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疊起扇子,明顯不想讓旁人瞧見。
在他的身旁,還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
這男子眼神戒備,明顯護衛著中年男子,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宋江,很是戒備。
宋江翻身下馬,走到馬車附近看了看,判斷道:“這一帶最近怕是下了很久的雨。”
中年男子點頭道:“連續下了三五日,我們困在一處客棧多日,今天放晴也才勉強出行。方才七八人一起用力推,也是推不出來,若是再加人的話,隻怕要損壞馬車。這會兒正想著辦法,主要這架馬車造價頗貴,若是胡亂倒騰的話,著實不放心。”
一旁壯漢道:“老爺,不如將後麵馬兒牽兩匹來,三馬同拉,一定能拉出來。”
中年男子道:“不可,馬力是夠了,可是馬車車身隻怕承受不住,一個不好,橫木都要扯斷。”
宋江不發一言,趴伏著身子,低頭瞧了一圈,又抬手捏了捏泥土,若有所思。
壯漢皺著眉頭,小聲道:“老爺,這人隻怕裝神弄鬼,趴在那裏看半天,又有什麽用?”
中年男子用扇子輕拍手心:“你說旁人不行,咱們難道就行了?他隻是順路幫個忙而已,莫要太緊張了。”
“這......”壯漢被噎得啞口無言。
“人家路過好心幫襯,不管行不行,那都先瞧著再說。反正時間多的是,我看此子頗為不凡,很合我的胃口。一會兒你問問他的出生,又是什麽地方的人,看看能不能為我所用。”
這話一出,壯漢竟有些慌張,顯然沒有料到主人會有這個念,除此之外,他的眼神瞥向宋江,居然冒出三五分嫉妒。
這一小會兒功夫,宋江爬起身來,拍了拍手:“這地方是低窪凹坑,被水泡的時間長了,而且土質極軟,都是細膩的沙土,想必以前這地方被大水淹過。若是想出來,最好在裏麵加墊一些碎石、木板之類的東西,太過柔軟,車輪無法借力,便很難拉出來。這位哥哥所言極是,如果是硬拉的話,馬車恐怕會有損壞。”
壯漢眉頭一皺:“荒唐,一堆爛泥,你說往下麵塞東西,豈不是更難拉出來了?”
宋江也不惱:“我隻是說一下想法,至於做不做全靠諸位。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等一下!這位朋友主動幫忙,反正眼下沒有辦法,不如試一試,還請朋友指導一二。不管行與不行,兄弟的情誼我是記在心中。”中年男子性子頗好,心情愉悅道,“今日放晴,秋風送暖,正是良辰美景,朋友隻管試試,無需有什麽心理負擔。”
宋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中年男子,這人說話頗為文雅,出口成章,竟然是個讀書人,最關鍵氣質卓然,不慌不忙,從容不迫。
宋江做了多年押司,最擅察言觀色,暗想此人隻怕身份不凡,一個不好,怕是朝中大官也不一定。
這麽一想,宋江言辭之間,越發謹慎,甚至有心巴結。
不過宋江老練知道像此等人,若生露出阿諛諂媚之色,定會讓其厭煩,還不如中規中矩,用平常心待平常事,或許反而更有效果。
“隻是順手而為,若是辦不好,還請哥哥莫要怪罪。”宋江拱手說道,顯得不卑不亢。
“無妨,這一路行走,本就枯燥,多點波折,反而有些趣味。”中年男子拿著紙扇在手上輕輕敲了兩下。
宋江登時鬆了一口氣:“那需要一些人給我幫忙,好讓他們準備一些碎石木板之類。”
中年男子瞥了一眼身旁壯漢,壯漢馬上道:“敢問老弟,你叫什麽名字?作何稱呼?又是哪裏人?”
這話一出,宋江不由一怔,提防道:“無名小輩而已,不足掛齒。”
“那總得有個名字啊!”壯漢更是懷疑,咄咄逼人道。
宋江內心猶豫,最終道:“小人名喚宋江,乃鄆城人士。”
“宋江?”中年男子念了一遍,若有所思。
壯漢又道:“你們幾個過來,按照這位宋兄弟的吩咐,去弄些碎石頭來,還有些木板,可以把後麵馬車拆一些,多多益善。”
當即幾個仆人領命,沒一會便尋來諸多石頭木料。
宋江挑選一些,選擇合適的,吩咐這些人疊放,然後布置半天。
那領頭的壯漢道:“你把這輪子全部都疊滿了,一會還怎麽出來?”
宋江笑著道:“一次也不定能成功,隻有輪子下麵墊好了,怕是才行。”
壯漢冷哼一聲,顯然沒將宋江的話放在眼中,唯有中年男子很是好奇,猶如在看什麽好戲一樣。
很快,一側的輪子鋪墊得當,便讓馬夫在前麵拉馬,又讓車後麵的人前推!
結果,一番晃動之下,那些石頭全部碾壓到輪子下麵,這馬車依舊沒有拉起。
壯漢一臉輕蔑之色:“宋江,這就是你的辦法?還不是沒用。”
“我先看看再說。”宋江不動聲色,也不著急,隻是擦了擦額頭汗水:“這泥溝太軟,還得再鋪一層!”
“行了行了!簡直浪費時間!老爺,他在耍我們啊!他真的在耍我們。”壯漢惱火說道。
中年男子卻道:“你急什麽?宋江兄弟都不著急,看把你給急的。宋江兄弟,你隻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莫要管這粗漢!”
宋江拱手道:“這位兄弟怕我耽誤哥哥大事,他也是好心。”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便是壯漢也愣了一下,不由得對宋江高看數分。
壯漢也不再多話,而是指著仆人道:“繼續搬來石頭和木板,按照宋先生說法子辦。”
當即這些仆人又是一陣忙碌,可是宋江很快發現,這幫所謂的仆人,行走之間,都是步伐穩定,孔武有力,根本不像是什麽仆人,而像是一群護衛。
“隻怕還真是個大官!或許是微服私訪,查探民情。”宋江心中嘀咕,“看來說話要小心一些才是。”
很快,更多的碎塊石頭,還有木板弄來,按照要求,進行新一輪的填充,不但如此,這一次還準備兩個木棍,在一旁作為撬杆。
眾人再次開始行動。
“一二三!拉!”
連續幾個呼號之後,馬車好像底部有了支撐,馬兒一聲嘶鳴,傾斜的馬車,驟然一下從泥坑中衝出。
馬車剛一衝出來,眾人紛紛喝彩歡呼,顯得很是高興。
“好!太好了!”中年男子哈哈大笑,忍不住拍手稱讚,“很不錯,宋江兄弟,幸虧有你的辦法,否則我們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來人,給宋江兄弟贈一百兩銀子。”
壯漢下意識就要取錢,宋江急忙道:“無須如此,我隻是出了一個主意而已,又不是我一人功勞,全靠諸位辛苦,若是哥哥真的要賞,不如賞給這些出力的仆役吧,他們忙前忙後,也是辛苦。”
“咦?”中年男子顯然有些意外。
這樣不好金銀之輩,不居功自傲,還想著旁人,中年男子思考一陣:“他們是我的奴仆,我自然會有賞賜,用不到你的賞錢。拿著吧!”
宋江卻道:“鄰裏尚且互助,我大宋乃禮儀之邦,如今聖人治天下,國內禮儀甚佳,我這麽做,都是盡心本分而已!”
此話一出,中年男子麵露喜色:“喔?你的意思是說,因為天下治理得好,百姓互相幫助嗎?”
“是!鄰裏尚且能夠互助,我與哥哥有緣,幫襯一二,若是兄長真的想謝我,不如尋個客棧,我們喝上一杯!”宋江大笑一聲。
“你放肆!我家老爺是誰都能一起喝一杯的嗎?”壯漢一聽這話,脫口而出,神色頗為憤怒。
中年男子一抬手,瞪了一眼壯漢:“如此甚好,那我們一起走吧!不如上我馬車,我們一起聊聊?”
壯漢緊張道:“老爺,您這是?”
“你少說話,我與宋江兄弟頗有緣分,你再多言,那就給我滾到後麵去呆著。”中年男子眉頭一皺,顯然有些不高興。
“小人不敢!”壯漢嚇得一跳,趕忙低下頭。
中年男子轉過身:“宋江兄弟,上車吧!”
宋江想了想,還是推辭道:“哥哥好意,小人心領了,我這一身風塵仆仆,還是等到客棧,在於哥哥暢談。”
中年男子想了想,點點頭道:“不錯,不錯,你說得有道理,那就這麽辦。”
男子沒有強求,當即上了馬車。
車隊緩緩而行,宋江也上了馬,隨著車隊向前走。
至於那個壯漢則策馬向前領路,至於宋江左右,則發現有人護持在他的左右。
很顯然,這是防備著他呢。
宋江越發意識到,那馬車中的男子,身份比之前預想的更加不簡單。
“無所謂了!等一會吃完飯,我便離開。眼下我是殺人罪犯,豈有停留的道理。”宋江這麽一想,心思便安定許多,也不怎麽在意。
前行半個時辰,說也來巧,還真有個客棧,眾人便停好車馬,尋一個雅間,中年男子領著宋江坐在屋中,那壯漢在一旁伺候。
“想吃點什麽?”中年男子問道。
宋江道:“這家店我以前有點印象,要點一些山珍野味,才是最好,不知道哥哥愛吃不?”
“隻要味道不錯,都可以嚐試。”
宋江道:“那我就隨意點一些。若是不合口味,哥哥再點一下。”
當即眾人點了兔肉、羊肉、一些山珍菌類之物,還有一些雞鴨之類。
等酒水上齊,兩人一同飲酒,中年男子問道:“宋江兄弟,我看你風塵仆仆,打算去哪裏啊?”
“實不相瞞,在下在老家犯了錯事,此番打算去一趟東京,看我繁華大宋的鼎盛繁華!然後打算去做一件大事!此事關係生死,可是真的去做,我也不會後悔。”宋江試探說道。
“人生漫漫,總會有犯錯的時候,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隻要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中年男子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道,“不知道宋兄弟口中的大事,又是何事呢?”
宋江哈哈一笑:“我這事情說出來,隻怕擾了哥哥吃飯的雅興。”
“沒什麽,我最愛聽各種趣聞,便當閑談!”
宋江故作遲疑道:“山東境界,最近新出一夥賊寇,那領頭之人名喚晁蓋,霸占八百裏梁山,招兵買馬,招攬綠林好漢,到處打家劫舍,很多無辜百姓,都被此人殺戮,妻兒被虐待,女的為奴婢,少年賣出為奴,可謂殘忍至極!
此人曾經謀害我,差點害死我的性命!此等人天生壞種,我想尋個辦法,要徹底消滅他們!
此人別看是個鄉下財主,卻有勇有謀,最關鍵此人狼子野心,絕不會甘於做一個小小山賊,這人膽大包天,就是任由他發展下去,整個山東都有被他侵擾的風險。”
“晁蓋?梁山?”中年男子眉頭一皺,“那廝我聽說過,之前大鬧京城,可是那劫持生辰綱的賊人?”
“正是此人!此人卑鄙無恥,想要逼迫我落草為寇,被在下拒絕,他便暗害我,在下差點沒有了性命!便是連過去官差身份都丟了!”宋江一臉憤恨說道,那咬牙切齒的模樣,好似要把晁蓋挫骨揚灰。
中年男子臉色微微一變,側身看了一眼身旁壯漢。
“你原來是官府中人?做什麽職務?”
“不錯,在下原本在鄆城做押司!”
“原來如此,你一心為國,正義凜然。隻是你孤身一人,想要打敗梁山,隻怕是甚為艱難,如今朝廷下令,讓濟州、青州調兵,想必覆滅隻在眼前!”中年男子寬慰說道。
“我與晁蓋有大仇,況且山東多有山賊,若能整合,也是一支力量!可惜的是,沒有朝廷的認同,有些事情若是做得不好,反而容易成為亂賊。”宋江長歎一聲,頗為無力。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此事有什麽難的!宋江啊,我問你一句話,若是剿滅了晁蓋,有一天,你能夠成為朝廷一員將領,可有什麽夢想啊?”
“夢想嗎?若能為國家效力,自然是收取燕雲十六州,完成我宋國多年夢想。此生若能完成此事,死而無憾矣。”宋江感慨萬千說道,一副神往姿態。
中年男子臉色瞬間一沉,腰背直起,眼神也變得極為不同。
“若是我能給你這機會呢?”中年男子正色說道,眼神極為有力!
宋江心中咯噔一響,等的就是這一刻,此人想必是朝中大員,若是能夠的他舉薦到官家那裏,不說平步青雲,起碼能夠有一個正兒八經的身份!
擁有這個身份的話,他可以黑白兩道橫著行走,一方麵可以招攬山賊勢力,另一方麵還可以發動家中親族,招攬士卒,總有一日,一定要將晁蓋的腦袋割下,別在腰間,到京師去領賞!
宋江趕忙起身,單膝跪地道:“若得哥哥舉薦,我定不負恩德,為國效忠,戰死沙場。”
中年男子頷首:“不需要舉薦你,朕便能賜予你想要的!隻要你有才能,朕不會虧待你的。”
“好!多謝.....”宋江下意識跟了一句,緊接著渾身一震,不可思議的昂起頭。
剛才是什麽?他聽到了一個字!
朕!!!!
整個大宋又有誰能以此自稱呢?
宋江都反應極快,在他昂起頭的一刹那,整個人恐懼的瞬間趴伏在地,屁股一下子翹起得老高。
這時候,他的腦袋則埋得極低,恨不得臉蛋都貼在地麵,顯示著他的恭順!
這樣的跪伏場景,可謂五體投地。
“罪人宋江,不識天恩,還請官家降罪!”宋江渾身顫抖,夾著嗓音,用無比虔誠而恭敬的聲音,說出這番話來。
中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大宋國皇帝趙佶。
“童貫,我認為宋江說得很對,那晁蓋是一個野心之輩,頗有些危險,必須在萌芽狀態碾壓。”官家正色說道。
一旁壯漢居然是大太監童貫!
都說童貫閹割的時候,年紀很大,所以說話的聲音,根本不陰柔,甚至連胡須都留下了。
童貫恭聲道:“宋江可堪一用!”
這個評價中規中矩。
官家朗聲問道:“你原本在鄆城做什麽?”
“做衙門押司!”
官家道:“你有上進心,那朕便給你一次機會!你說的做了錯事,到底是什麽錯事?”
宋江不敢怠慢,硬著頭皮將閻婆惜偷人之事說來,故意添油加醋,將殺人的原因,推到晁蓋頭上。
官家聽完,沉吟一陣:“男人漢大丈夫,你那外室身在福中不知福,勾搭外人,落得此等下場,那是她咎由自取!你作為男人,殺了也就殺了!朕赦免你無罪!”
宋江麵露狂喜之色,此時此刻,恨不得讓官家把腳放在自己的腦袋上。
我宋江何德何能?
居然能夠見到皇帝陛下!
本朝天子!
這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
宋江強力克製激動的心情,咚咚咚猛磕三個頭道:“宋江何德何能,得陛下恩賜,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願為陛下做牛做馬,任憑驅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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