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不過是一張沒有正臉的畫像罷了,林驚微都能氣得將它碾成了碎屑,江秋漁仿佛能預見密室中這些畫像的結局。

她正在心裏想著,身前之人忽然動了動,江秋漁轉頭看去,隻見林驚微伸手捏住畫布的一角,微垂的眼眸中滿含冷意。

她用指尖撫摸著畫中人的麵容,微啞的嗓音裏仿佛帶著無盡的歎息,“阿漁,你覺得這人畫的如何?”

林驚微說著,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江秋漁。

這是道送命題。

江秋漁麵不改色地清了清嗓子,沒有回答林驚微的問題,反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將林驚微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臉側,“真人就站在你麵前,幾張破畫有什麽好看的?”

林驚微凝眸看向她,江秋漁衝她笑了笑,態度頗為理直氣壯,“你看別人,我也是會不高興的。”

即便這個別人,是她自己的畫像。

林驚微好似被她逗笑了,眼裏的冷意散了一些,她勾了勾唇角,用指腹摩挲著江秋漁的臉頰,“既然阿漁也覺得這些破畫沒什麽好看的,那我就把它們都燒了,阿漁覺得如何?”

她的語氣並不強勢,甚至帶著幾分商量的意味,但江秋漁莫名聽出了林驚微話裏的堅定,仿佛但凡她要是表露出一丁點兒的不情願,林驚微都能立馬提著劍將作畫之人一劍封喉。

老婆太愛吃醋也是一種甜蜜的折磨呢。

江秋漁在心底歎了口氣,麵上卻露出了笑容,“我覺得挺好的。”

林驚微笑了一聲,她的身子沒動,身後的一堆畫紙卻自燃起來,很快便化作了漫天塵屑,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著畫像的消失,密室中頓時空了不少,由寒冰製成的牆麵光華晶瑩,使得整間密室都亮堂堂的。

江秋漁打量著林驚微臉上的表情,忽然開口問道,“驚微,你是不是已經猜到這人是誰了?”

林驚微沒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江秋漁並不意外。

若說方才隻憑一個背影,她尚且無法判斷出那位少城主究竟是何人,那麽看到熟悉的床帳時,江秋漁的心中便已經有了猜測,更別說這滿屋的畫像了。

她能猜到,林驚微自然也能猜到。

說不定林驚微比她還要早一步猜出那人的身份,畢竟在這種事情上,林驚微總是格外敏銳。

熟悉的背影,再加上與春雲樓相似的房間,除了靈漪之外,江秋漁想不到這人還能是誰。

想到這裏,江秋漁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張熟悉的麵容。當初分別之後,她以為彼此不會有再見的一天,誰知竟會在此處相遇,對方還莫名其妙地成了北陸寒域的少主。

江秋漁在密室中找了一圈,“驚微,靈漪不是秘境靈泉的化身嗎,她怎麽會被人認作北陸寒域的少城主?”

說起秘境,那秘境之靈原本認了江秋漁與林驚微兩人為主,江秋漁離開之後,林驚微就成了秘境唯一的主人。

靈漪身為秘境靈泉的化身,自然也會受到林驚微的掌控,林驚微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如今北陸寒域的少主乃是靈漪?

她來北陸寒域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江秋漁審視著林驚微的麵容,麵前之人的神色淡淡的,眉眼裏毫無笑意,顯得格外淡漠無情,江秋漁無法從她的表情裏猜到她的真實想法。

林驚微從前便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隻能那時的她尚且稚嫩,江秋漁還能借著原著,準確地猜中她的心思。

可現在江秋漁吃了昏睡二十年的虧,很多事她都不甚清楚,再加上如今的林驚微越發心思深沉,她若是不肯告訴江秋漁,江秋漁也隻能自個兒慢慢琢磨。

不過,誰還能沒有個小秘密呢?

就連江秋漁自己,也有不願意告訴林驚微的事情——比如她掉毛。

這件事,江秋漁絕對絕對不會讓林驚微知曉!

江秋漁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手掌一空,沒有摸到那兩隻軟乎乎的耳朵。

她這才反應過來,立刻裝作若無其事地拂了拂頭頂不存在的灰塵,又用手掌在麵前扇了扇,“這裏邊沒什麽好看的,灰塵也重,咱們不如先出去吧?”

這一套動作自然連貫,如果不是林驚微清楚地瞥見,她用指尖點了點腦袋,說不定還真會被她騙過去。

思及江秋漁方才用手撫摸的位置,林驚微很快弄懂了她的心思。

林驚微嗯了聲,手指狀似不經意地拂過腰間掛著的荷包,唇角微勾,一副心情極好的樣子。

其實阿漁不怎麽掉毛,那幾根掉落的毛毛,多半是情濃時刻,江秋漁無意識地用尾巴纏住她的手腕時,不小心扯下來的。

林驚微壞心眼地沒有將這一點告訴江秋漁。

眼下兩人已經弄清了少城主的真實身份,接下來的計劃便能順利許多。

才走出密室,江秋漁耳朵微動,聽見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驚微,是她來了。”

這個她是誰,不必多說,林驚微也清楚。

她臉上的笑意緩緩淡去,又恢複了往日清冷的模樣,細看才知,林驚微的眼底甚至還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冷厲。

靈漪。

若不是這回來北陸寒域撞見,林驚微早把這個人給忘了。

靈漪當初走的幹脆,江秋漁又明顯沒將她放在心上,林驚微自然也不會為了些小事同她計較。

可如今不同,現在的林驚微心眼比針尖還小,靈漪私藏江秋漁畫像一事,顯然已經觸怒了林驚微,即便她已經燒光了畫像,內心翻湧的怒火卻依舊沒能完全發泄出來。

林驚微漫不經心地想,從前她恪守禮儀,講究君子動口不動手,每回趕走靈漪的方法都頗為委婉,可如今她又不是君子,她是赫赫有名的瘋子啊。

瘋子揍人,還要挑時候嗎?

江秋漁知道林驚微不想見靈漪,正打算讓她先隱匿身形,誰知林驚微卻趕在她之前開口說道:“阿漁,如今的靈漪不比當初,為保安全,不如你先躲一躲。”

江秋漁:???

這話不是應該我跟你說嗎?

讓林驚微去應付靈漪,江秋漁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那樣的畫麵,不禁為靈漪感到擔憂。

“驚微,她……”

江秋漁想說些什麽,林驚微卻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衝她微微一笑,“放心。”

江秋漁:……

完了,更不放心了。

江秋漁見林驚微心意已決,隻得暫且隱匿了身形。

她見林驚微悠悠然在桌前坐下,甚至還幻化成了她的模樣,不由得頭疼地揉了揉眉角,“咱們不如兵分兩路,我去找阿雪。”

林驚微頂著一張與江秋漁一模一樣的臉,唇角微微上揚,“你去吧。”

這也太好說話了。

林驚微越是表現的無所謂,江秋漁反而越覺得不對勁。

她心裏門清,自己走後一定會發生什麽,但以林驚微的性子,她越是阻攔,林驚微反而會越生氣。

倒不如讓她將這口氣發泄出來。

江秋漁最後看了她一眼,叮囑道:“不要殺她。”

林驚微神色微怔,片刻後,輕輕嗯了一聲。

隻是那時,江秋漁早已經離開了。

林驚微原本打定主意,要讓靈漪吃盡苦頭,此時卻不知為何,心中的怒意反而消散了。

或許從始至終她在乎的,都隻是江秋漁的態度。

阿漁分明不讚同她對靈漪出手,林驚微將她的欲言又止和無奈都看在眼裏,心底反倒湧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緒。

江秋漁越是不想讓她傷害靈漪,她反倒越想折磨靈漪。

仿佛想以此證明,在江秋漁心中,她才是最重要的。

林驚微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她等著江秋漁替靈漪求情,如此一來,她便能名正言順地教訓靈漪。

可江秋漁什麽都沒說,隻是讓她留靈漪一條命,林驚微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無盡的縱容,仿佛不管自己想做什麽,做的那些事有多天怒人怨,江秋漁都會堅定地站在她這一邊。

林驚微突然就消氣了,她想,為靈漪這種人髒了自己的手,不值得。

雖然改修殺戮道之後,很多時候林驚微都沒法控製自己的脾氣,但為了阿漁,她會努力克製自己心底的惡念,將自己偽裝成阿漁最喜歡的仙氣飄飄的模樣。

仙君怎麽會隨便殺人呢?

林驚微把玩著手中的荷包,抬眼瞥向門口,下一刻,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急匆匆走進來的人穿著一身華服,眉眼不是林驚微記憶中的模樣,但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讓林驚微感到厭煩。

林驚微的臉色越發冷淡,微垂的眼眸裏有著深深的厭惡。

靈漪卻沒能看出林驚微深藏的惡意,她睜大眼睛看著不遠處的女子,垂在身側的指尖顫了顫,嗓音幹澀無比。

“是你……”

林驚微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好久不見啊。”

靈漪捂著頭,隻覺得腦袋裏疼得厲害,眼前的場景仿佛模糊了幾分,她看著林驚微臉上淺淡的笑意,一時分不清眼前這人究竟是真是假。

“不對,你不是……”

不是什麽?

那兩個字仿佛堵在了喉嚨裏,靈漪無論如何都沒法說出口,她隻能瞪大眼睛看著林驚微,嘴裏含糊地呢喃著,臉上盡是茫然之色。

片刻之後,靈漪咬了咬牙,竟想轉身離開。

林驚微見狀,不禁冷笑了一聲,魔氣卷起狂風,將房門與窗戶盡數合上了。

靈漪神色驚駭,“你是……”

魔族!

剩下的話堵在了喉嚨裏,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到魔氣爬上了她的脖頸,將她拽向林驚微所在的位置。

靈漪正想暗暗聚起靈力,卻被林驚微察覺到了她的意圖,也不知林驚微究竟做了什麽,靈漪隻覺得渾身一鬆,一身靈力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的脖頸被魔氣束縛,連句完整的話都無法說出口,隻能發出嗬嗬的氣聲。因為窒息,靈漪的臉頰很快漲得通紅,雙眼瞪得老大。

林驚微見她滿臉不解,難得“好心”地解釋道:“秘境早已認我為主,你身為秘境靈泉的化身,又豈能對我這個主人動手?”

若是靈漪記憶尚存,定會被林驚微這句話氣到吐血,畢竟當初她分明將玉佩交給了江秋漁,到頭來秘境卻認了林驚微為主。

可惜,令林驚微感到失望的是,靈漪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眼底的驚訝絲毫不摻假,“秘境……”

“是什麽?”

林驚微定定地審視了她好一會兒,才幽幽地歎了口氣,“真的失憶了?”

她的話音剛落,臉上的神色便倏地冷了下來,話鋒一轉,冷聲問道:“那些畫像,是怎麽來的?”

隨著她的語氣變冷,勒著靈漪脖頸的魔氣也猛然收緊,幾欲勒斷她的脖子!

靈漪拚命掙紮,就在她幾欲窒息而亡的前一刻,纏在脖頸上的魔氣忽然消失了,靈漪大口喘息著,捂著心口咳得撕心裂肺,從身體內部湧出的劇痛逼得她紅了雙眼,再說不出話來。

畫像……

靈漪的心裏忽然湧上了一股強烈的恐慌感。

她最不願意暴露的秘密,還是被人發現了。

——

這邊,江秋漁出了少城主的院子之後,神識便鋪展開來,很快尋到了阿雪的身影。

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安靜的院落,回想起林驚微方才的一係列表現,江秋漁忍不住輕歎了口氣。

她擔心靈漪會在林驚微麵前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從而激怒林驚微。

其實靈漪心眼不壞,隻是性子格外直了一些,以往回回都能將林驚微氣到冷臉,偏偏如今的林驚微又不比從前,江秋漁倒是有心想留下來,可又怕林驚微誤以為她是在關心靈漪。

這人太愛吃醋了,每回吃醋還都要折騰她。

江秋漁想起了某些潮濕灼熱的畫麵,不禁掩唇低聲咳了咳,整理好臉上的表情之後,才搖身一變,化作了另一人的模樣。

方才在密室中時,江秋漁注意到,畫上除了她之外,還有另一人的身影。

那人的麵容雖然十分陌生,但她能出現在畫中,想必應當便是那位北陸寒域的少主了。

江秋漁雖然不知道靈漪為何會變成這樣,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其中的隱情,定然很快便能揭曉。

她頂著一張陌生的麵容,氣定神閑地走向後花園,沿途見到的侍女們紛紛朝她行禮,“少城主。”

果然。

江秋漁微微頷首,並不答話。

之前她偷聽八卦時,聽那兩名小丫鬟吐槽過,說這位少城主回來之後性格大變,變得沉默寡言,不近女色。

江秋漁即便一言不發,也並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很快,穿過一條石子路後,江秋漁到了一開始進入少城主府見過的花園。

此時花園裏的人還沒走,身著華服的男女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見到江秋漁過來時,眾人都忍不住雙眼一亮。

江秋漁的視線掃過在場的眾人,安坐在主位上的城主夫人衝她招了招手。

“憶兒,你不是說身體不適,想回房休息片刻嗎,怎麽又過來了?”

江秋漁微微垂眸,低聲道:“還行。”

城主夫人沒有懷疑,“既然你覺得還行,不如再看看吧?”

此話一出,現場的眾人都忍不住露出了期待的表情,江秋漁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眾人的神色,很快在人群中發現了阿雪的身影。

她的視線沒有停留太久,很快便收了回來。

城主夫人見狀,招手叫來一名身穿淺紫色衣衫的少女,等人走近之後,才笑著對江秋漁道:“你從前不是說,最愛跟表妹一起玩嗎?”

少女麵頰酡紅,朝江秋漁盈盈一拜,“姐姐。”

江秋漁:……

江秋漁下意識地抬眸,遙遙看向林驚微所在的方向。

驚微應該聽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