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諾乖巧閉嘴,道了聲晚安,三步兩步竄上樓梯,一溜煙回了自己房間。

他囫圇洗了個澡,頭發還沒擦幹,臉朝下往**一撲,手腳並用滑了兩下。

然後像電量耗盡一樣,不動彈了。

雖然沒幹什麽正事,他還是感覺這天過得有點累。

在徐心諾心裏,既然許萍萍和莊逢君某種意義上屬於同一類人,那麽以許萍萍的感受為參照坐標,或許能夠推斷出一點點莊逢君的感受,好吧,莊逢君大概也不會很脆弱很想哭。

回國到現在,見這麽幾麵,他哪次有脆弱的樣子了。

徐心諾和彭家樂有個共識,莊逢君是強大而缺乏感情的。

不過以前好像並不這樣。

大概因為日有所思,這晚徐心諾夢到了他小時候的一些事。

……

徐心諾六歲那年,徐春華的公司有了較好起色,雖然還不如現在這麽有錢,不過那兩年她完成了許多事,比如很有眼光地咬咬牙在這個高檔小區買了學區房,還是小別墅,又托關係把徐心諾提前送進了對口小學,抱著望子成龍的殷切希望(後來有沒有成暫且不說)。

徐心諾的父親出軌找了小三,徐春華跟他很早就離婚了,還雷厲風行地給兒子改了母姓。徐春華早年在夫家受了很多氣,格外要強,把小買賣幹成了大生意以後,還有個盼望就是把兒子也拉扯出來,給苛刻婆婆和死鬼前夫看看,這是我的優秀基因,跟你們沒一毛錢關係。

但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又要在公司忙碌,常常分身乏術。好在那年頭,鄰居關係也還算和諧,尤其孩子經常在一起跑著玩的,就讀同一個學校的,家長之間都會互相照應一下。

直到上初中前,徐心諾都像隻野外BOSS,時不時隨機刷新在某個小夥伴家裏蹭吃蹭喝。

其中包括彭家樂,也包括莊逢君,還包括其他一些朋友同學。

莊家的人口構成是典型的一家三口。秦阿姨全名秦玲,是全職太太,由內而外透著秀外慧中的氣質,莊叔叔全名莊毅,工作很忙,脾氣火爆,對莊逢君要求很高,但也並不反對太太在家裏招待一堆小孩。

同是當母親的,混熟了以後,秦阿姨很同情徐春華,又認為小孩不能完全扔給保姆帶,便經常叫徐心諾到自己家吃飯寫作業,晚上,再由徐春華把兒子接回家去。

在這個過程裏,徐春華好像從莊逢君身上明白了,聰明優秀的小孩該是什麽樣的。

一對比之下,自己家的就越來越像隻螢火蟲,豈可與皓月爭輝。

孩子是自己的好,但要是跟別人家的一樣香就更好了。

常常來接徐心諾的時候,徐春華的口頭禪總是“你跟哥哥好好學一學”,而莊逢君安靜地站在一邊。秦阿姨則溫溫和和地說:“不要這麽說,孩子跟孩子是不一樣的,要因材施教。”

她其實不是在炫耀,而是真的很會養孩子,書架上擺滿教育心理學和兒童心理學的書,還有各種營養食譜,就算家裏請了保姆,也要堅持親自下廚。

付出了大量心血,才培養出一個莊逢君。

所以莊逢君僅比徐心諾大三歲,卻完全不像同個年齡層的孩子。他老成穩重,不會像其他男孩子那樣糟踐東西,不會隨便爬高上低滾髒衣服,也不會稀裏糊塗就把昂貴的鋼筆弄丟。

還有,莊逢君教養良好,多才多藝。徐春華和徐心諾曾經到莊家做客,見過他在客廳裏給客人彈鋼琴,姿態落落大方,規規矩矩地行禮,那場景和電影裏似乎差不了多少。

可以說,徐心諾確確實實跟莊逢君差了十萬八千裏。

他就隻能做個普通小孩,普普通通地調皮搗蛋,更喜歡把充沛的精力花在玩鬧上。他除了徐春華誰也不怕,愛恨喜怒更是直白,喜歡樂高、魔方、電動遊戲和變形金剛,不喜歡奧數、小提琴和播音主持,興趣班上得最好的隻有跆拳道。

就算逢年過節被拉出來耍猴,都隻能給長輩表演個踢木板。

有時候發揮失常,還會把木板一腳踹飛,很丟人。

夢裏的徐心諾像開著上帝視角在旁圍觀,忘了具體是哪一次,在莊家母子麵前,徐春華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腦勺:“他啊,不行,腦子就是這麽笨的,我看是沒治了。”

徐心諾咕噥著,這怎麽能全怪他天資愚鈍,就算是,那不也說明遺傳得不好嗎?

夢完這些,他仍舊未醒,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又睡過去,場景變了個視角。

徐春華總算從他的夢裏離開,而視角變成了優秀的莊逢君。

徐心諾進小學的時候,莊逢君剛剛跳了一級,從小學高年級升到初一。而等到徐心諾小升初的時候,莊逢君再次跳了一級,進了高中,一連比他們搶跑好幾條街。

徐心諾他們對此已經麻木,但莊逢君也給他們製造過一些近似溫馨的童年記憶。

那時莊逢君還會按照長輩的吩咐,當好一個鄰家哥哥,對站在門口的徐心諾和彭家樂說:“進來

吧。”會拿冰淇淋給他們倆吃,會自己一邊看書,一邊盯著他倆邊打鬧邊寫暑假作業。

偶爾還得在誰的苦苦央求下客串一把家長,幫忙在考砸的試卷上簽字,糊弄老師。

不過很多時候,這個“好哥哥”的形象疑似經過美化。現在想想,莊逢君答應幫這些幼稚的小學雞代簽家長名字,可能隻是不想被他們的家長事後找上門,用拜托的語氣說:“小君,xx最近名次又退步了,你學習那麽好,能不能給他補補課,傳授傳授學習經驗?”

……如此之類的理由。

雖然沒有證據,徐心諾憑直覺認為,這個猜測絕對不算冤枉莊逢君。

其實莊逢君這人陰起來也真的很陰,徐心諾加上彭家樂再乘以二可能都玩不過他。偶爾他倆闖了禍,莊逢君前腳看似善後,騙得兩人什麽都承認了,後腳就可能出賣給他們家長。

肇事者該挨的打逃不過,大人還會覺得,小君還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玩戰術的心都髒。

恍惚迷離中,徐心諾看到莊逢君的臉龐扭曲拉伸,嘴角不懷好意地向上裂開,如同大魔王般發出桀桀怪笑:“徐心諾,你是不是忘了我以前是怎麽騙你的了?受死吧!”

“砰”地一聲,徐心諾以一種難以形容的姿勢摔到地上,腿還在床沿上掛著,嚇醒了。

他蒙了兩秒,齜牙咧嘴爬起來,心想,都怪莊逢君,這是給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陰影。

看看時間,才早上六點半。

他爬上床,一頭又栽進枕頭裏。

……

之後兩天,徐心諾為了讓徐春華眼不見心不煩,天天往外跑,其實就在彭家樂家廝混。

當然,他也多少幹了些正事,霸占著彭家樂的電腦繼續海投簡曆。

今年的就業形勢大概真的不好,截止現在,投出幾十封也有了,隻收到堪堪一封回信。

那個HR是通過招聘平台發來的消息,表示要先和他聊聊基本情況。聊完之後,對方問他有什麽問題,徐心諾想起同學告誡的公司招聘裏的一些坑,便問:“貴司是實行雙休製嗎?”

對方回他的是一個:“?”

徐心諾問:“請問這算‘是’還是‘不是’的意思?”

對方拐彎抹角地說:“是這樣的,我們的企業文化是倡導狼性精神。”

徐心諾索性直接問:“那你們就是單休了?單休的話有沒有加班費?”

對方回答:“我們歡迎吃苦耐勞、

有奉獻精神的年輕人,這個可以麵試再談呢。”

徐心諾說:“好吧,不過你們還寫了工資麵議,具體是多少?能說了再麵試嗎?”

這次那邊沉默了將近半分鍾。

對方說:“我們不需要還沒入職就斤斤計較的年輕人,抱歉,看來你不太適合這個崗位呢。”

徐心諾說:“好的,感謝你的回答,但是麻煩下次不要再共情老板了。”

然後把聊天記錄隨手向招聘平台舉報了,選擇原因是“違反國家勞動法規定”。

淦,找個正常工作好難。

這期間許萍萍給弟弟發過消息,問他投簡曆找工作順不順利,要不要幫忙。

徐心諾語氣輕鬆地說,還可以,他想自己先試試看,許萍萍也就沒說什麽了。

網上有個段子怎麽說的來著,要是混得不好,就隻能回去繼承家業了。徐心諾想,要是告訴外人,說他放著安逸的富二代不當,可以拚家長的關係也不用,跑去拿著賣白菜的工資麵試九九六的職位,大概真的會被罵腦子有坑。

但他鹹魚一條,卻又抱著點兒幼稚的執拗,既不想去個什麽破公司卷生卷死,也不想低頭在徐春華的公司做事,或者靠她的關係隨便被安插在什麽單位混日子。

他要是示弱這一回,那不是以後事事更要服從徐春華的安排。

他也是有手有腳有想法的好嗎。

徐心諾賴在發小家,閑來無事,就天天看彭家樂直播。

沒兩天,又收到許萍萍電話,徐心諾以為她還在關心自己找工作的進展。

不料許萍萍說的是:“你們買生日禮物了嗎?”

再過三天就是莊家開生日派對的日子。

正在玩遊戲的兩人對視一眼,彭家樂眼神無辜。

徐心諾說:“你放心,當然買了的,我又不是沒有情商,做人還是會做的嘛。”

許萍萍可不敢放心,又問:“是嗎,你買了幾份?”

徐心諾不解:“他一年過一次生日,送一份還不夠?”

許萍萍扶了扶額頭:“多虧我提醒你一句,就知道你不靠譜。”

她說:“今年莊家是兩個人過生日,難道你不送莊逢君了嗎?”

徐心諾一時啞口無言。

許萍萍說:“小弟,你們倆好歹從小認識到大的,就算你不喜歡跟他來往,就算現在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叔叔阿姨親生的,你也不能那麽明顯地表現出來,知道嗎?”

徐心諾說:“……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彭家樂湊過來問:“有、有什麽問題嗎?”

徐心諾扭過臉,緩緩看向他:“壞了,我其實忘記給馬小濤買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