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秋白作陪,步驚川難得地賴了一回床。

秋白似乎一直都知曉步驚川對他獸型的偏愛,卻又從不多問,對他稱得上是百依百順。隻是近幾年來,秋白似乎越發不願意同他同睡了,他每每想要同秋白睡一塊,總得絞盡腦汁,用這般或是那般的由頭,才能哄得秋白作陪。

此時還是初春,凜冬的涼意還未散盡,令得步驚川久違地生出幾分惰性。左右現在不在宗門內,用不著早起練功,他便由著自己偷了一早上的懶。

昨日分別時,步驚川同孔煥約了在今日中午碰頭。他見現在天色尚早,於是醒了之後也不急著出門,反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步驚川遲遲未起,倒是惹得秋白不自在了起來,在他又一次翻身後,秋白忍不住出聲問道:“你這是不打算起來了麽?”

聲音中帶了點忍無可忍的不耐。

步驚川連眼皮都沒掀一下,他不用看也知道秋白此刻肯定是帶著幾分不耐煩的,“不著急,左右我中午才去見他們——這次又不是我們求人,晚點也無妨。”

秋白沒接他話,顯然是懶得搭理他。

話雖如此,他看了眼天色,還是從**爬了起來。

步驚川起身穿衣,剛轉過身去想囑咐秋白一句,卻見到身後的床鋪已經空空如也。

不用想也知道,秋白是趁著他起身那一下迅速回了金素劍中了。這場麵他倒是習以為常,每次陪過他之後秋白都會逃也似的躲回劍中,仿佛在做什麽不見得光的事似的。

步驚川見怪不怪地笑了笑,同安置在**的靈劍道:“我準備出去了。”

洗漱過後,步驚川出了落腳的客棧。他雖嘴上說著晚點也無妨,但他實際卻是提前了一刻抵達酒樓。

而有人比他更早。孔煥正坐在酒樓大門正對著的那一桌跟前,步驚川進來時,第一眼便能見到他。

孔煥正百無聊賴地盯著門口,見到他進門,便站起身來,領他去了二樓。疏雨劍閣一行人早早便坐在了酒樓二樓的包廂內,等的便是步驚川。

關上包廂門後,步驚川粗略掃視一眼包廂內。包廂中有一張圓桌,此刻正圍著坐了五人,加上他身後的孔煥,一共六人。

步驚川麵上雖然不顯,實際心底還是有幾分緊張。在修真界,殺人奪寶並不是什麽稀罕事,恰恰相反,甚至可以說十分常見。

在場六人,若是真動起手來,步驚川估計討不得好,更別說在場六人,修為都不弱,甚至有比他強的。

唯一該慶幸的,便是如今修真界不成文的規矩,談判時不可攜武器到場。就連他也沒有帶上金素劍,麵前的這幾人,人雖多了些,卻也不見有佩劍。劍修不攜劍,如同自斷臂膀,疏雨劍閣眾人既然有這番自覺,想來還是講道理的。

這麽多年來在外遊曆,步驚川多少也練出一點本事,不會輕易將自己的情緒示人。他不動聲色地坐下,拿起置於麵前的茶杯,輕抿一口,待到孔煥也坐下後,才出聲道:“今日竟來了這麽多人,疏雨劍閣果真熱情。”

聽得步驚川的話,孔煥自然也是聽出步驚川言下之意,卻又隻能尷尬一笑,解釋道:“別誤會了,隻是我們還有事情尚未商榷完畢,因此今日才會到齊。”

步驚川聞言掃了一眼在場的幾人。他隻認得孔煥同洛清明,疏雨劍閣弟子眾多,另外的兩男兩女,他更是連見都未見過。

這六人之中,同他交涉的一直是孔煥,見其餘幾人都沒有表態的意思,步驚川望向孔煥,問道:“你們宗門有事商量,帶上我這個外人,不合適罷?”

孔煥尷尬一笑,卻不答話,步驚川登時意識到或許是自己說對了。

竟是有事同他商量?但是疏雨劍閣能有什麽事與他商量?

步驚川再度掃視了一圈在座眾人,心中有了些隱約的猜測。他倒是不怕這幾人同他動手,暫且不說他不懼沒佩劍的劍修,此處離他落腳的客棧不遠,若是真的生出什麽問題來,秋白必定能第一個發現狀況,他還真不怕麵前這幾人。

麵前六人,加上孔煥,均是心動期,幾人氣息都差不多,想來都是修為接近的同輩。

雖然步驚川進入心動期比這幾人要晚,氣息遠不如這幾人來的綿長,但若是動手,他有信心在這幾人手下支撐至少一刻鍾。

一刻鍾,足夠秋白發現此處異狀並趕到此處了。

況且看著麵前這幾人,似乎都未生出準備同他動手的意思,於是步驚川暫且壓下心頭的警惕,在空出的主位椅子上坐下了。

見他坐下,那幾個疏雨劍閣的弟子知曉他這是準備同他們談了,幾人相互對視幾眼,最終孔煥搖了搖頭,似乎覺得此事不好開口。

一位青衫青年在此時出聲了:“步道友,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怪不得不是孔煥開口,原來是這個事兒看起來不太好說。估計這是準備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了。步驚川看了那青衫青年一眼,麵上沒有露出多餘的表情,“但說無妨。”

他這般說的時候,暗地裏還查探了一番那青衫男子的修為。通常來說,這般能夠作為代表同他溝通的人,要麽是孔煥這般同他相識的存在,要麽是在他們當中領頭的實力最強者。

步驚川修為同他們接近,因此才能將他們的修為境界探得格外仔細。在場的疏雨劍閣弟子,修為最高的乃是一位不知名的女修,洛清明的修為在幾人之中隻排得上第二,但此時開口的那位青衫男子,卻是在幾人當中修為最低的。

步驚川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眼在場六人的神色,沒有人對青衫男子的開口產生異議,大約是先前便約好了,由他來配合孔煥同步驚川交涉。

五人神色如常,步驚川卻注意到洛清明正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杯,目光發直,似乎在發呆,明顯地不在狀態。

他懶得費口舌關心洛清明的異常,隻裝作沒看見,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將目光落在那青衫男子身上。

那青衫男子聲音溫和,眉目清俊和善,他待步驚川收回目光,將視線再度落到他身上時,才緩緩開口:“在下是鄭如波,此次疏雨劍閣的領隊人之一。”

疏雨劍閣弟子眾多,每次外出曆練總會分成數個小隊,因而每個小隊都會有其各自的領隊人。步驚川先前了解過這一點,便也不感到意外,唯一意外的,便是鄭如波這個修為竟然能成為領隊。

步驚川拋開雜念,仔細琢磨著這人的話。從方才那鄭如波開口的時候他便意識到,此次商談他要對付的隻有鄭如波。

鄭如波開門見山自我介紹,想來下一步便是要闡明訴求了。

“想必步道友也見到了,我們這個小隊,此次有六人,”鄭如波頓了頓,“聽聞可以同時有七人進入秘境,步道友隻有一人,不知可否……”

鄭如波拖長了聲音,卻並不直言自己的訴求——盡管在場這麽多人清楚他此次談話的目的,他卻仍舊沒有點明。

鄭如波此番試探,明擺著是個陷阱,進或不進,全憑步驚川自己定奪。

若是此時在場的是那個初出茅廬什麽都不懂的步驚川,恐怕此時已經一腳踏入了對方的陷阱,令這一場談話陷入對方的節奏之中。但萬幸步驚川經過這幾年的曆練,已經不是那個一根筋的愣頭青了。

他自己雖不至於混成老油條,但這種程度的小把戲,卻已經能一眼看穿。

對方不把自己的目的點明,表麵上雖然是將主動權交到了他手上,實際卻是以退為進,等著他露出破綻,才好同他進一步討價還價。

與疏雨劍閣共入秘境一事,雖然一開始是他主動同孔煥提起,可他又不是求人的那一個。他必須要讓這幾人知道,這件事的主動權從始至終都會在他步驚川的手裏。

步驚川眨了眨眼,努力讓自己麵上的表情多出幾分無辜,將問題又拋了回去,“那鄭道友想要如何?我們還需打開天窗說亮話,將各自的訴求擺出來,才好談下去。”

小心思被四兩撥千斤地擺回來,鄭如波笑了笑,麵上也不見被拆穿的尷尬,泰然自若答道:“先前步道友說隻能攜疏雨劍閣五人,隻是我們見步道友似乎沒有別的同伴,不知可否通融一下,將餘下的那個名額讓給我們?”

步驚川再度將鄭如波打量一番。鄭如波修為在幾人中是最低的,想來是因為如此,此次會麵才會派出他來交涉。這鄭如波,恐怕不是為了疏雨劍閣,而是為了他自己在爭取這個名額。

步驚川搖了搖頭,道:“那恐怕要叫謝道友失望了。”

他心中有自己的顧慮。雖說秋白明麵上是個劍靈,可照他近幾年來的觀察,他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秋白乃是被煉入劍中的生魂,平日裏言行舉止同其他修士似乎沒有什麽大的區別,以至於步驚川不能完全將他當作劍靈對待。

但是誰也不知道那秘境會將秋白當作什麽,與其被變數打得措手不及,不如早做打算。

他也不怕這幾人不與他合作。人人都在尋星城密匙,他們不與步驚川合作,還多的是人想尋步驚川合作。現在有現成的機會放在他們的眼前,他們定然不會放過麵前的這個機會。

在場幾人聽得他的拒絕,臉色都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有從洛清明初傳來“哢”的一聲細微脆響。步驚川下意識轉過頭去,卻見到洛清明竟是將自己手中的茶杯捏碎了。

步驚川有些訝異。這洛清明如此愛替他人打抱不平?得知自己將會有一位同門不能進入秘境之後,會如此義憤填膺?

步驚川早年一直聽過洛清明身為他那一代弟子的翹楚,為人十分仗義,總愛替那些弱小出頭,沒想到本人竟真如傳聞那般有義氣。

他已經做好了被洛清明出聲反駁的準備,卻見到洛清明低下了頭,沒有作聲。

反觀鄭如波那邊,倒是是神色如常,聽得疏雨劍閣隻能有五人跟隨他進入秘境之後,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似乎不能進入秘境的不是他本人似的。見得步驚川看向洛清明,鄭如波甚至向洛清明投去了一個責備的眼神。

洛清明沒有接受到鄭如波的眼神,卻也沒有多餘的動作,隻安安靜靜地坐著,不去看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沒看出來有什麽問題,步驚川很快便將自己的注意力從洛清明身上移開了。

鄭如波麵色如常,道,“好,我知道了。”

步驚川不由感慨著,此子心態極好,恐怕前途不可估量,此次失去了去遺跡機會,倒是可惜了。但以這人心性,想來日後定能遇到其他機緣,尋得轉機。

鄭如波補充道:“五人便五人,我們自是願意同步道友合作的。”

這人沒了進遺跡的機會,竟還能替疏雨劍閣拍板此事,倒叫步驚川驚訝。

但此時既成,他也不願再節外生枝,再度掃視了一圈,見在座眾人都沒有異議,便微微頷首,“那便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