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馬小濤擔心他們還要再講一遍自己跟莊文傑才在財務部打架的鬧劇,這就有點公開處刑了。但聽著聽著,發現不是,他反而更加緊張起來。
因為莊逢君開始說什麽莊文傑在職期間,有挪用公款的嫌疑,似乎還掌握了某些證據。
對於這個,馬小濤就發表不了什麽意見了。他甚至懷疑,這是能讓自己知道的嗎?
顯然,書房裏另外兩個人都覺得這是他能知道的秘密,至少應該一起聽聽。
再一次,馬小濤感受到社會和職場真是複雜,而他隻想好好過個周末。
莊毅的態度是在猶豫,因為他不想把事情鬧大。
除了顧念兄弟情分和家裏老太太的感受,還有一些曆史遺留原因,他這個弟弟、莊文傑的父親、莊逢君和馬小濤的小叔,年輕時也在公司待過,後來就是因為職務犯罪被撤下來的。
雖然當時莊毅做主,也沒有真的追究他的法律責任,但這種事總歸鬧得全家都不愉快,母親埋怨,兄弟離心,就算表麵你好我好,好幾年過去了心裏都還有芥蒂。
直到這些年小輩都慢慢長大了,大家才不再舊事重提,就當沒發生過。
頭兩年莊毅做主,放莊文傑進公司,給他安排職位,也隱隱有補償弟弟的意思。結果誰知道,又出了同樣的簍子,怎麽當兒子的還走了遍老子的老路?財務部是莊文傑自己挑的去處,因為他專業是學會計的,但莊毅現在反思,是不是一開始不把他放在管錢的地方就好了。
莊逢君還年輕,作風銳意激進,眼裏揉不得沙子。莊毅卻年紀大了,尤其這兩年經曆了變故,不太想跟弟弟家再重演一回曆史。要是再鬧崩了,那就真有點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了。
可是話說回來,如果莊文傑真的這樣敵視馬小濤,那倒還是自己兒子更重要一點。
見天平在來回搖擺,莊逢君暗示什麽一般說道:“辦法其實有很多。”
終於莊毅擺擺手:“我再考慮考慮吧。”
兩個小輩像會見領導一樣進的門,又像跟領導結束談話一樣恭敬地退了出來。
馬小濤終於不犯困了,他反應過來,狐疑而小聲地問:“哎,你是不是拿我當借口呢?”
莊逢君卻回答說:“你怎麽能這麽想?換個思路,為什麽我不是在給你掃除障礙呢?”
這……這還真是理直氣壯,馬小濤居然沒法反駁。
莊逢君這話說的,好像將來要禪位給他
一樣,他本能地逃避了這個話題。
但因為確認了共同的敵人,驀然間,兩個人好像綁到了同一條革命戰線上。
“下午你打算去幹什麽?”莊逢君狀似隨意地問。
“我還沒想好,可能去找朋友打遊戲吧。”馬小濤反問,“你哪?”
“那走吧。”莊逢君想也不想,“帶我一個吧,跟你去——培養一下感情。”
他的口氣過於理所應當,搞得馬小濤甚至沒覺得,他們倆培養什麽感情有什麽不對。
一陣呼朋喚友,半個小時後,彭家樂臥室裏多了三個人:徐心諾、馬小濤,還有一個絕世稀客莊逢君。臥室的主人撓著頭說:“歡、歡、歡迎……”
彭家樂用迷茫的眼神瘋狂示意這是怎麽回事。
徐心諾和馬小濤卻一擁而上,打開steam翻他庫存,研究待會兒玩什麽遊戲。
“好久不見。”莊逢君友好和善地衝彭家樂一笑,“不好意思我也來了,你不介意吧?”
徐心諾回答:“你這人,都認識多少年了,還這麽見外。”
“……?”彭家樂委屈卻不敢反抗,“那逢、逢君哥你、你……坐。”
馬小濤想玩一部新出的《小醜驚魂》,但是鑒於莊逢君害怕恐怖電影,徐心諾否決了。
彭家樂建議玩他新入的一步獵奇向獵奇向Galgame《愛情地獄》,並且提示大家口味略重,馬小濤深感興趣,說好好好就要這樣的。然而奇奇怪怪的開場動畫出現時,莊逢君的存在,讓人油然生出一種被班主任盯梢的感覺。
彭家樂開始默默流汗,並且這種刺激在彭母突然推開門時達到了巔峰。
“你鬼叫什麽呀。”她莫名其妙地抱怨,“小君難得來家裏,我給你們送點水果。”
屋裏所有人都萎了,老老實實地謝謝阿姨。
他們終於換成了一部中規中矩的學院戀愛遊戲,然而俗套得要命,連彭家樂都心不在焉,馬小濤也不感冒,為了泄憤,還故意給主角取名叫“我是你爸爸”,結果發現更失策了,因為美少女們不管是害羞的還是傲嬌的,一開口都在自稱是他爸爸。
“早,我是你爸爸!你上學要遲到囉!”
徐心諾笑得要死,忽然嘴裏一涼,被莊逢君喂了塊西瓜,甜絲絲的汁液彌漫在口腔裏。
他一骨碌爬起來,附在莊逢君耳邊:“告訴你,彭家樂就喜歡這種黑長直。”
彭家樂不想當著女神收割機的麵討論自己的愛
好,哪怕是對紙片人的,傲嬌地哼了一聲。
莊逢君笑笑。
到了某個分支選項,兩個女生來約主角約會,一個天降傲嬌,要做理科作業,一個青梅竹馬,要去遊樂園,徐心諾用胳膊拐了拐他:“喜歡哪個?”
莊逢君認真地說:“從小認識的那個吧。”
徐心諾懂了:“原來你喜歡這種幼齒畫風的,你會不會是有點戀……”
莊逢君很快地預判並打斷他的話:“閉嘴。”
一邊又往徐心諾嘴裏塞了塊西瓜,用行動阻止他往下說。
馬小濤有點訝異地望了望他們,莫名覺得有點肉麻,都是大老爺們,怎麽就這麽——
到了傍晚,四個人都覺得這遊戲沒什麽好玩,決定散了。
莊逢君問徐心諾:“你是留在自己家住,還是跟我一起回去?”
徐心諾隻想兩秒鍾便說跟他一起,畢竟有現成的車搭比較方便。
馬小濤又盯著他們看,結果被徐心諾給了一腳:“你老瞅爸爸幹什麽?”
馬小濤一邊哼哼著“瞅你咋地”,一邊壓下心裏的疑惑,摟著彭家樂的脖子跑了。
開出鎏金花園以後,莊逢君卻沒直接回家,而是提議:“我們去哪逛一逛?”
街邊許多小情侶牽著手壓馬路,徐心諾鬼使神差地答應。
莊逢君還帶他先去吃了晚飯,上次那家吃早茶的鳳凰樓。雖然早茶的名字叫“早茶”,但畢竟生意紅火,這家店實際營業時間總是延續到後半夜。徐心諾點了蝦餃和黑椒牛仔骨。
他把菜單給莊逢君,莊逢君又加了茶水,跟給服務員報了燒麥、糯米雞、叉燒包、蒸排骨和豉汁鳳爪。服務員把籠屜端上來,這次徐心諾啃得心無旁騖。
在莊逢君麵前,他倒是很放心,不用太在意自己的吃相。因為如果連這個都要在意的話,那他們的黑曆史可謂數不勝數。在上小學的每個暑假裏,他甚至還要和彭家樂玩三秒鍾吃西瓜的無聊遊戲,而年級高一些的莊逢君總是用一種“何等幼稚”的眼神看著他們。
……現在回想起來,是真的很無聊,人永遠不能想象一個男性人類幼崽能做出什麽弱智行為,如果數量再乘以二,搞不好弱智程度也要一起跟著乘以二,後來被徐春華罵也應該的。
隻有莊逢君好像從來沒說過什麽。
莊逢君吃得依然很斯文,即便吐骨頭也是優雅的,跟他吃菜葉子的表情差不多少。
鳳凰樓所在的這條食街,離
市民廣場不遠,他們不用開車,走著就可以過去看音樂噴泉。
因是周末晚上,這裏名副其實地成了市民天堂,拖家帶口出來遛娃的夫妻,比例尤其高,令廣場上充滿了聲音高亢的尖笑和叫鬧。有幾排噴泉從地下直接升起,每當浪花陡然竄高,總有一群蘿卜頭發瘋似的地撲上去,激動地試圖踩來踩去,發出的聲浪幾乎刺透耳膜。
徐心諾被叫得腦仁疼,開始感慨這裏滿地都是熊孩子。
莊逢君貼在耳朵邊問他:“你記不記得自己以前什麽樣?”
廣場邊緣有長長一排木質長椅,每一張上麵都坐滿了人。在紅色十字磚小路通往的空地上,還豎著幾座鐵質秋千雙人座椅。這裏永遠是市民廣場上最受歡迎的存在,本來按照其熱門程度,等閑絕對無緣搶到,巧的是,徐心諾他們過來的時候,有一對情侶剛剛起身離開。
徐心諾顧不得回答,立刻毫不客氣地衝上去占領高地,並把另一半位置向莊逢君貢獻出來。
一個原本正小爆彈般往這邊衝鋒的小男孩瞪了兩個可惡的大人幾眼,憤懣而歸。
徐心諾以勝利者的姿態用腳往後蹬,輕輕把座椅搖晃起來。
不料,那小孩的母親跟上來時,他毫無預警地裂開嘴,嚎啕大哭,把徐心諾嚇了一跳。
“她剛剛是不是瞪我了?”徐心諾也委屈起來,“幹嘛呀,有大人跟著了不起啊。”
“他不如你小時候哭得可愛。”莊逢君下結論,“以前我認識你的時候……”
“不記得了,不知道,不感興趣。”徐心諾警惕地抬頭,否認三連。
“我還沒說是什麽事呢。”莊逢君說,“萬一我要說的是好事呢?”
“主要是我可能沒幹過什麽好事。”徐心諾說,“這點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其實還好吧。”莊逢君回憶了一下,“除了在地上躺了躺,總的來說,還挺懂事的。”
……
莊逢君第二次跟徐心諾見麵的曆史時刻,徐心諾不是在地上站著的,而是躺著的。
那天正值午後,莊逢君大概要出門買個什麽文具,具體已經忘了,隻記得外麵天氣正好,不冷也不熱,他走出家門口,卻看到僅容兩人通行的人行道上,呈大字型躺了一個蘿卜頭。
莊逢君很快判斷出,當一個小孩擺出這種形態,一般都是在跟家長撒潑打滾。
但他舉目四望,並沒有發現應當是徐心諾家長的徐阿姨的影子。事實上,徐春華才不慣他,
剛剛生了一場氣,就把不聽話的兒子扔在這裏,自己甩手回家了。莊逢君於是有點苦惱,因為他就要從這條路上經過,而根據經驗,一個鬧脾氣的熊孩子是不講道理也無法溝通的。
隻好走上前,試探著商量一下:“你好,能不能先讓我過去?”
徐心諾小小一隻,雖然人躺在地上,情緒卻較為穩定,臉上掛著未幹的淚痕,瞥了他一眼,冷靜地往旁邊一滾,讓出半條道路。莊逢君沉默兩秒,走過去,還禮貌地對他說了謝謝。
買完東西回來的時候,徐心諾仍躺在老地方,把自己重新擺成了大字型。
但這次他看到莊逢君過來,主動往旁邊滾了半圈,把路讓了出來。
莊逢君再一次說了謝謝,然後便回到別墅裏,關上了柵欄鐵門。
……過了十分鍾,到底耿耿於懷的莊逢君打開鐵門,重新走出來,蹲在地上問徐心諾:“你怎麽一個人躺在這,你家大人呢?”
徐心諾這才露出一絲可憐巴巴的神色:“她說不要我了。”
比起被徐春華情緒激烈地扔在外頭,好像終於遇到一個態度平和的正常人跟自己說話、卻又被其重新拋棄的傷害來得更大一些,徐心諾感到莫名的委屈。他又有點想哭了。
說來也巧,這天莊逢君家裏也沒有大人。莊毅照常加班,秦玲有事出門,保姆也請了假。
莊逢君隻好把徐心諾拉起來,弄到家裏,然後看著這隻髒兮兮的幼崽,思考怎麽處置他。
所幸莊逢君遇事不慌,最後基本想出了正確的流程:先把徐心諾放到浴缸裏,調了溫水,把一身泥洗幹淨,然後從儲藏室薅出自己以前的衣服,給他換了一套,除了樟腦味比較大,沒什麽大問題,最後因為徐心諾說餓了,又在廚房翻出雞蛋,打著火,給他蒸了一碗雞蛋羹。
除了難吃也沒什麽大問題。
到下午更晚一點的時候,莊逢君要去後山做自然課客觀察日記的作業,這件事情是早有計劃的,不宜拖延。他問徐心諾能不能自己待在家裏,頓時,徐心諾又眼淚汪汪地瞅著他。
莊逢君又開始苦惱了,因為他其實不擅長帶更小的小孩,比如他就很討厭小表弟莊文傑。
最後可能還是因為徐心諾看起來不像莊文傑那麽難纏,終究發善心把他帶上了。
結果證明相當失策,因為徐心諾雖然不難纏,但是會喊累,半道就死活走不動。
莊逢君沒辦法,又不能把他扔在路上,隻好半拖半背地把人弄下去,導致回家的路程無限延長。從天色擦黑到夜幕籠罩,直到幾乎看不清路況,他才勉強把這個包袱背回小區。
一回到別墅區,就看到警車,各處閃著刺眼的紅□□光。以為孩子丟了的徐春華撲上來,把睡得迷迷瞪瞪兒子接過去,抱在懷裏一陣猛親,又被出警的派出所民警批評教育了一頓。
徐心諾被弄醒了,莫名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撇著嘴哇哇哭起來,場麵亂成一團。
莊逢君自然也被後來趕到的秦玲哭笑不得訓了一頓。
後來這件事就成了逢年過節兩家人飯桌上必定拿出來重溫的話題。
跟它本身一樣長盛不衰的還有兩個問題,一個是問莊逢君是怎麽想的,怎麽一聲不吭就帶著徐心諾跑那麽遠,另一個是問他當時一個小學生,又是怎麽九牛二虎把這孩子背回來的。
……
確有其事。徐心諾想著想著,自己也笑了:“所以你為什麽沒把我扔到半路啊?”
莊逢君回答說:“可能因為我本質上還是一個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