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一愣,略一猶豫,在尋求幫助和留下不走之間糾結片刻,最終還是選擇留了下來。秋白同星移不熟,想來秋白也不會想讓星移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

可他心頭依舊被無措占滿,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秋白蜷縮成一團,發出低低的抽氣聲。

他不知道秋白這是怎麽了,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秋白看起來很難受,他卻半點兒也幫不到秋白。

秋白的手仍舊拽著他的袖口,用力得手都失了血色,骨節發白。

步驚川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而在這昏暗環境中,秋白的臉龐更是白得刺眼。從淩亂的衣袍與發間,他見到秋白緊咬著蒼白的下唇,呼吸有些急促。秋白額頭上的汗珠凝聚滾落,打濕了鬢發,而舊的汗珠落下後不久,又沁出了更多的汗珠。

步驚川心中的憂慮更甚,從懷中掏出一張帕子,替秋白擦去了額上的冷汗。

擦拭間,他的指尖無意間碰到秋白的額頭,才驚覺秋白此時的額頭,涼得令他心慌。

顧不得秋白此時無暇回應,步驚川仍是忍不住問道:“秋白,你還好嗎?”

回答他的隻有秋白粗重的呼吸,顯然是連回答他都顯得困難。

步驚川焦急起來,扶著秋白的手不自覺用了些力氣。聽到秋白發出一道低低的抽氣聲,似乎被觸到了什麽痛處似的,他又連忙鬆了手。

步驚川咬咬牙,放下手帕,用手心輕輕籠上秋白的額頭。

入手一片冰涼,情況比他想象中更糟。

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又見到秋白睜開了眼。

看到秋白睜眼的一瞬,步驚川本是驚喜的,卻見到秋白眼中仍是一派空茫。

秋白感覺到在自己額頭上的手,腦袋下意識地便朝步驚川的手蹭去,步驚川剛想收回手躲避,忽地聽到秋白喃喃地喚道:“東澤……”

步驚川的心忽然間輕輕地**了一下。

先前秋白曾問過他,能不能喚他表字,他想也不想地答應了。而事後秋白卻極少喚他,這般帶著幾分依賴的繾綣口吻,是他從未聽過的。

而這般熟悉又信賴的語氣……仿佛是在喚著另一個熟悉的人似的。

不等他多想,原本看起來沒了力氣的秋白,忽然伸手攬上了他的腰間。

步驚川未料到他會有這般動作,也來不及躲閃,被秋白抱了個滿懷。秋白埋頭在他腰間,臉又在他觸到的衣物上蹭了蹭,竟就這般半躺著不動了。

秋白低垂著臉,步驚川也不確定他是否清醒,隻得再喚道:“秋白,你怎麽樣了?”

見秋白沒有反應,步驚川隻得伸手摸了摸秋白的兩隻手,發現是一如他額頭的冰涼。

步驚川的雖然天生畏寒,體溫一般也比尋常人低一些,而在眼下這情形,也比秋白要熱乎上許多。秋白此舉,可是覺得冷了?

被子在步驚川方才下床的時候,便被掀到了角落,此刻秋白身上能禦寒的,隻有身上一層薄薄的衣衫。雖說修道之人,有了修為傍身便不俱嚴寒酷暑,但秋白這副模樣,也不像是能調動得了靈力的模樣。

步驚川在心中輕歎一口氣,掙紮著起身,艱難地扯過被他扔在床腳的被子。

大約是因為還擔心他會去叫人,秋白的一隻手仍舊扯著他一隻手的袖口,無論他怎麽扯動袖口也掙脫不出,反倒惹得秋白抓得更緊。步驚川隻好伸出唯一自由的那隻手,去扯他先前扔在床腳的被子。

隻是他這番動作,既要越過秋白的身上,又不能壓著他,動作難免別扭,也不好使勁,等他扯好被子,他已經有半個人被秋白無意識地拖到了**。

這個姿勢難受得很,步驚川想了想,幹脆脫了鞋襪,同秋白一道躺上去,再把被子重新蓋了起來。

被子在秋白身上蓋了半晌,被窩中都還未熱起來,想來還是因為秋白身上涼得厲害。

步驚川低頭看著窩在自己懷中的秋白。從他這個角度看下去,隻能看到一個烏黑的發頂,也見不到秋白的表情。他看不出秋白現在是什麽情況,唯一能做的便是陪著秋白。

躺得久了,步驚川身子未免有些發麻。他動了動身子,努力給自己找了個舒適的側躺姿勢。誰知他這一動,秋白也跟著動了動。

秋白由摟著他的腰,轉而變成攬著他的肩膀,將腦袋埋進了他的肩窩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厚重棉被之下,秋白冰涼的身體向他靠近,在他懷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又不動了。

盡管二人身上衣物還未褪去,但如此接近,步驚川難免有些頭皮發麻,僵硬在原地,不知所措。

秋白卻沒有發現他的不自在,兀自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直到呼吸變得綿長。

步驚川此時卻睡意全無。在休息的時間,他從未見過秋白。秋白休息應當也是回到金素劍中休息,換而言之,他從未見過秋白睡著的模樣,並且還是……第一次知道秋白睡覺如此黏人。

秋白平日裏看著雖不至於拒人於千裏之外,卻也算不得令人心生親近的類型。雖然他對步驚川並不差,可步驚川卻始終覺得他同秋白之間的關係若即若離,無論是遠近,全憑秋白一方的意願,他的意願,相較之下反倒是可有可無。

他還是第一回 如此接近秋白,近到他生怕自己的心跳吵到秋白的安眠。

他初初遇到秋白的時候,他也曾與秋白這般接近過,隻是那時候秋白化出了獸型,隻是為了給他擋風驅寒。而不似如今這般,以一副依賴的姿態,窩在他懷中。

此刻二人角色顛倒,他不免有幾分緊張,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卻又怕秋白抱得不舒服,又努力放鬆下來。

這般場景,似是陌生,又似是熟悉,仿佛他同秋白已經這般共眠過無數次。

他也是頭一回知曉原來秋白也不是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無堅不摧,秋白也是有弱點的。

隻是……若是自己能夠幫助秋白渡過這般難受的境況,那該有多好。

剛升起這個想法,他便感覺到他身上的靈力開始流逝。

步驚川一驚,探查之下才發現,那流失靈力所指向的,竟是秋白。

秋白這是在……吸取他的靈力?

忽然想起許久之前的羅家村,秋白那時候為了在阮尤手下救他,耗盡了自身的靈力。而他事後不知做了什麽,能將一大股靈力渡給秋白。

這是否說明,他身上有一股誰也不清楚、就連他自己控製不了的力量?

昨夜靈力流失得嚴重,步驚川終歸是撐不住,不知不覺間便閉上眼,與秋白一道睡了。

第二日,當步驚川睜眼時,秋白還在睡。

身上還有些因為靈力過度流失而產生的乏力感,卻也比在羅家村的那一回好上許多。步驚川剛動了一下,才發現秋白的腦袋埋在了他的頸窩處,壓得他的身子動彈不得。

步驚川微微轉過頭,撞入眼簾的是秋白披散在枕間的漆黑長發。

秋白淺淺的呼吸打在他脖子上,被氣流卷起的發絲搔在皮膚上,升起些微的癢意,令得步驚川不適地縮了縮脖子。

秋白的呼吸已經不見昨日的粗重,就連身體也恢複了溫度,不似昨夜間的冰涼。

看起來似乎是比昨夜好多了,可步驚川也不敢妄下定論。

他也不敢輕易動作,生怕擾了秋白的好夢。

他也想過放出一縷靈力去試探秋白體內的情況。可一方麵擔心自己會打擾到秋白休息,另一方麵又是因為想起了步維行的告誡,他修為尚低,不能隨意探查修為比他高的人體內,因為會被對方體內的靈力當作威脅而襲擊,若是嚴重了,對方體內靈力下意識的反撲甚至會傷到他本人。

無事可做,步驚川便隻能僵著身子繼續躺著。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秋白終於動了一下。

步驚川聽到秋白醒來時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又磨蹭著在他身上伸了個懶腰。

看樣子秋白已經沒有大礙了,步驚川的心頓時放下了些許。

既然秋白醒了,步驚川也想一塊起來了。側躺了大半夜,他半邊肩膀都快被兩個人的體重壓得沒有知覺了。

他微微一動,剛想開口說話,便察覺到秋白攬著他的手忽然一僵。

不等他反應,秋白的手猶如觸碰到滾燙的開水一般迅速縮了回去,並猛地坐直了身子。

秋白這番動靜的動靜不小,隨著他的動作卷起的氣流,不少細微的飛塵都飄揚起來,在從窗口照入房間的陽光中,格外顯眼。

步驚川迎著陽光,仰頭看向坐直了的秋白,對上秋白驚疑不定的目光。雖然秋白的臉逆著光,他卻能從那張臉上看出幾分震驚來。

二人對視片刻,還是秋白率先移開目光,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半晌才開口道:“我昨晚……可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麽?”

步驚川趁著秋白起身沒說話的間隙,也一並坐起身來,活動著昨夜裏被壓麻了的手臂。

聞言,他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惡劣的想法:秋白這問法,仿佛是個黃花大閨女在質問自己的情郎似的。

他輕咳一聲,將這不靠譜的想法逐出自己的腦海。

“沒有,”步驚川在秋白緊張的目光下開口道,“你隻是叫我別走開。”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似乎見到秋白鬆了一口氣。

秋白麵色仍舊不自在,隻應道:“這般就好。”

步驚川看著半天也不敢正眼瞧他的秋白,斟酌著開口道:“昨日……你可是發生了什麽?”

“你可有在這附近見到什麽可疑人物?”秋白並不回答他的話,轉而詢問步驚川。

經秋白這麽一提醒,步驚川猛然想起先前被自己所遺漏的細節,“倒是有一人……在你現身之前,我原本關了窗戶,半夜醒來,卻見到窗戶大開,一個戴著麵具的黑衣人,站在我窗口對麵。”

那人本就形跡可疑,隻不過昨夜他被反常的秋白吸引了注意力,並沒有再關心那人罷了。

步驚川微微皺眉,想起了什麽,補充道:“這人倒是與我先前在水潭邊上碰到的那人有幾分相像,但是兩人我都隻是從從見過幾眼,還真有些分辨不出來……對了,水潭邊碰到那人的時候,他碰著金素劍,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他那時候還以為當時隻是金素劍妨礙到了對方,可如今想來,若二人都是同一人的話,他們在水潭邊上那次相遇,豈非是處心積慮的相遇?

秋白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果真如此。”步驚川忽然聽到秋白喃喃說著。

“什麽如此?”步驚川忍不住問道,“你知道你昨天出現意外的緣由?還是說,你認識那人?”

秋白麵色沉重,艱難地點了點頭,“那是我一個……仇敵。”

那麽秋白會出現異樣的原因,便格外清楚了。

但是秋白說完那句話後,便一言不發。見秋白這般沉默的模樣,似乎不願再多提,步驚川雖心中好奇,也隻得乖乖閉上嘴,不再過問。

正在二人沉默之際,房門忽然被人敲響了,“東澤,起來了嗎,這裏有個人來了,說想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