去人隻好數尺。煬帝與蕭後,在空中往來,俱覺體氣欲仙。蕭後因說道:“五湖北海,風景雖美,猶是人間滋味,此中清虛縹緲,別是一天矣!”煬帝大喜,又叫眾美人奏一回細樂,音韻飄飄,如在天上。大家又歡飲了一會,方才下山。下得山來,再欲泛龍鱗渠,遊十六院。不覺月已沉西,銀河慘淡,天光欲暗矣。正是:

歌舞留人月易低,君王猶欲唱前溪;

不知此際賢妃妾,已認蟬聲當曙雞。

煬帝與蕭後,不知畢竟飲到何時方散?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