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沒有叼住徐心諾的後頸皮,但莊逢君拽住了徐心諾的後領子。

莊逢君把他拎在原地,警告他別想偷摸開溜,徐心諾垂頭喪氣放棄了掙紮。

然後莊逢君看了眼馬小濤,頭一次算是開誠布公:“莊文傑是什麽德行,你也見識了。當初我本就不想讓他進公司,之前隻是礙於小叔的麵子,爸媽那邊也不好拒絕。不過他來了兩年,幹過什麽,沒幹過什麽,我基本是有數的。下次別跟他動手,先來找我商量。”

想動他,所以放任自流,一再退讓,才容忍他肆意妄為。

馬小濤看到他的眼神,背後忽冒冷汗:“哦……是這樣嗎,好的,好的。哎,這些關係好複雜啊,還是聽你的吧。”跟徐心諾在一起待久了,被傳染得跟他一樣裝模作樣,表情一派了然,其實心裏隻有一個想法,要不算了,動腦子的事是真的麻煩。

三人組裏另一位熱心市民彭佳樂雖然因為待在家裏,沒能親身抵達戰場,一直在群裏遠程關心著好友們的動態。不知為何,徐心諾和馬小濤有將近半小時都沒動靜了。

彭佳樂在群裏問:“怎麽樣了怎麽樣了?你們半天都不理我,事情到底解決了嗎?”

麵前的湯鍋再次沸騰起來,泛著誘人的金黃色澤,並騰起雪白的水蒸氣。

熱騰騰的白霧氤氳中,馬小濤把目光從坐在對麵的莊逢君身上收回,沒精打采地打字回道:“解決了,別催,剛剛在路上,我們找了家火鍋店吃飯。”

彭佳樂:“噢,那好啊,解決了小人,吃點好的補補!要不是來不及,我都想過去跟你們一起了!你們快點拍幾張照片,讓我雲一下?”

徐心諾哀怨地看了眼自己右邊的莊逢君,在他眼皮子底下加入群聊:“莊逢君逼我們吃草……”

菌菇鍋歡快地沸騰,係著圍裙的服務員偶爾路過,也好奇低回望了一下,27號這桌客人不點任何葷腥,桌上隻有玉米、豆腐、粉絲、生菜、茼蒿、土豆、白蘿卜、娃娃菜……

素食主義者?

彭佳樂不理解,並大為震撼:“為什麽?!他在虐待你們嗎?”

徐心諾又一次充滿怨念地看了看莊逢君,低頭回答:“因為我們倆今天打架了。”

莊逢君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徐心諾毫無緣由地想起,以前曆史老師講過卓別林有部電影,叫《大獨丨裁者》。

這世界上最悲慘的事,何止是坐在香氣四溢的火鍋店用菌菇

鍋涮菜葉子,更慘的是連蘸料自由都失去了,莊逢君又說了,辣椒,辛辣會刺激傷口,不許,醬油,會留印子,不許。

馬小濤偷偷在群裏問:“你們說我如果加點韭菜花,是不是能好吃一點?”

徐心諾憤憤不平,一邊往嘴裏塞一邊打字:“吃點醬油怎麽了,我看他就是借機虐待!”

莊逢君也在慢條斯理地陪他們吃素,隻是吃相優雅,畫風迥異,絲毫不覺為難。

努力咽下嘴裏的食物,馬小濤抬頭,此時徐心諾也剛好抬起了頭。

莊逢君完全沒理會他們,放下筷子,不知道收到了什麽消息,自顧自拿起手機。

兩個迷茫青年的眼神在空氣中相撞了。

這一刻,電波溝通,心領神會,再也不用多說什麽,一切盡在不言中。

馬小濤果斷地說:“對了,其實我覺得我今天做錯了,不該衝動動手打人。”

徐心諾險些一口湯噴出來。

“其實我也發現一件事。”徐心諾認認真真地對莊逢君說,“我又不是貴司員工。如果不是馬小濤亂來,我今天原本是不可能跟人打架的。你覺得呢?”

莊逢君不置可否,眼睛卻彎出一點不明顯的弧度:“哦,是這樣嗎。”

服務員走過來,放下兩盤裏脊卷、兩盤午餐肉:“這是您這桌加點的食材,請慢用。”

那兩個人睜大眼睛,齊齊看向莊逢君。莊逢君一手執起公筷,一手執起漏網,把肉下到鍋裏去涮,熟透了撈起來,晾在半空,卻發現沒人動筷。

他問:“你們不吃?”

徐心諾喃喃指責:“是你不給點的……”

莊逢君終於笑了:“開個玩笑啊。再說我不點,你們不會自己加嗎?掃個碼就行了。”

他指指桌上的二維碼,神色自若。

馬小濤跟徐心諾同時想,過獎了,哪敢,哪敢。

之後他們又加了鴨腸和毛肚,隻是莊逢君依然不給點牛羊肉,還有蝦滑,說是發物。徐心諾覺得他簡直小題大做,就他跟馬小濤那點傷口,要是曹大夫再晚來一點,說不定都痊愈了,哪用得上這麽緊張。莊逢君卻巋然不動,冠冕堂皇地說,誰讓他傷在臉上。

徐心諾發現,莊逢君這個人不知何時又囂張起來了。

他最近是不是越來越不講道理了?

……

吃完火鍋,分別的時候,馬小濤猶豫片刻,問莊逢君:“明天你要不要來家吃飯?”

他指的是莊毅和秦玲那裏,這周末是說好的馬小濤搬過去住的日子,而今天正好周五。

聞言,莊逢君看了徐心諾一眼:“如果有時間的話,就過去。”

馬小濤以為他指的是工作,頓感同情,然而莊逢君思考的是要不要優先過二人世界。

結果徐心諾倒很高興:“我明天也要回家吃飯!你要是回去的話,我能蹭順風車嗎?”

既然如此,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翌日上午,莊逢君帶徐心諾回了鎏金花園。

坐在車上的時候,徐心諾還記得關心:“你跟你爸和好了嗎?”

莊逢君在想別的事情,差點忘了這茬:“嗯?哦……嗯。”

徐心諾隨口說“那就好”,然後開始拉拉扯扯講很多無關緊要的事情,包括許萍萍轉告他的,說他搬出家裏以後,徐春華又差點反悔——當然,不是說舍不得,是她總懷疑徐心諾脫離自己管製,是不是其實為了在外麵放浪形骸夜不歸宿,甚至已腦補到他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到什麽天上x間去花天酒地,會不會突然有一天派出所通知家屬去送衣服……

莊逢君耐心地聽著這些沒有什麽實際營養的家長裏短,並且配合地發笑。

他把向徐心諾放到家門口,然後掉頭,兩人在小區分開。

莊家餐桌上,保姆阿姨準備了極為豐盛的菜肴,堪比過節。

莊毅和秦玲坐在一邊,莊逢君和馬小濤並排坐在另一邊,一家人齊齊整整。

秦玲拿起筷子的時候,看著麵前的孩子們,心頭湧上一股滿足和欣慰。

上午她和莊毅親自到馬小濤家裏,幫他搬行李,又跟他的養父母談了許久。雙方嘴上都說,不想傷害孩子感情,可憐天下父母心。馬母提著他的箱子,不舍得撒手。

那會兒秦玲是察覺了的,隻能當作什麽都沒看到。

有時候秦玲自己也茫然。她甚至暗暗期待過,如果馬小濤的養父母對他沒什麽感情,或者對他很差勁,那倒是好辦了,花錢也好,以勢壓人也好,還可以理直氣壯把兒子搶回來。

午飯後,馬小濤困了,被秦玲看出來,攆去樓上他自己的房間休息。

這間專門給他準備的臥室,他來得次數多了,已經不覺得陌生。跟莊逢君的那間對比起來,看起來要擁擠一點,實際上使用麵積是一樣的,隻是秦玲給他塞了太多東西。還有上回生日,別人有的沒的,送了很多華而不實的禮物,讓馬小濤多少有種拿去賣錢的衝動。

在用不到,也不感興趣,堆在櫃子裏白白壓榨空間,不明白有什麽意義。

午覺不知睡了多久,被敲門聲吵醒,他打開門,是莊逢君站在門外,並且使了個眼神。

馬小濤沒懂,睡眼惺忪地看回去,捂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沒什麽默契,莊逢君咳了一聲,指指書房的方向:“走,去找爸聊聊天。

馬小濤依舊沒懂要聊什麽,下意識跟在他身後,一起去了。

敲開書房的門,莊毅正坐在沙發上,雷打不動地擺弄他那套茶具。

兩人走進去,各自喊了聲“爸 ,莊毅點點頭,發號施令:“坐吧。

於是一左一右在沙發上找了個地方,馬小濤心裏那種不適應的感覺又浮現出來。

當然,這次不是因為莊逢君。而是莊毅比起他父親這個身份,更像一個董事長。

對於秦玲,不管是潛意識還是理智上,馬小濤至少已認可她“媽媽 這個身份,畢竟母子連心,但對於莊毅——他對於莊毅留下的印象,還是跟這個生父講話,總是像和領導聊天。

莊毅習慣用命令式的語氣,也許本心不壞,委實很沒有親和力。

不幸的是,馬小濤向來聽領導發言就走神,於是聽著聽著便又困了。

在馬小濤的意識裏,當爹的其實應該都是,像馬父那種五大三粗的漢子。比如馬小濤小時候,騎在他脖子上逛公園,馬母在旁邊嘮嘮叨叨小心摔了,馬父一邊豪爽地說“沒事 ,一邊把兒子腦袋砰地撞到樹枝上,然後在兒子的嚎啕聲裏,被妻子一陣叱罵,但是下次還敢。

可能大多數人都是這樣,自己的爸爸是什麽樣,就感覺全天下的爸爸都該是這樣。

然後馬小濤總算想起,不對,自己已經成年了,迷迷糊糊又覺得場景變化,不再那麽高大的馬父摟著他肩膀偷偷攛掇:“明天不出車,你媽也不在家,咱爺倆來一杯?

馬小濤下意識左顧右盼,想看看馬母是不是真的出去了,確認她不會殺個回馬槍。

然後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好像眼皮打架睡過去了。

他汗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表現得很明顯,心虛地換了個姿勢,翹起二郎腿,想要裝作剛剛隻是陷入沉思,這才聽到莊逢君好像正在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