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回來的時候,步驚川已經調整過一輪情緒,正坐在茶桌跟前,神色如常。

秋白一來一回極快,想來是這短短的路程沒費什麽功夫。步驚川此時也才剛將壺中茶葉洗了第一遍,見秋白回來,隻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低下頭來,往壺中倒入新的熱水。

步驚川手上一邊動作,一邊道:“我方才倒了先前的茶渣,那茶渣放了一夜,洗茶壺還廢了我些功夫。現在重新泡過一壺,你且坐著便是。”

他說著,抬頭看了一眼秋白。

方才他摸上茶壺的時候,茶壺中的水還是溫熱的,壺中茶香四溢,逸散出些許靈氣。步驚川雖從不追求這些,亦不認得那是何種茶,卻也清楚,這等茶葉不是這樣一個偏遠小城中能夠隨意弄到的。

秋白也甚至比他更隨意,從未講究過什麽吃穿住行,說起來甚至是更喜歡白開水多些。更何況,他昨晚壓根沒泡什麽茶,壓根沒有泡茶。

一切跡象表明,在他離開期間,顯然是有外人進過房間。

意識到秋白私下與他人會麵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想知道秋白的態度。秋白顯然是想將此事瞞著他,這才隻字不提,若非他支開秋白,他恐怕也不能將此事查探得如此徹底。

他沒有說得太明顯。他連試探都小心翼翼,不敢做得明顯,生怕惹起了秋白的不快。

可秋白,秋白又是什麽態度?

步驚川替自己和秋白各自倒了杯茶,才抬頭看向秋白。

秋白麵對這顯而易見的破綻,卻並未如以往那般反問他。當他看向秋白時,恰好捕捉到秋白麵上一閃而逝的慌亂。

步驚川心中低歎一口氣,知曉秋白應當是不打算同他說了。

秋白的反應,倒令他這番小心試探成了笑話。答案已然擺在眼前,接下來他即便是質問秋白,似乎也沒什麽意義。

“你帶了什麽?”步驚川強打精神,主動岔開了話題。

秋白似乎鬆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來將帶回來的東西放在茶桌上,“餛飩麵,還有幾碟小菜。”

說話間,秋白手上的食盒打開,食盒裏的瓷碗散發著騰騰熱氣,水汽蒸騰,模糊了二人的視線。

步驚川伸手將那兩個碗拿出來,這才看清了裏麵裝著的東西。

“隻有一份?”步驚川問道,“你不吃嗎?”

“我用不著。”秋白道。

步驚川挑眉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著自己麵前的兩個瓷碗。瓷碗中一碗裝著餛飩和麵條,另一碗則裝著湯。想來是店家怕這湯將餛飩和麵條泡壞了,才分開兩碗。

步驚川拿起竹筷,不由分說地將那湯和餛飩麵分成兩份差不多的份量,將其中一碗推到秋白跟前。

秋白麵上升起無奈之色,“我已經辟穀,不吃也行的……”

步驚川方才心頭的鬱悶還未散去,聽得秋白下意識的拒絕,也強起來,非要同秋白較勁。

他不理會秋白的反應,徑直用竹筷戳起一個餛飩,塞到秋白嘴邊,還不等秋白再度出聲阻止,他便道:“若是你不吃,我怕我一手滑,這餛飩便掉你身上去了。”

秋白雖平日裏不講究吃穿住行,但奈何天生喜淨,最是忍不住髒汙,自然是受了他這威脅。秋白伸手,試圖接過竹筷,“行了,我吃便是,我自己來。”

然而步驚川握著竹筷的手卻一動不動,秋白也不好直接掰他的手,二人便這樣僵持在原地。

見秋白麵上浮現幾分窘迫,步驚川笑道:“這樣吃也好。”

秋白聞言瞪了他一眼。秋白麵皮薄,最經不得這般逗弄。看他那眼神,估摸著是在步驚川懷疑這幾年同孔煥和星移混多了,從這二人身上學了點無賴般的脾性來。

這還是步驚川第一回 在秋白身上使壞,他隻是想逗逗秋白,看看秋白到底會忍他到何種地步。偏生秋白此回脾氣好得很,一味就著他。

步驚川也知曉見好就收的道理。見秋白麵上多了幾分氣急敗壞,他便沒有再逗下去,剛準備鬆開握住竹筷的手,他視線無意間一掃,忽然被秋白微微泛紅的耳尖攫住了目光。

秋白的耳尖在羞惱的時候微微泛紅,他平日裏似乎都未曾見過這般場景,一時間看得愣在原地。

手與思緒一同僵住,最終還是從竹筷上傳來的動靜,令他回過神來。

此刻再定睛看去,秋白耳尖的紅還未完全褪去,人卻是微微低著頭,就著那竹筷戳著的餛飩,輕咬了一口。

血液不知為何一下子都衝上了腦門。步驚川登時渾身都繃緊了,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去維持著這個動作,一動不動地看著秋白就這樣就著竹筷吃完了一個餛飩。

秋白的唇上還沾著幾分水光,令他生出些想要將那水光抹去的衝動。

剛剛升起的衝動又被秋白抬起眼望他的眼神打碎。對上秋白的目光,步驚川一激靈,心中充斥著做賊心虛的慌亂,下意識地收回手上的筷子。在秋白的目光中,緊張得四肢都有些不受控製了,胡亂地將方才戳過餛飩的竹筷放進嘴裏咬著。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時候,步驚川腦子裏“嗡”地一聲。

他似乎……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步驚川哆嗦著手拿出另一雙竹筷,不敢再看秋白一眼,自然錯過了秋白臉上的錯愕神情。剛想將那雙戳過餛飩的竹筷遞給秋白,又忽然想起那雙竹筷似乎進過自己的嘴,再拿出來不合適。

於是遞到一半的筷子縮了回去。步驚川低著頭,將另一雙竹筷再遞出去。在秋白從他手上取走竹筷後,又僵硬著手,將自己那碗餛飩扒拉到麵前,幾乎是將臉埋在碗裏吃完了一碗餛飩麵。

他直到吃完了都不敢看秋白一眼,渾渾噩噩地轉過身去,躺回了**。

他隱約意識到了什麽,但這個想法卻又不太明了,他壓根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麽。

秋白安安靜靜地吃完了屬於自己的那一碗,步驚川聽到他收拾碗筷的聲音,卻又不敢回過頭來看他,更不敢起身幫忙。他此刻無比害怕對上秋白的目光,更加害怕秋白的目光中沒有自己的身影。

秋白出門去給賣餛飩麵的老板還碗筷去了,聽到秋白的動靜,步驚川這才敢僵硬著身子爬起來。

心虛、心慌,紛亂的情緒襲上步驚川的心頭,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來。

就在他被紛擾的思緒纏縛之時,他的房門被忽然敲響了。

木門輕輕振動的聲響,一下子將步驚川先前的情緒悉數震落,緊接著,便是忽然緊繃的神經帶來的緊張感。

他抬頭看向木門,目光發直,好似那木門後方藏著一頭會將他撕碎的野獸。

過了好一會兒,急促起來的敲門聲終於叫得步驚川回過神來。他幾乎轉不動的大腦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若是秋白回來,完全用不著敲門,他自己能打開的。

步驚川慌亂地爬下床,直躥到門前打開了木門,在見到門外的孔煥後,不由一愣,“是你?”

“是我,怎麽了?”孔煥挑眉看他,似乎對他這般驚訝十分不滿。

“沒什麽,”步驚川搖了搖頭,將方才的情緒甩出腦海,“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為了方便聯係,他今日同孔煥交換了落腳的地點,因此,對於孔煥為什麽能夠找到他,他是半點不奇怪,隻疑惑為何孔煥這個時間會來找他。

許是步驚川說話的口氣有幾分生硬,孔煥的語氣裏也帶了幾分不滿,“找你出去玩不行?”

“玩?”步驚川初來乍到,還真不清楚這座小城中有什麽好玩的。

說起去玩,孔煥眉飛色舞起來,“你不知道,這周途城的花魁遠近聞名,若是不去看,可是會後悔一輩子的!”

步驚川此刻也冷靜下來,察覺到孔煥言語之間的漏洞,疑惑道:“你去玩,為何要拉上我?”

孔煥臉色一僵,隨後又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嗐,去玩嘛,一個人哪有意思的?當然是要一起玩才好!”

“你此回出來,不是還有幾位同門?”步驚川說著,便往孔煥身後瞧,卻見是空無一人,“他們不跟你去嗎?”

“呃……”孔煥登時支支吾吾起來,“他們嘛,沒什麽興趣……”

步驚川登時明白了,孔煥怕是覺得同行那幾位都是不愛湊這等熱鬧的人,加上俱是同個師門的人,回去不好同師長交代,便跑出來尋了他。

非常不巧,步驚川自己也是不愛湊這等熱鬧的人。得知孔煥目的後,他作勢就要關門,“我也沒什麽興趣。”

這是實話,他的確對這偏遠小城的花魁沒什麽好奇心,更沒有一親芳澤的想法,孔煥這回是找錯人了。

“別!別別別!”孔煥一把按住他意圖關門的手,“哥,步哥!我沒喊他們,不就因為怕玩得不盡興嘛!這等解憂的好去處,我是把你當兄弟才來喊你一塊去的!”

步驚川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再說些什麽,卻聽孔煥道:“你來這裏,就不想出去逛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