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心中一驚,猛然驚醒。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發現自己似乎還在星鬥大陣的那個洞穴之中,周圍圍繞著他的都是他熟悉的靈氣的氣息。

而他如今枕在秋白的大腿上,不知睡了多久。

他抬起手來,揉了揉幹澀的雙眼,隻記得自己失去意識之前,血咒曾經有過一次極其猛烈的發作。眼下身上與這處卻不見狼藉或是血跡,應當是秋白替他收拾幹淨了。

“我睡了多久?”他問著自己身側的秋白。

遲遲得不到回答,他有些奇怪地轉過頭去看了秋白一眼,卻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秋白為了此處不出亂子,才放了這麽一個分身在此處,而前段時間秋白似乎是因為遇到了流火尊,因此將此處的分身修為提高到足足合體大圓滿的地步,可如今,秋白整個人的氣息都弱了下去。

是在他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麽變故?

這麽想著,他一邊放出神識,一邊抬手去摸秋白的手腕。

手腕乃是一個人的命脈所在,不能被人輕易觸碰,可秋白卻不閃也不避,任由他碰上了自己的手腕。

“十個時辰。”秋白麵色疲憊,道,“你睡了十個時辰。”

便在說話期間,步驚川便探到了外麵星鬥大陣上先前還在忙活的弟子,都離開了大半,剩下來的要麽是修為極弱的,要麽就是傷勢未愈的。

而他也察覺到,秋白這個分身的修為,竟是從合體大圓滿,一路降到了練氣一層。

練氣一層,就連步驚川也是很久未曾接觸到過這般境界。

這是初入修煉之途才會經曆的修為,而通常尋常人在這修為上,用不著維持個十天半月的,便能再進一階。

這等修為,便隻有一縷微弱的靈力支撐著,像是寒風中的火苗,隨時會因為一點點的變故而熄滅。

秋白如今麵上的疲憊,便多半是因為以他如今的修為,不能不休息,可秋白為了等他醒來,更是為了守護他,卻是強撐著沒有睡覺,這才顯得這般的疲憊。

秋白的脈象很弱,即便步驚川不通醫理,卻也察覺出他如今的不對勁來。

步驚川心中滿是心疼。

“可是發聲什麽事情了?”他握著秋白的手腕,輕聲問道,“是流火尊尋上了邊界那邊麽?”

秋白對上了他的視線,點了點頭。

步驚川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狕幼

這是他知曉的遲早的事情。

從他失去意識之前,一切便隱隱開始有預兆了,否則他那一次的血孽發作,斷然不會這般激烈。

死咒這是在提醒著他,若是再不做行動,這星鬥大陣恐怕便會毀於那流火尊之手。

“這是遲早的事。”步驚川開口說著,卻隻有這幹巴巴的安慰,“你不必自責。”

秋白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隻不過總覺得若是再有些時間……”

他們或許能夠做得更好。

隻是他這一句話沒有說完,登時渾身一震,鮮血不受控製地從他的唇角中溢出。

步驚川的麵色登時難看了起來,“你們已經動手了?!”

在此處減少的修士無不昭示著前線的危急,而秋白卻還是留著這麽一個分身看著他,但還是未同他透露前線的情況。

秋白沒有回答,隻是坐在原地盤起了腿,閉上雙眼,開始調息。

步驚川心知能夠叫他另外的分身傷勢也在這個分身上出現,這無疑昭示了秋白方才受的傷並不輕。這叫他心中的焦慮更甚,卻又不敢出聲打擾。

能夠傷到秋白的,定然修為不弱,多半是那個修為驚人的魔傀……

而在那等境界之中的對戰,秋白也應該全神貫注,不能分半點神。

而今,他隻能站在一旁,幹著急。

他如今的狀況恐怕離不開這星鬥大陣,他不但被這死咒生生世世都拴在了這星鬥大陣之上,甚至連自己的道侶正在遭受苦難、難以為繼的時候,他卻還是被拴在了這處,不能上前去為秋白承擔半分。

東澤最初便想一直保護著衍秋,而即便是後來需要秋白保護的步驚川,心中所想的也是與秋白並肩、乃至能夠到保護秋白的地步。

刻骨的無力感又在此時蔓延上心頭,他不知是自己的死咒發作還是因為自己的心中太過難過,隻覺得胸腔之中憋悶著發疼。

那股疼痛,卻比以往死咒發作的任何一次都要劇烈,都要叫他覺得難熬。

他不由得握緊了秋白還在他掌心之中的手腕。

那是屬於男人的骨骼,手腕粗壯有力,卻又不顯得笨重,正是這麽一雙手,持著銀槍,護衛了這道修的千年安寧。

可又無人能夠給他安寧。

他為道修做了這麽多,仍舊無人能夠為他做出什麽。

步驚川感受著秋白的呼吸從急促變至微弱,開始覺得時間變得難熬。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等到秋白再度睜眼,已經是三個時辰之後。

分明在此處的秋白隻是盤腿坐著,什麽都沒有做,聲音卻仿佛是那個在邊境上與魔修廝殺的秋白傳來的,異常沙啞與疲憊。

“流火尊暫時退去了。”秋白說著,麵上露出了一個稍稍有些自豪的笑容,“你先前研究的那個陣法很成功……甚至能夠吸取組成那魔傀的血餌霧氣,他那個魔傀,修為被生生降低了一階。”

那便是被降到了大乘前期,與秋白如今的修為旗鼓相當。然而,這場對決,即便雙方修為一致,卻仍舊極不公平。

那魔傀可以不顧一切地攻擊,可秋白除卻要拚死護住星鬥大陣,還要顧及自己的性命。可以說,秋白不如那魔傀那般可以做到不顧性命,因為秋白心中還有牽掛。

這般不公的對決,對於秋白來說定然是極為吃力的。

“你是……帶著傷與那魔傀打起來?”步驚川遲疑了片刻,還是開口問了。

“嗯。”秋白似乎並不在乎這一點,動了動身子,靠在了身後的牆上,“他先偷襲了我,我後麵即便與他動手,也還是有些勉強。”

“別太勉強了。”步驚川不由得道,“你應當清楚,我並不想你出事。”

秋白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想的……隻是實在是事出緊急。”

緊接著,他便將方才發生的一切同步驚川娓娓道來。

他為了掩護自己的分身將那陣法傳遞去道修那邊,主動攻擊了那魔傀。然而那魔傀的修為畢竟還是比他高出一階,流火尊及時反應了過來,指揮那魔傀攻擊他,因為他靠得太近,躲避不及,被魔傀一手穿胸而過。

“所幸,被他穿過的隻是右胸,沒有碰到心髒。”秋白勉強地朝他笑了笑,又伸手按上了步驚川的心口,“你我如今,也算是半斤八兩。”

“半斤八兩這個詞是這麽用的麽?”步驚川沉下了臉,握住了他的手。

“還有一個好消息,要不要聽?”秋白笑著問他,似乎此刻的心情是真的很好,仿佛二人隻是在一日閑暇的午後閑聊。

“愛說不說。”步驚川忍住白他一眼的衝動,轉而開始為秋白的體內注入靈力,為他調理紊亂的氣息。

即便隻是一具分身,他也不忍叫秋白難受。

“孔煥他們已經成功拿到了陣盤了。”秋白說著說著,差點笑了出來,“想必複刻出陣法是很快的事情。”

“那你的傷勢呢?”步驚川冷不丁問道,“如今你元氣大傷,可有想過如何壓製身上的血孽?”

“傷勢不成問題,孟章在趕來的路上。”秋白滿不在乎地道,“而我發現了那魔傀的另一個缺點,那便是若是魔傀受傷,還須得消耗那血餌霧氣來為自己療傷——這麽以來,才是那魔傀降低了修為的根本原因。隻是我短期內,恐怕是沒什麽力氣再給他這麽一下了。”

他的語氣還有些惋惜,似乎根本沒想過自己的後果。

“你先顧好你自己。”步驚川道,“你怎麽忽然這麽……”

他頓了頓,想說吊兒郎當,但是又覺得這麽說似乎不太對。

他想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隻好將話頭停在了此處。

“你覺得我對結局不在意?”秋白知曉他的意思,因此隻是笑著接上了他的話,“先前你不是說……若是不能同生,那便同歸麽?眼下也沒有比這還要更加糟糕的事情了。”

這番話說得似乎也有幾分道理,說得步驚川啞口無言。

二人正說話之際,步驚川心口的那股絞痛又毫無征兆地襲來。

一見到步驚川那就連唇色都變得蒼白的臉,秋白立刻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秋白熟練地將步驚川的頭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嘴上還不忘道:“你看,我都說了我倆半斤八兩……”

一個疼完便是另一人疼。

步驚川被他說得沒話說,也因為那絞痛轉移了注意力,因此無心反駁。

方才一直撐著的笑臉,在步驚川所見不到的地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深深的憂色。

他們在此處相互依偎著,四下靜悄悄的,仿佛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