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與那疏雨劍閣眾人又說定了其餘的事項後,才轉身回了客棧。

出乎他意料地,秋白竟然坐在茶桌前等著他。他還以為經過早上那一鬧,秋白應當是不到晚上也不願出來見他的。

掩下心頭的幾分竊喜,步驚川若無其事地行至秋白對麵坐下,撐著下巴將秋白打量了一番。

堪稱冒犯的目光令得秋白有幾分無奈,最終先敗下陣來,抬頭問他:“同疏雨劍閣談得還算順利麽?”

“不太順利。”步驚川道,“那些人總想占我便宜。”

其實疏雨劍閣的人多少還是顧忌著他手上拿著星城密匙,不敢提出太過分的要求。但是步驚川孤身一人,那等情形,也算不得輕鬆。與心思各異的人群談判,於他而言是一個全新的挑戰。

所以,他也算是實話實說。

秋白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或許我該跟著你過去。”

步驚川一聽秋白這話,差點笑出聲來。看秋白這個反應,他便知道他同疏雨劍閣那些人的談話,秋白定然是半句都未聽過。

雖說 他同疏雨劍閣的人談得吃力,可節奏終歸被他掌控在手中,完全用不著秋白到場。

心中雖然這麽想著,步驚川卻忍著笑,麵上做出幾分失落的表情,“我去同疏雨劍閣的人談合作,你連聽都沒有聽?”

秋白的動作一頓,麵上拂過幾分不自在來,罕見地支支吾吾起來,“我……沒去聽。”

步驚川極少見到他這番模樣,自然察覺出了秋白的不妥來。應當是今日他不在的時候,秋白幹了什麽不想讓他知道的事。

步驚川心中忽然有了一計。

他麵上不顯,起身躺回到**,語氣中帶著失落,道:“哦,就是懶得管我的事唄。”

說著,他翻了個身,背對著秋白,做出一副賭氣的姿態。

從秋白的角度望過去,便隻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猜不到他的想法。

隻有步驚川自己知道,他背過身去正是因為他快忍不住麵上的笑,生怕秋白發現,才轉了個身。

背對著秋白,他也看不到秋白的動作與表情,隻聽得秋白那邊的動靜忽然停了。

步驚川沒有回頭,生怕自己穿幫,隻能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繼續維持著背對秋白的動作。

“你生氣了?”秋白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他被這忽然響起的聲音下了一跳,一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秋白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似乎是在試探他的態度。

步驚川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為何會想與秋白開這樣的玩笑,平日裏一直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二人關係的是他自己,而從他們如今的關係來看,他似乎還不夠格同秋白開這樣的玩笑。

這個認知令他心中升起了新一輪的鬱悶,他有些不滿足於同秋白現在的關係,可又不知道二人之間的關係若是更進一步,可以進到哪裏去。

他登時不想將這個玩笑繼續下去了。他生怕自己努力維持的二人關係,會因為自己的有心之舉而變得無法彌補。

“沒有,”步驚川道,他動了動身子,試圖轉回身來,“我沒有生你的氣。”

他沒有立場、也沒有權利生秋白的氣。畢竟這場談判就連有驚無險也算不上,著實不足掛齒。

步驚川試圖翻轉的身子被什麽阻擋住了,他身後本是空的,不該有東西能阻擋他的動作。

除了……

同他一道在屋中的隻有秋白。

意識到身後的是誰之後,步驚川腦子裏有一瞬是懵的。

秋白一向隻會用獸型靠近他。除了他十四歲生辰,秋白失控的那一次外,秋白從未用人形主動離他如此近過。這種前胸後背緊密貼合的距離,他就連想也未曾想過。

“你生氣了。”秋白的聲音帶著幾分篤定,“你昨日說了今日要給我帶東西的,你沒帶。”

秋白的語氣沒有什麽波瀾,卻給步驚川一種秋白正在撒嬌的感覺。他原以為……秋白昨日拒絕了,今日應該也不會在意這一點的。

他今日確實被談判惹得頭暈腦脹,離開的時候有些匆忙,也沒有想起這事來。他同人談判的時候,因為是疏雨劍閣的人開的房,雖然知曉對方用下三濫手段的概率很低,但他還是生怕對方使詐,隻喝了幾口茶,從中午到現在粒米未進,離開的時候也沒想起來為秋白帶點什麽。

思緒這麽一轉,步驚川腹中的饑餓感才姍姍來遲。

他嘀咕道:“我自己連吃飯都忘記了,沒記起來……”

二人之間離得如此近,秋白自然是聽到了,“你還未吃過飯?”

“沒有。”既然被聽到了,步驚川也不打算隱瞞,他終於翻過身來,仰麵朝天地躺在**,抬頭看著秋白。

秋白的眉頭微微皺起,“你竟是連吃飯都能忘了?”

步驚川有些心虛地移開了視線,“也不是吧……剛才太緊張,走的時候忘記了。”

秋白輕歎一聲,“若你緊張,可以叫上我的。”

“我也不是沒叫你啊……”步驚川無辜道。

隻是你自己拒絕罷了。

秋白被他噎了這一句,卻也不惱,“若是實在害怕,能直接同我說,我自不會推辭。”

步驚川這下笑出聲來,應了聲好。

隨後又道:“我想吃那日我們在巷尾吃的那家肉包子,你能不能給我去買?”

秋白無奈,“你不打算自己過去吃麽?”

步驚川學著無賴的口氣道:“我肚子餓了,手腳都沒力氣,懶得動。”

秋白歎了口氣,盡管知曉他是裝的,卻也沒法拒絕這個要求,“行,你便在此處等著,我去去就來。”

說著,秋白轉身走出了房門。

待到秋白離開一陣子,步驚川確信秋白不會折返也不會知曉他在此處動靜後,他一骨碌坐了起來。

他做賊似的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茶桌跟前,繞著茶桌走了一圈,準備找出些破綻來。

秋白方才的表現,著實有些異常,讓他不得不起疑。往日裏他若是這般耍賴,秋白隻會當他胡鬧,從來不會搭理他。唯有這次,生怕他發現什麽似的,什麽事都由著他來。

事出無常必有妖。

可他也沒什麽頭緒。此事從始至終都是他單方麵的猜測與預感,真讓他找,他也覺得無從下手。

找了幾圈,都未發現有什麽不妥來,直到他無意之中低頭看了眼地板。

地上躺著幾根細小的火紅色羽毛。那幾根羽毛正零散落在茶桌跟前的另一張凳子腳下,若是不細看,便容易這般略過去了。

此處雖是勾陳域,卻也靠近朱雀域。朱雀域的域主便是鳥,鳥雀眾多,也是常事。加上如今開春,鳥雀也比冬季活躍。

但是秋白的一身威壓即便壓著不顯,也不見得有哪隻不長眼的鳥雀會躥到他們房中來。

步驚川蹲下身,隨意拾起其中一根羽毛,細細打量。

羽毛渾身火紅,從根部紅到尖,靈力濃厚,想來羽毛的主人定不是個泛泛之輩。實力這般強勁的鳥雀,應當不至於會冒冒失失闖入他們房中。再觀這氣息,同秋白不分伯仲,若說是秋白的獵物,那也十分勉強,況且,這四年下來,他也未曾見過秋白需要捕獵。

羽毛火紅,認識秋白,實力強勁,會在朱雀域附近出現。

綜合上述線索一想,步驚川登時想到了一個八九不離十的人選:陵光。

雖然他隻在他十四歲生辰那年見過陵光一次,卻因為陵光表現異常,關注過一陣。陵光同他交談時,總是習慣性地會伸手拂弄自己的衣衫。

那時他還有些不解,可如今一看到這羽毛,步驚川頓時便知曉了陵光當時動作的意義。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門口。

秋白已經出去了,且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他不知道自己盯著這個門是要做什麽,他隻是忽然不想再深究此事了。

似乎有什麽東西從陰影之中探出了頭,但是他此刻卻生出了畏懼,踟躕不前。這股畏懼此前隻是一直被他壓抑在心底,此刻悄然爆發,並且,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