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淩冰藍色碧空如洗的眸沒有絲毫波動,昳麗的容顏些許病態。他看起來很累,清瘦的臉蒼白到仿佛下一瞬就會暈過去,一旁的魅魔和月照忍不住揪心,這看著就令人心疼,而隻有惡梟君,一副鐵石心腸沒心沒肺的模樣。
“林深……我疼。”
語氣輕飄飄的,平靜如水。惡梟君一愣,近乎狼狽放開了那滿手的發,任由發絲流水般滑落指縫,再也抓不住。
薛寒淩悄悄鬆了一口氣,他的頭發很漂亮,雖然並不介意被別人扒拉兩下…可小徒弟使的勁就跟要扯掉他頭發似的。
禿了可就不好看了呀。薛寒淩悶悶地想。
被細白的牙齒啃的手疼,愣了半晌的月照這才反應過來,‘啪’丟了手上的魅魔團子,任由它皮球一樣上下彈,自己則用手帕瘋狂擦那滿手的口水。
瞧那動作,都快擦出殘影了。
“你到底怎麽回事?髒死了!”月照嫌棄得不行,這女人吃錯藥一樣流了他滿手口水,還用牙齒咬他!也不知是什麽讓她這麽饞嘴!
魅魔團子吸拉口水,興奮到粉色的眼瞳中都出現兩隻桃心:“他,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了…我好喜歡他。”
月照擦拭手指的動作一頓,隨即想到魅魔這個種族的天性……
天生為心思純潔,模樣昳麗的人傾倒——據說他們能感受靈魂的溫度,越是溫暖,就越是能吸引他們。
他們願意為這樣的人赴湯蹈火,隻為能在他身旁汲取一點溫暖。
這就是魅魔一族近乎滅絕的原因,他們幾乎個個都是尤物,武力卻不怎麽高。在那個修士與魔域互通的時代,許多魔會在心思單純的修士身邊蹲點,隻要等得起,多少都能逮著那麽一兩個,然後再拍賣出高價。
“你忘了滅族的教訓了嗎?”月照忍不住提醒,越是美麗的事物越是危險,他們這樣的魔本就不應該讓自己身處危險之中,“自己好好想清楚。”
魅魔團子蹦跳了好久,覺得還是無法舍棄自己的天性,於是跟在薛寒淩身後跳啊跳,最後差點被惡梟君甩上的門崩了牙。
君上怎麽這樣凶…薛寒淩不會出事吧。
室內沉寂,就連窗戶也被糊上了厚重的窗簾,不肯放哪怕一絲的光線進入…薛寒淩輕輕咳了兩聲,胸腔裏的涼意呼嘯,他都快喘不上氣了。
每次都這樣,怎麽總是選在同小徒弟見麵的時候發作呢?
“究竟為什麽來魔域?”即使在最深沉的黑暗之中,惡梟君同樣能看清周圍的全貌——如同此時此刻,他孤高清冷的師尊竟然手足無措,這說出去誰會信?
“孤不會回去的,死心吧。”
偽君子……
壓抑喉間不斷上湧的不適,薛寒淩說話多多少少有些嘶啞:“我知道…隻是想來看看你。”我放不下,想要知道你有沒有受傷,眼中的光是否熄滅。
美好的事物消逝,我不願看見啊…至少……讓我再看看你如驕陽般的模樣。
看看我?惡梟君舉起自己漆黑的利爪,自己早已不成人形,有什麽好看的…還是說,你想看看我看活的有多狼狽嗎?
即使得到了魔域的帝王之位,心裏也還是迷茫的,而刻意忽視這種迷茫,就成了惡梟君最大的本事啊。
隻有摒棄過往一路向前,才會無往不利。
“…孤不需要你的可憐,從前的帳,孤還未同你一一清算。”雖然究根結底,這一切都不是薛寒淩的錯,惡梟君輕輕舔了舔上顎,他要讓他高高在上的師尊,立於萬人之上的寒淩上仙,體驗一番被踩在腳下的痛苦,“你走吧,離得越遠越好…因為所有人,嗬,都會討厭你呀。”
如同山海界,他們厭惡孤一般。
沉默在兩人之間無聲蔓延,薛寒淩愣愣的,其實他並不介意別人討厭自己,但是怎麽看,都能感覺到小徒弟話語中的惡意。
小徒弟果然討厭我,薛寒淩心中難過,喃喃著說不出完整的話。終究是自己以往老是忽略小徒弟,一點也沒盡到做師尊的責任…那小徒弟討厭我,也是應該的。
“林深,”知道自己被人厭惡,可該說的還是要說,“下一次…記得不要那麽快處決一個人。”因為要報仇的人,根本不是你。
那周圍蹲在暗處的魔,才是最想手刃那小兵的人吧。
惡梟君卻當他是說自己殘忍,嗤笑一聲,隨意揮手把人請了出去。
甚好,今夜過後,所有的魔都會厭惡你,孤倒是要看看,薛寒淩你能怎麽辦。
心情很好,惡梟君癱**一動不動,嘴裏甚至哼起了小曲兒,臉上的魔紋都沒有那般猙獰了。
接收到傳音的魅魔化為人形,跺腳就想去問惡梟君為什麽。月照手一橫,輕易攔住了她:“你莫不是忘了今早。”
小兵化為飛灰,屍骨無存。粉色的眸恍惚一瞬,惡梟君是乖戾無常的,雖表麵上對他們這些下屬還算不錯,但他們自個兒心裏都清楚,若是違抗他的命令,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難道就讓他欺負薛先生?”這話魅魔說的尤其不甘心,魔域的魔大多沒有魂魄,總是冰涼,現在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靈魂溫暖如春的修士,他們就要這樣對他嗎?
那是光,既然是光,又為什麽迫切使他熄滅呢……
月照望了望天空,玫瑰色依舊半分不減,是一種令人沉醉的美麗…可若是真的沉醉了,必將屍骨無存。
因為,這裏是魔域。
“勸你不要多管閑事的好,君上的私事,我們都管不起。”更何況,那位寒淩上仙,說不定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君上的事情呢。
魅魔沒再回話,心裏卻有了自己的打算。
自己隻是跟著他不出現,就不算和他打交道了吧。
薛寒淩匆匆出了宮殿,四處尋覓投宿的客棧。可魔域中所有做生意的魔見他仿佛見了什麽髒東西一般,剛踏入門檻一步,渾厚的魔息直指眉心,逼迫他退了出去。
猶如對待過街老鼠一般。
慢慢退出門檻,薛寒淩微不可查歎息。原來小徒弟說的讓所有魔討厭他,是這樣一回事。
匆匆出了城門,他才聽見枯燥的整天裏唯一一個還算不錯的消息——之前那個巡邏頭子的官職被薅了,如今換上了另外一人。
微妙的甜緩慢浮上心頭,薛寒淩癡癡的笑,這笑雖也就維持了三四秒,可笑意深達眼底,甜美而柔軟。
就說小徒弟永遠都是太陽,你看,他還是沒有放棄自己,所以,你也不能放棄啊。想到這裏,薛寒淩鼓動小拳頭默默給自己打氣,心中的小人哼哧哼哧搬動負麵的情緒,不過一會兒,心情裏的那點兒煩悶一掃而空。
一切又美好了起來。
魅魔蹲在樹後哈喇子都快淌出來。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美好的人!笑的人心都快化了。
冷風夾雜黃沙呼嘯而過,小小的噴嚏一聲接一聲,蝕骨涼意悄無聲息蔓延。薛寒淩打了一個寒顫,吸吸鼻子邁開腳步尋找今晚的住所。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城門不遠的地方似乎有一間無人居住的小房子。
果不其然,就在距離城門不過三五分鍾的地方,薛寒淩找到了那處小破屋。小破屋屋頂透了不知多少洞,推門更是漫天的灰塵,破破爛爛不像能住人的樣子。
從儲物袋裏尋出之前玄雅放進去的打掃工具,薛寒淩學著玄雅的動作,緩慢打掃起來。
如今光是修煉起來便經脈疼痛,最好還是不要動用靈力的好。輕輕咳了兩聲,薛寒淩動手打掃出一片還算幹淨的地方,掃幹淨後手上動作依舊不停,蹲下身繼續用麻繩纏穩床腳鋪好被子,這才準備休息。
赴往魔京的路途太過漫長,黃沙萬裏無人煙,危機四伏潛人心。好歹算安頓下來,不過幾分鍾,他便陷入了悠長的睡夢之中……
魅魔小心翼翼蹦躂了兩下,薛寒淩沒有分毫察覺,它這才蹦蹦跳跳進了小破屋,放下一下薅羊毛薅來的食物,替薛寒淩探了探脈。
因為麵前人的臉色實在太蒼白了,蒼白到快要透明,仿佛下一瞬就會羽化消失,了無蹤跡。
探脈探了半晌,魅魔又握了握他的掌心,冰涼的。微不可查歎氣,魅魔心裏很是心疼。
這都把人折騰成什麽樣子了啊……
直到傍晚,魅魔見他有醒來的傾向,這才蹦蹦跳跳走了。結果剛一回宮,就被候在院子裏的惡梟君林深逮了個正著。
魅魔的大本營不在魔京,來了魔京又嫌東嫌西那幾座宮殿……最終隻能死皮賴臉蹲在林深剛建起來的瑰麗宮殿,一天天混吃等死。
萬萬沒想到這選擇今天卻成了催命符。魅魔團子跳躍的動作都小了許多,生怕被心情不怎麽美好的惡梟君抓個現行。
“站住。”惡梟君提溜魅魔團子,魅魔團子短小的四隻爪爪蹬啊蹬,最終還是放棄了掙紮,耷拉成一坨史萊姆被提溜起來,“你去見他了。”
肯定的語氣,也難以分辨其中還有什麽別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