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幾人在疏雨劍閣的劍峰上住了兩日,便有弟子前來發放比試的玉牌。

長衍宗此次參加弟子比試的隻有星移與步驚川二人。星移向來是比試的好手,在長衍宗內是公認的最強。而步驚川則是幾乎從未參加過比試,說與外宗弟子的比鬥了,就連在宗門內部,他參與的比試都極少,幾乎是未經曆過實戰。

因此,誰也沒料到步驚川會參加疏雨劍閣的比試。

唯有步驚川自己清楚這麽做的目的。他本事沒學多少,各項能力也未見得有甚出眾的,但他仍是想去試試,試試看自己到底能走多遠。那日秋白便同他道,唯有傾盡全力,方才能求得一個結果。

他卻想,他所求的或許並非是結果。

心中所想,步驚川隻同步維行說了。他先前還有些忐忑,生怕步維行覺得他此次決定太過草率。步維行聽完後麵上卻露出幾分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樣也好,你也到了各處見識的時候了。本事學了,不是拿來供著的,得拿出來用。你還是初次與人比試,盡力就好。”

自己敬重的師父沒有反對自己的意思,步驚川懸起來的心頓時放下了大半。

上前抽簽的時候,那負責發放玉牌的弟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這般實力平平的弟子也會參與比試。那弟子雖驚訝,也不多問,隻將那玉牌遞到他手中。

那玉牌上閃過一陣靈光,半晌後,玉牌上出現了一個“丙”字。

“築基修為,丙組。”那弟子怕他不懂,便同他解釋,“待到比試當日,這丙字下方便會出現另一個序號,二人玉牌上的序號相同,便會是同一組的對手。”

步驚川點頭應是。這想必是疏雨劍閣比試的規矩,不讓這些參加比試的弟子提前知曉自己的對手,這樣的話才更加公平。

送走那位疏雨劍閣的弟子後,步驚川轉頭去看星移的玉牌。星移分配到的是乙組,想來是心動期的弟子都分配在乙組。

“師兄可有把握?”步驚川抬頭看了一眼星移的表情,問道,“我見疏雨劍閣之中,心動期的弟子不少,若想備戰,也是毫無頭緒。”

聞言,星移伸手揉了揉步驚川的頭頂,“築基期的弟子更多,你不看看自己,倒來問我?”

這般動作,倒像是把自己當成小孩了。步驚川避過星移的手,搖了搖頭,“反正師父的意思是……重在參與。”

他剛說完這話,腦門上便挨了一巴掌,“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老頭子心裏巴不得我們把劍閣弟子全給揍趴下,隻不過他自己心裏有數,話不會跟我們說太滿而已。”

步驚川一愣,半晌才領會到了星移的意思。既已踏上大道,勢必要爭、要搶,從來都不存在什麽“盡力而為”。步維行仍是在維護他們,不願讓他們在這次比試中受傷,因此說話都是拐彎抹角的“重在參與”。

他又想起前兩日與秋白說話時,他還同秋白說了全力以赴,結果轉頭便鬆懈下來。思及此處,他心中不由有些羞愧。

“不過你也不用太當回事,盡力是一回事,但是自己的安危是另一回事。”星移道,“修真界的人動手,哪個不是為了取對方性命,能夠這般與你過家家、給你鍛煉機會的,也就隻有弟子之間的比試了,抓緊機會磨練自身便是。”

“好,我知道了,”步驚川點點頭,“謝師兄提點。”

“這個修真界,遠不如我們所見到那般太平,”星移在宗門中當慣了師兄,說話間便難免多了幾分老媽子的語氣,“東澤,若是有機會,還是須得抓緊一切機會,提升自己,否則,你或許會成為他人問鼎大道的腳下基石。”

回到院中,待到日頭落下,明月高懸。步驚川才輕手輕腳地從腰間金素劍,輕聲喚道:“秋白。”

劍身輕輕一顫,半晌,一道白影驟然出現在他跟前。

“找我有何事?”秋白低頭看他,麵上也不見有被打擾的不悅,反倒是一貫地沉靜如水,仿佛被半夜打擾的不是他一般。

“我……”步驚川有些遲疑,明明回來的路上已經下定了決心,出聲喚秋白之前也想好了要說的話,可一到了麵對秋白的時刻,他卻不知為何有些說不出口。

或許是秋白初次出現在他跟前時,那般強大的姿態給他的衝擊太甚。亦或許是他見前兩次秋白在外人麵前現身時,他的同輩須得將秋白視作前輩,他的師父亦將他視作平輩,就連疏雨劍閣的掌門,也對他尊敬有加,他始終無法將秋白與自己放到同樣的高度。

即便是兩日前秋白助他紓解心中鬱悶時,從未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可他偏偏覺得,秋白與他是不同的。

秋白的能力與見識擺在那處,令得秋白的隻言片語中,都能透出無比的自信與強大。他與秋白,從一開始,便不是對等。

秋白是受人追捧的劍靈,自身的實力亦是超群,無論在何處,都應當過得相當地好。而他不過是一個下九流宗門的弟子,資質與實力俱是平平,毫無亮眼之處,秋白陪伴在他左右,著實屈才。

或許當時秋白剛隨著他回來的時候,不認他為主是正確的。

他的實力還配不上秋白,先前是外界這麽看待,現在連他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

種種影響之下,令得他在麵對秋白之時,多了幾分忐忑。

除此之外,他心底裏還升起一股惶然:秋白會不會在某一日,覺得跟著他這般無用的主人沒有未來,掉頭去尋找其他的出路?

秋白有很多的選擇,可他別無選擇。

在最初,秋白尚有選擇的餘裕,偏偏選擇了他。這令他一直以來,都生出一種仿若德不配位的惶恐。

說起來,他與秋白之間的那三個要求,可以說是他死皮賴臉要來的。以至於步驚川想起那時候的自己,心底裏都覺得有幾分好笑。明明是他自己實力不足,到最後卻是秋白先做出了讓步。

那日他還與秋白賭氣,不知秋白從何處看出了他喜歡毛茸茸的玩意,竟是在那一夜,能夠屈尊降貴地化為原身,隻為了哄他。

可他拿不準,秋白的這份耐心,到底是對金素劍主人,還是對他步驚川的。

若隻是對著金素劍主人,那這份耐心,他受之有愧。做金素劍的主人,他恐怕還不夠資格。

師兄說得沒錯,這個修真界是多變而又殘酷的,他該做的,便是抓緊自己麵前的所有機會,趁早提升自己。

想到這裏,他咬了咬牙,抬起頭,直視著秋白,道:“先前你曾與我說過,你欠我三個請求。”

秋白目光一凝,似乎是沒想到他竟會提出這般的要求。

但秋白也極快地回過神來,微微頷首,“是這樣沒錯,你還有兩次機會。”

隨後,秋白的神色出現了些許的遲疑,“如今在這疏雨劍閣之中,不是沒什麽事麽?”

秋白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他認為那機會寶貴,該在要用到的時候再用。因此才有些不理解,為何步驚川會在這一片太平的疏雨劍閣之中,大半夜將他喚出來,還提到與他的要求。

“是,”步驚川認真道,“我有一事相求。”

秋白看向步驚川的目光一凝,“在此處,有事相求?你要用到我的地方,該不會是要我盜出疏雨劍閣的鎮閣之寶罷?”

他看步驚川麵色嚴肅,因而有幾分調笑的意思在此,若是平時,步驚川說不定會被他這說法逗笑,隻是他此刻心情沉重,聽秋白逗趣,麵上也未能露出多少笑意來。

“不是那種事,”步驚川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的,“我對疏雨劍閣的鎮閣之寶沒有興趣。”

“也是,”秋白道,“此處還有一個實力高強的老祖,你若讓我去盜,我指不定沒法得手。”

他話雖如此,麵上卻未有幾分忌憚,顯然是並不懼怕那位深居簡出的老祖。

這等表現,又是令得步驚川心中一沉。

那位老祖當時遠在千裏之外,卻能以驚雷引出他們近在咫尺都無法察覺的魔修,修為之強,可見一斑。

可就連這樣的老祖,也不是秋白忌憚的對象。步驚川更進一步地感受到自己與秋白的差距。

秋白似乎是見步驚川麵色不虞,便不再說逗趣的話,直問道:“好了,既然不喜歡說這些,那便不說這些。你到底需要我做何事?”

步驚川抬起頭來直視著秋白。

秋白收拾得很幹淨,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是劍靈的緣故,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似乎永遠沒有東西能將他弄髒。

他一雙銀色的眼,顏色極淡,極冷,在低頭看著他的時候,步驚川不知為何卻看出了幾分溫柔之意。

許是自己看錯了。

步驚川搖了搖頭,將散亂的思緒派出腦海。

他握緊拳頭,一字一句地道:“我向你提出第二個要求,你要與我陪練。”

“陪練?”秋白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就這麽簡單的事?”

“不是簡單,”步驚川認真道,“這是我的需要。”

聞言,秋白方才麵上隱隱的笑意隱去了,轉而變得極為嚴肅,“你當真要如此?”

步驚川答道:“當真。”

許是想起了那日在羅家村的事,秋白麵上生出幾分冷意,“我與你陪練,不是不行,但還未到你使用我與你約定的地步。”

“我想得很清楚了,”步驚川道,“我要求你的陪練不是一朝一夕,甚至不是在我贏得這疏雨劍閣弟子比試之前,而是從今往後的每一天。”

“我知道了。但你自身實力提升的事,不該說你一個人的事……此次,便不算你的要求。”秋白許久後才給出了答案,饒是如此,他麵上的表情仍是難看,“望你日後再提起剩餘的兩個要求,能夠更加慎重。”

聽得秋白終於點頭同意,步驚川心頭一鬆,也不再糾結那一個要求,朝秋白笑了笑,“我便是因為足夠慎重,才會有這麽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