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研製一個全新的陣法,談何容易。

況且還是這般複雜的陣法。

步驚川的七位師父,花費了足足百年時間,才將星鬥大陣的陣紋推敲出來,繪製更是中間跨越了上千年的時間,不可謂不複雜。

可是這對於步驚川而言,卻是唯一的出路。

他有一個猜想,一個可以偷天換日的想法,可他卻不知道能不能實現。他生怕秋白失望,甚至連同秋白說出來都做不到。

畢竟那個希望實在是太過渺茫,他自己甚至也覺得那是一個無稽之談,可對於他來說,卻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需要抓著這般虛幻的信念,才能夠叫自己不要在這無盡的絕望之中迷失自我。

五日過去,星鬥大陣完成了最後一步,然而步驚川的陣法,卻僅僅隻是出現了一個框架。

他們無法獲得那血餌霧氣,因此這陣法,他也是靠著僅存在記憶之中的那些印象,去拚湊而成,因此也無法試驗。

他將這粗製濫造的陣法交予秋白,秋白遠在邊境的分身,則是將那陣法依葫蘆畫瓢地繪了出來。

秋白尋了幾個中了食夢蠱的魔修,試驗過那陣法是否能夠成功收集那些血餌魔修死後化作的霧氣。

“能夠收集大部分。”秋白道,“但是還有小部分溢散,而且這陣法看起來,似乎不能承受太多、太強的血餌霧氣。”

步驚川鬆了一口氣,“總歸是沒有做錯方向。小部分溢散應當不妨礙什麽,而這陣法的承受力,我確實還需要完善一番。”

說著,他便想繼續轉身投入到那陣法的改進之中。

便是在這時,忽然從他的心口傳出來了一陣熟悉的絞痛。

那疼痛他再熟悉不過,然而這一次,似乎隻是一次提示、一次警告。步驚川頓住了腳步,抬起手來,輕輕附上了自己的心口。

在他的手心之下,是他跳動的心髒,以及他不知到底藏在了何處的、他即便碎魂也無法擺脫的死咒。

秋白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步驚川身上,因此他一有異動,秋白便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異常的源頭,“是死咒嗎?”

步驚川無聲地點了點頭。

星鬥大陣今日已經完成,處於邊界的陣法也徹底生效,那些來到此處助力他們繪製星鬥大陣的修士,都開心得不能自已。而接下來要麵對他們的,則是步驚川身上的死咒。

完成星鬥大陣,並非是終點,而是屬於步驚川最後一段路程的起點。

這件事,誰也不知道,除了他們兩個人。

就連陵光與孔煥也不知道他們身上即將發生的事,還在單純地為此事高興著。

步驚川沉思了許久,道:“恐怕便是在提醒我,現在我該做什麽了。”

那一下心髒的絞痛並不激烈,反而是十分溫和,然而步驚川見識過這死咒發作得最狠的模樣,因此十分清楚,這死咒如此,不過是為了給他提一個醒。

若是他後麵繼續拖著而沒有如死咒的願的話……恐怕便不是這簡單的一下那麽簡單的。

“它仿佛就是一個時刻在盯著我的活人。”步驚川苦笑了一聲,“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這個死咒就是我在監視著我自己,否則——它怎麽會這麽快得知我到底幹了什麽?”

秋白聞言,愣了一下。

便聽步驚川繼續道:“若是這死咒發作得最為厲害的時候,也不過是疼痛與吐血,對我來說,並不是多大的事情。不過就是難受一陣、捱一下罷了。可我懷疑這死咒,若是我最後不如它的願,它甚至會控製我自己……去祭陣。”

“不。”秋白搖了搖頭,“若是你還需要受那身體的苦楚,這才會叫我心底裏難受。”

他如何不想步驚川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可惜事與願違。若是他們不能夠擺脫這死咒,那他們便將會終日活在這死咒的陰影之下。甚至,到時候事情便不受他們控製了。

他們有可能在任何時候,都需要目睹步驚川忽然從無事到死咒發作的過程,即便步驚川能夠忍受那種鋪天蓋地的痛苦,他也受不了。可步驚川每一次發作之後,總會那般地難受……不止是肉體上的疼痛,還伴隨著吐血,每回血咒發作完後,步驚川的臉色總會白上幾分,對於步驚川來說,這無疑是長期的折磨。

而且他也不敢想,若是步驚川日後承受不住那死咒越發頻繁、越發嚴重的折磨後,還會不會能夠一直堅持下去。

而他更怕步驚川會死在這種折磨之中,畢竟,那是死咒,並不打算給步驚川留一條生路。

若是步驚川因為承受不住那無盡的痛苦而離去,那麽他恐怕會自責一輩子。

在前世,便是在阮尤入侵了這星鬥大陣的時候,也是在這一世,流火尊潛入到星鬥大陣修改這陣紋的時候,都是死咒發作得最為厲害的時候。而他那時候也幾乎有一種身體幾乎失控的感覺。

他毫不懷疑,那些時候,正是這死咒在與他爭奪著身體的控製權。

秋白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正是這種可能性,才叫步驚川就連碎魂也未能察覺那死咒的存在,也是這可能性,才是他們能夠迎來轉機的關鍵所在。

“那死咒……可是在星鬥大陣之上?”秋白顫抖著聲音問道,“在你前世的時候,我為你收集魂魄碎片,替你溫養了千年的魂魄,可從未在你的魂魄上發現什麽蹤跡,那死咒應當不是刻在你的魂魄之上。”

步驚川一愣,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想法在某些程度上似乎與秋白的想法不謀而合。

正是借助著這不謀而合,他心中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了莫名的勇氣:“我先前,也有差不多的想法……”

他隻是想著,死咒的目的是為了叫他祭陣,而祭陣的目的,卻是為了這星鬥大陣的運轉,而若是能夠滿足星鬥大陣的運轉,便需要獻祭足夠的力量。

前世的時候,先是七個師父祭陣,然而他們七人的修為,僅僅在這百年間便被這星鬥大陣消耗殆盡,接著便是百年後,他的前世祭陣。

他的前世畢竟還是玉髓之靈,天生有著磅礴的靈力,因此才能夠維持這陣法的運行至今。

隻不過,那強大的力量,如今也開始變得稀薄,需要等待他的下一次祭陣。

他有時候甚至也想過,若是這死咒一直都跟隨著他,那是否便說明了這這是個長久的陰謀?

他能夠不死不滅,他是玉髓之中生出的靈,有著非凡的力量。而他的每一次轉世,都能夠攜帶這股力量——有時候他甚至會想,若是當初前世的時候,監兵沒有替他收集神魂,他是不是也能靠著玉髓的力量,重新凝聚神魂。

畢竟他在祭陣的時候,可是在這星鬥大陣之上,在這靈玉之上,在自己的本體之上。他的本體的靈力對於他自己來說,最是適用,因此,即便是在星鬥大陣之上,他的魂魄重新凝聚,似乎也是母庸置疑的事情。

最多——便比監兵當初替他溫養神魂的時間要久上一點。

可這都不會影響到最終的結果。

他的魂魄會外出,會重新進入輪回之中,然後生出意識,知曉自己的使命。

最後,在他的轉世力量成熟後,死咒或許會在下一次星鬥大陣力量枯竭之前,催促他前往星鬥大陣,修補星鬥大陣——若是星鬥大陣的靈力快要衰竭的,便用他的轉世來祭陣。

用祭陣的力量,星鬥大陣或許又能堅持到下一個千年。

而他,便是永生永世被拴在星鬥大陣之上的人,即便他能夠等到他的下一個轉世,也隻能繼續祭陣。

即便他能夠發現這死咒的秘密,卻隻能無可奈何地接受這個死咒的安排。

畢竟這死咒與星鬥大陣一體,刻在他的本體之上,他無法擺脫——除非,他將自己的本體摧毀。

他亦能夠修改這星鬥大陣,但是他已經來不及了,他的七位師父,七人一道,為了繪製出這星鬥大陣的陣紋,也足足花了百年時間,他獨自一人,想要更改這陣紋,也不知要花多少時間。

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