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有時候真的很生氣。”徐心諾重新滑到地墊上,下意識地往後一靠,靠到莊逢君的小腿上,“我不是說她們有多壞,但是她們怎麽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思?”

莊逢君算知道為什麽人家養隻貓就鬧著要被封印了——是真的動不了。徐心諾可能還沒察覺這一點,他就是覺得這個姿勢靠得挺舒服,人的小腿自帶一點坡度,總比沙發好靠一些。

徐心諾繼續抱怨:“你信不信,這件事搞不好就是這樣的:我媽肯定已經把我出櫃的消息告訴了大姨,她們倆一合計,狼狽為奸,才商量著找個合適的相親對象,趁早把我掰過來。”

狼狽為奸可能不是這麽用的,莊逢君想,不過他沒說話,保持著耐心傾聽的姿態。

“而且她們從來就不會好好聽我說話!就算我說了一萬遍的A,她們也隻會相信自己認為的B,中國話就那麽難理解嗎?”徐心諾越說越氣鼓鼓,“所以之前我才會急著找個男朋友給我媽看,要是口說無憑,下場就是這樣,她不僅不會聽,隻會變本加厲讓我多接觸女生!”

不知是不是所有家長都這樣,跟子女之間,總是存在一層比語言層麵更難溝通的東西。通俗點舉例,就比如徐心諾高中時偏科,數學優秀,語文薄弱,他自己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擅長的領域在哪,他告訴徐春華自己真的不擅長語文這門學科,就算請了家教,參加了補習班,也隻能在有限的範圍內提高水平,但他真的、真的、真的不可能超越擅長這科的語文課代表。

徐春華隻會說,啊,那就說明你努力得還不夠。你不喜歡語文,語文當然也不會主動喜歡你,隻要你足夠努力了,這世上怎麽可能有做不到的事呢?

那現在怎麽說——隻要他足夠努力,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交不了女朋友的gay呢?

這聽著不滑稽嗎?

莊逢君可以了解他暴躁的心情。他半垂著眼簾,想醞釀幾句打抱不平的話,安慰一下徐心諾,卻又橫豎覺得心虛,有些話由他口中說出來,倒顯得別有目的了。

徐心諾跳起來,在屋裏來回踱步:“反正這回我可不會妥協,誰愛去誰就去吧。”

莊逢君說:“好。”

沒想到徐心諾走到他麵前,卻站定了,研究半天,仿佛下了什麽決心似的。莊逢君看到徐心諾皺起眉頭,雙手按著自己的肩膀,突然開口:“你覺得,咱們倆真能走到一起嗎?”

這一刻,莊逢君那個向來靈光的腦袋都有點放空了。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這一聲對莊逢君來說,簡直如聞梵音,徐心諾雖然任性胡鬧,但總不至於不負責任地問這句話,可見他是真的有在考慮的。莊逢君當然想立刻給出一個飽含私心的答案,比如讓他回家取戶口本,不過嘴上還是審慎地回答:“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試。”

徐心諾說出自己的憂慮:“其實我隻是擔心,要是結果不好的話……”

莊逢君卻說:“要是都這麽瞻前顧後的,那就沒有人能走到一起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徐心諾猶猶豫豫,“那我們這就算開始了?”

莊逢君把他拉到懷裏,親親他的頭發,意思是用行動宣誓主權。

奇怪的是,徐心諾心裏充斥的卻不是喜悅,而是一種複雜的患得患失。

在英國的時候,吳康說的好像也是差不多的話,類似於“要不我們處處看”,徐心諾幾乎沒多想就答應了,然後心無旁騖地關了聊天界麵,一邊繼續趕小組作業的deadline,一邊痛罵其他組員全是廢物沒一個頂事。所以現在想來,“交男朋友”被他當成了一件過於輕易的事情——隻要看著比混吃等死的組員好那麽一點就行了。他很擔心這次又答應得過於隨便。

畢竟開弓沒有回頭箭,尤其到了莊逢君這裏,一答應可就沒有七天無理由了。

不過如果此時把話筒交給莊逢君,莊逢君隻會覺得,這一幕還是來晚了太多年。

他不是一個做事喜歡後悔的人,最近卻總是想,如果他當時跟徐心諾沒有生分,如果願意再等待一下,堅持一下,會是什麽樣呢?也許他們大學的時候就會走到一起,會被雙方家長反對,會需要一起頂住壓力,但隻要感情夠牢固的話,未必不能麵對這一切。

莊逢君完全是低估了自己的占有欲,他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加起來,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給了徐心諾,怎麽可能把他割舍出去,混跡商場的人沒有這樣血虧的賠法。

從小學的時候開始,徐心諾隻要一有麻煩,就喜歡跑到他麵前,吧啦吧啦一股腦倒出所有苦水。莊逢君一開始是會覺得有點麻煩的,結果總是敗在他小狗一樣的眼神裏。他帶徐心諾出去買這買那,用自己不菲的零用錢換他不再嘚啵,但求一個耳根清淨。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勉強應付變成了樂此不疲。

徐心諾傻傻的,壓根不知道莊逢君的心理變化,隻知道不高興了去找他,莊逢君總可以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解決辦法,讓他重新高興起來。他隻會看表麵,誰對他好,誰

就是好人。

事實上,直到很久以後,莊逢君自己也才明白,這種滿足欲是從何而來。

大概來自於他在徐心諾麵前,可以做一個無所不能的英雄。

所以回頭看看他們倆的關係,簡直可以說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隻是有時又分不清,誰是願打那個人,誰是願挨那個人。對莊逢君來說,就算他想要試著接觸其他人,中間也總是隔著一個徐心諾,徐心諾就像一個他跨越不過去的障礙,或者一個無法戒斷的習慣。

好在他終於抓住了一點什麽。

跟徐心諾茫然的心情不一樣,莊逢君倒是壯誌得酬,夢想成真,心裏懷裏都沉甸甸的。

兩個人在沙發上抱了一會兒,徐心諾還沒忘了剛剛的正事,抬頭跟他確認:“你現在算是我男朋友了,對吧?這個是可以往外說的,對吧?”

莊逢君自然都說對對對是是是。

徐心諾一骨碌掙脫出來找手機:“我要告訴大姨,她侄子名花有主了,不用再牽線了。”

莊逢君懷中一空,無奈地一手攔腰把他撈回來,一手從屁股底下摸到剛剛被徐心諾隨手亂丟的手機,放到他手裏。他又低頭看徐心諾修修改改擬定措辭,還給出了一點意見。

大姨果然錯愕至極,當即打電話過來:“諾諾,你跟大姨開玩笑呢吧?”

“沒有開玩笑。”徐心諾說,“我認真得不能再認真了。”

“你媽媽明明說你……”

“我們是剛在一起的,還沒來得及跟她說。”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胡鬧呢?”大姨便急了,“聽大姨的話,你媽滿心滿意都是為了你好。我實話跟你說吧,這段時間就為了你的事,你不知道她愁成什麽樣子,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問怎麽辦,跟我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你現在都老大不小了,也該讓你媽少操點心。”

“這我知道。”徐心諾說,“要不您也勸勸她,別什麽都管了,不就不用操這麽多心。”

“自己孩子的事怎麽可能不管?”大姨苦口婆心勸他,“你現在年紀還小,幹什麽隻圖自己高興,走了歪路以後後悔可都來不及。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徐心諾向莊逢君做口型,“我到底是年紀大還是年紀小?”

他掛了電話,莊逢君笑道:“你高興大就大,你高興小就小。”

大姨說服不了徐心諾,也沒被徐心諾說服,這場對峙無疾而終。但徐心諾知道,她肯定忙著給徐春華通風報信去了,

真正的挑戰這才要出現。果然沒兩分鍾 手機鈴聲又響。

“徐心諾你怎麽回事啊?”徐春華追根究底 “你大姨說你在外麵交了什麽朋友?”

“我跟你說過了 我喜歡的是男的。”徐心諾無奈地強調 “取向不一樣 你安排我再跟幾個女孩相親都沒有用的 隻會耽誤人家時間。再說 你這是要讓我騙婚嗎?”

“怎麽騙婚了 就是讓你試試。你不多接觸幾個 怎麽就知道沒有喜歡的呢?”

還是這一套你做不到就是努力還不夠多的邏輯 徐心諾聽著耳熟 上學時他可能總反駁不過徐春華 看了眼身邊的莊逢君 此時卻生出底氣 在電話裏對徐春華說:“沒有必要再試了 我有男朋友。媽你要再給我安排 這性質不騙婚也等於出軌了啊。”

徐春華說:“我信你才有鬼 你別想給我在外麵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搪塞。”

徐心諾說:“這個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你自己都認識的。”

徐春華狐疑:“誰?哪個?”

徐心諾一鼓作氣:“就 莊逢君。”

足足有十幾秒鍾的時間 徐春華沒有說話。為了方便給莊逢君聽到 徐心諾這邊開著免提。如果不是揚聲器裏還有擴大了很多倍的雜音 他要懷疑徐春華震驚到掉線了。

莊逢君作為小輩 自認有義務在此時開口 徐心諾卻捂住了他的嘴。

到底他還是更了解自己母親的那個 這事兒還得他先跟徐春華吵一架才成。

徐春華終於開口 聲音嚴肅:“你這到底怎麽回事?你們兩個?”

徐心諾心跳加快 嘴上淡定:“我們倆就是在一起了。”

徐春華說:“你是不是要氣死我?你還跟——徐心諾你想什麽呢?你明天給我滾回來!”

……

掛了電話

徐心諾跟莊逢君對視:“上崗第一天就被棒打鴛鴦的感覺 刺激嗎?”

莊逢君握了握他的手:“還好。”感覺還是高興更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