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諾眼前發黑,頭暈目眩,模模糊糊一點意識,感覺到自己被扶住,在沙發上放平了。

幸而,在一般人的生活裏,突兀地出現什麽生死離別的概率還是比較低的。何況就徐心諾那個工作強度,離年輕輕猝死還差得很遠。要說莊逢君有這個風險還差不多。

他想說自己應該隻是起猛了,奈何一句話也出不來。莊逢君先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中了暑,冷靜下來,又覺得更像低血糖,於是忙從之前徐心諾買的一堆零食裏,翻出板瑞士巧克力。

拆開包裝,掰了兩塊,喂到徐心諾嘴裏,好在還真是低血糖。

徐心諾緩過勁兒來,腦袋正枕在莊逢君腿上,嘴裏猶有一股巧克力的餘甜。

甚至還砸吧了兩下嘴。

莊逢君無奈地問:“你怎麽回事,中午沒吃飯?”

“沒。”徐心諾眨了眨眼,“啊對了,我今天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呢。”

“那你可真有能耐。”莊逢君涼涼地俯視他,“你怎麽不去學辟穀呢?”

“嗐,你懂什麽。”徐心諾哼哼唧唧,“早上挨了頓罵,氣都氣飽了。”

莊逢君並不急於把徐心諾推開,徐心諾便也沒從他腿上起來,他躺得還挺舒服。

莊逢君把左手搭在腿上,虛虛置於徐心諾腦袋上方,隻要再進一寸,就能摸到他的發頂。

手的主人克製住了這個衝動。

“想吃什麽?”莊逢君問徐心諾,“給你叫個外賣。”

徐心諾報了炸雞和可樂,又說:“哎呀,不用你破費,手機給我,我自己來吧。”

莊逢君說了聲“躺著吧”,很快下單了炸雞柳,又多點了兩份餛飩和小籠包。

趁著外賣沒到,他低頭問徐心諾:“你先說說,今天怎麽回事?”

“不是我說,你們那個大廈,規矩也太嚴了,見你又不是見皇帝,怎麽那麽難?”

“因為沒有那種規定。”莊逢君說,“你可能隻是遇到個糟糕的保安被刁難了。”

“這樣嗎?”徐心諾吃驚,終於明白過來,然後求教,“那我能不能去投訴?”

“我會讓人去向物業反應的。”莊逢君說,“你離家出走又是怎麽搞的。”

“我?離家出走?這誰造的謠?”徐心諾差點坐起來,“我沒有啊!林哥今天帶我出外勤,三點多鍾就搞定了,他說不用回公司也可以,那我就正好回家,收拾點東西打算搬來嘛。”

這個理由有一半可以接受。莊逢君繼續道:“你早上還跟你媽吵架了?”

徐心諾思考了三秒鍾:“那還不是得怨蔣八公。”

“……蔣八公是什麽。”莊逢君疑惑地問,“狗?”

徐心諾頓時像被戳中奇怪的笑點,吃吃直笑,甚至笑得躺不下去,一骨碌翻身起來。

莊逢君膝頭一空,失去了原本在那裏的分量和溫度。

他把手換了個地方搭著,些微感到一點遺憾。

徐心諾開始熱情描述這位奇葩長輩,好讓莊逢君長長見識:“我說我才二十二,急著找什麽對象,大城市人都晚婚晚育,你猜他怎麽說?他說談兩年戀愛,結婚的時候就得二十五了,然後開始生孩子,三十歲之前生夠三個,才是對國家和社會負責任的表現,現在的生育率那麽低,年輕人怎麽一個一個的都不愛生,簡直對人類繁衍的使命……哎,你有沒有聽?”

“我聽到了。”莊逢君點頭附和,“這老頭怎麽這樣,真是滑稽。”

不過莊逢君又說:“我覺得早婚和晚婚,隻是個人選擇的問題。”

徐心諾看向他,睜大眼睛:“什麽,你不會還要直男癌發言,說什麽女的都該早早結婚回家生孩子去吧?莊逢君,看不出你還是這樣的人。但我們家是母係社會,我不會苟同你的。”

“……”什麽鬼。

莊逢君來不及辯解“我沒有這樣想”,門鈴響了,外賣員上門。

他隻好姑且頂了這頂大帽子,開門迎接徐心諾的炸雞和可樂。

另一個外賣小哥旋即而至,莊逢君把包裝拆開,然後窮講究地從廚房拿了碗筷還有醋碟,把餛飩和小籠包都裝了盤,才叫徐心諾過來上桌。碗筷和調料都是嶄新的,高凱昨天買的。

徐心諾又灌了半罐可樂,到底年輕,低血糖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用竹簽紮了塊雞柳,孜然飄香,遞向莊逢君嘴邊:“你吃不吃?”

莊逢君乜斜他一眼,毫不客氣地一口咬下,更像是咬了徐心諾一口。

徐心諾還要念叨:“我就說你不會點,你下次要記得點甘梅的,還有蜂蜜芥末各一半。”

莊逢君麵無表情地說:“那可真是謝謝你啊,以後我就學會了。”

兩人吃完飯,莊逢君去廚房,把碗筷扔進洗碗機。徐心諾跟在他身邊,看他研究怎麽操作。洗碗機是原本房子裏就有的,但其實莊逢君也頭一回用,他頭兩天根本就沒在這住。

好在功能並不複雜,現如今的家

用電器,很少有不是傻瓜式的了。

室友生活就這樣在洗碗機的運作中,以和設想中有些不同的節奏開始了。

在莊逢君的設想中,徐心諾可能會磨磨蹭蹭磨磨唧唧,花上十天半個月才從家裏打包一點東西,螞蟻搬家似的挪過來。他還要克製自己,像捕鳥收網一樣,要自然,不能三催四請。

眼下徐心諾恢複了精力,正在滿屋子溜達,忙著熟悉新的地盤。

這再次給了莊逢君一種養貓的錯覺。

貓是會被窮追猛打嚇到的生物,要給它營造一個安全舒適的環境,等它自己來親近你。

莊逢君自己也四下望了一圈。其他大部分東西也是高凱折騰來的,兩個臥室裏都鋪好了新的床墊床單,櫥櫃上多了收納筐,衛生間多了髒衣簍,陽台上甚至還多了盆很迷你的多肉。

據說小高同誌買了一堆生活用品並要求配送後,還沒忘了去收銀台換購來的,很貼心。

鑒於莊逢君自己的閑暇時間有限,而徐心諾怎麽看也不是喜歡搞衛生的主,在莊逢君的指示下,這屋裏還多了全自動掃拖一體機,幹完了活會自動回去充電的那一種。

莊逢君沒有什麽要娶個賢惠老婆的情結,也不覺得誰一定有義務承擔家庭勞動責任,科技發展就是為了幹這些的,能用錢解決的就不要糾結。順便,也可以考慮給小高加獎金了。

有個尚未開封的樂高包裝盒,正大喇喇擺在櫃子裏,這個倒是莊逢君自己放進來的。

徐心諾圍著餌轉了兩圈,心裏正癢癢,莊逢君從廚房出來,不經意地說:“你在看什麽?哦,那是一個製片人朋友送我的。可惜我又不玩這種玩具,正準備轉送給誰家小孩。”

“別嘛。”徐心諾包藏私心地勸說,“人家送你的禮物,你再送出去不好吧。”

他比了比乳白色的空櫃子:“這瓶子很好看的,你看看,擺在這裏是不是特別合適。”

眾所周知:樂高帶給人的最巔峰的快樂感,不是在組裝好以後任人觀賞的階段,而是把兩塊積木懟在一起的時候,甚至再往前一點,是親手拆開包裝的的那一刻。

徐心諾當然不是買不起,事實上,他正打算有時間也去店裏拿一盒。但是,欺負莊逢君不明就裏,把他這個先拆開玩一遍,徐心諾自己的還可以再玩一遍,雙倍過程,雙倍快樂,豈不美哉?

徐心諾貌似好心地提供幫助:“我可以給你把它拚起來,擺著。”

果然,莊逢君不疑有他:“也不是什麽值

錢的東西。直接送你好了。”

不等徐心諾推辭,說不用不用,我又不要你的,莊逢君又道:“你組裝好以後,能不能借我拍張照片,我發給那個朋友看看。”他一邊回憶一邊解釋,“我那個朋友,好像是個資深粉絲,說自己還有一套絕版的黑珍珠號,還說要是喜歡的話……”

“原版的嗎?”不僅是樂高粉、又無敵熱愛加勒比海盜的徐心諾立刻來了興趣,“你可別說不要!這套我知道,都絕版好多年了,你能不能去問問他多少錢,我買,我想買。”

“行吧。”莊逢君隨口允諾,“有機會的話,我就再去問一下。”

既然如此,再買一個瓶子的事也就被徐心諾拋到九霄雲外了。他現在滿心反倒掛念著,莊逢君這個大忙人,會不會一扭臉就把這件事忘了,再敷衍地告訴自己說沒有。

不過這種擔心是杞人憂天,因為黑珍珠號的包裝盒已經在莊逢君自己的房子裏躺著了。

很多男孩子會喜歡車什麽的,而就莊逢君所知,徐心諾喜歡船,喜歡大航海時代,誰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從小學時他就喜歡看海底兩萬裏。在所有小學生都寫過的那篇叫《我的理想》的作文裏,徐心諾甚至還曾描述自己將來要當一個船長,不過這實屬葉公好龍。

莊逢君高中畢業那個暑假,秦玲帶他去海邊度假。徐心諾秉持著厚臉皮的精神,也一起被捎帶著去了,結果晚上乘船去釣墨魚時,天黑浪簸,暈船得要死,全程攤在船艙裏哼哼。

就此宣告他早就已虛無縹緲的船長夢徹底破滅。

徐心諾抱著莊逢君的瓶中船看來看去,又不急著拆開,因為他說,要挑一個不會被打擾的良辰吉日,莊逢君隻是為了哄他高興,才懶得管他什麽時候玩,便催他去收拾自己行李。

過一會兒,莊逢君又過來,問徐心諾要先洗澡還是後洗澡。

兩個人合住,事情就要商量著來,誰先用浴室,誰後用浴室,誰先洗漱,誰先上廁所。

徐心諾拿人手短,因而對此接受良好,什麽都好說話,這晚兩人過得也十分和平。

經過一番忙活,他的空箱子扔在客廳不起眼的角落,所有個人物品已經被安置到該在的位置。還有哪裏遇到問題,比如熱水器該往哪邊擰,哪個瓶子是沐浴露,就抬聲問莊逢君。

比起別墅,這屋子一共也沒多大,小有小的好處,莊逢君可以很快聽到並趕來解答。

誇張一點形容,他們倆一晚上的對話頻率好像比以往一周都高。

出來單住的新鮮感甚至衝淡了徐心諾持續了一天的鬱悶和喪氣,直到睡前,莊逢君卻提醒他給家裏打電話報備。徐心諾一想起早上跟他媽媽徐春華的口舌之爭,就不是太樂意。

當時徐心諾的聲音小一點,許萍萍沒聽見,他說的是:“就算你硬要按頭我跟哪個女生相親,我也是喜歡男的,難道你要我以後娶個女的回家,再出軌去搞同性戀嗎?”

誠然有不盡妥當的地方,但徐春華勃然大怒,還罵他不要臉,也實在太過分了。

徐心諾在陌生而柔軟的**打滾,平時遇到壞事,他一定要咋咋呼呼地跟哥們吐個槽再說,今天反倒不想開口。小群裏也一直安安靜靜,似乎大家都沒什麽新鮮事要分享。

剛這樣想的時候,屏幕上就跳出徐春華的電話。

徐心諾舉著的手機差點砸到臉上。

固然不知來者何意,他隻想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算是暴風雨,也趕緊刮過去得了,索性坐起來,破罐子破摔地按了接聽,不料,徐春華的聲音意外地柔和——“兒子,睡了沒?”

“啊?哦。啊。”徐心諾有點驚到,說,“我還沒呢。”

“這樣啊,別老熬夜太晚。”徐春華又道,“你今晚在哪住呢?”

有經驗的孩子一般都知道,剛挨過打那一陣兒,父母的態度容易格外和藹一些。

而徐心諾不知情的是,白天許雲富把徐春華拉走以後,還做了她的思想工作:“我老早跟你說你這個教育方式有問題,你好歹也看看,你看誰家父母罵自己孩子這麽難聽的?”

徐春華聽了猶嘴硬道:“我自己的兒子,罵他兩句,還能記恨我不成?”

到了晚上,心裏左思右想不得勁,還是悄悄爬起來給兒子打電話。

但徐春華這個人,是不可能拉下臉給孩子道歉的,電話裏也隻是一通的問東問西,什麽住哪兒了,怎麽吃的飯,錢夠不夠花。徐心諾一一回答了,住莊逢君這,外賣,夠花。

而他要趁機搬到公司附近這件事,因著徐春華這點子愧疚感,也較為容易地得到許可。

徐春華隻說:“那你別給人家添麻煩,手腳勤快點,平時別光占便宜啊。”

說到這個,徐春華又想起來:“對了,我再給你點零花錢吧。”

徐心諾說不用,掛了電話,沒兩分鍾,手機短信還是提醒,他卡裏收到五萬塊錢轉賬。

十足標準的徐春華做派,不是很會做母親,便總是這樣用物質彌補,還不容人拒絕。

徐心諾隻好回了句:“謝謝老媽,錢真的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