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死咒對於步驚川而言,隻不過是一個枷鎖。

那是師父們對他防備的映證,更是師父們對他表麵信任之下埋藏的疑心。不論對於東澤還是步驚川而言,那都是一切不信任的憑據。

仿佛他隻是一個被人打上了烙印的工具,仿佛他們都在等著這烙印生效的那一天。

可如今,這工具有了私心,不再安於被*控的一生。

山間密林之中,盤腿而坐的步驚川睜開了眼。他前些日子從長衍宗出來,已經趕了兩日的路,很快,明日他便能抵達北鬥星城了。

或許是察覺到他與北鬥星城越來越近,那死咒也不再時時鬧騰,隻不過,這死咒似乎不甘於將掌控權完全地交出去,因此還會時不時地作用一番,仿佛是在警告他,不要有不臣之心。

步驚川方才便是停了下來,捱過了一波死咒的發作。

萬幸,長衍宗通往北鬥星城的路是在道修地界的腹地,這處鮮有魔修造訪,因而若是他身上的死咒發作,出現意外的概率也不高。

他知曉,這是遠在千裏之外的秋白知曉他要去北鬥星城,提前支會了陵光,才為他清理出這樣一條連道修都不曾出現過的、暢通無阻的路。

這多少是秋白的一片心意,步驚川發現,自己其實也是挺喜歡這種被人護住的感覺。

他伸手在自己的心口上按了按,隻覺得那幾乎要攫取他整個人感官的疼痛似乎已經消散了,於是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準備繼續走。

“不多休息一會兒嗎?”秋白擔憂的聲音從通訊符另一邊傳來,他聽到了步驚川起身的動靜,可他也清楚,步驚川前不久才捱過一陣死咒的發作,如今狀態肯定稱不上好,“你這死咒已經發作完了麽?”

“眼下已經沒事了。”步驚川溫聲道,他知曉秋白遠在千裏之外,不能來到此處陪同他,因此心中才格外焦慮,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要叫秋白提心吊膽半天。

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秋白,隻能不停地同他說:“我沒事了。”

秋白那邊傳來了躁動的聲音,似乎是秋白原地轉了幾圈。

等到秋白稍稍冷靜了些許,秋白才開口道:“可是我現在看不到你,我很擔心。”

他的聲音中有些委屈,像是他小時候還在同東澤撒嬌那般。

“我也很掛念你。”步驚川勾了勾嘴角,道,“若是這次死咒解決了,星鬥大陣也沒什麽大問題的話,我去尋你。”

“這可是你說的。”秋白道,“我都等你很久了。”

步驚川失笑,“眼下還有得忙,恐怕沒有這麽方便。”

“你在敷衍我。”秋白嘟囔道,“你若是想來,早該過來了。”

“嗯,我的錯。”步驚川爽快地應道,“我這不是為了我們日後嘛。”

秋白沉默下來。

他也知曉步驚川此回到底是為了什麽,可就是因為清楚,心中才更難放下。他這幾日來一直都看似無理取鬧地鬧步驚川,可隻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他要這麽鬧一鬧,才能叫步驚川心頭的包袱再輕一些。

此前,他尚且是監兵的時候,還極為看不起另一個自己做出這般幼稚的舉動。然而,他如今才知曉,若是心上的人情緒低落,他說什麽都是要絞盡腦汁地哄一哄的。

“我知道。”秋白沉默了許久,才想起來自己似乎還未回答步驚川的話,他開口回答著,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變得輕快一些,“但是你也要注意現在,我不想你出事。”

北鬥星城仍是他們上一回離開時的那般模樣。

被震落的泥土將曾經的城池徹底掩埋,若是不知情的人來到此處,恐怕也隻會以為這是一個礦洞,恐怕想不到這片土地之下,埋藏著七個千年前曾經極度繁華的城池。

而今時過境遷,繁華凋零,隻剩下這一片淒涼景象,後人就連瞻仰也成了難題。

步驚川緩步穿過這片空曠的土地,走到了星鬥大陣的入口跟前。

他忽然便明白,為何那死咒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先前他布置在此處的防護陣法都失效了,而他竟是沒有半分察覺。

恐怕這個破壞他陣法的人,修為遠在他之上。甚至,與秋白不相上下。唯有大乘期的修士,才能做到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絕對壓製。

步驚川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自己如今也隻有元嬰後期的修為,他這個陣法雖難解,可在大乘期修士麵前,完全是不堪一擊的。

在絕對的實力壓製之下,一切手段皆為虛無。也正是因為如此,才使得如此多的人對這無上大道趨之若鶩。

闖入此處的人甚至都沒有如陣修一般,仔細解開此處的陣法,而是用實力直接碾壓,摧毀了這些陣法。

那人應當才離開不久,因為此地還有充盈的魔氣,顯然,此前在此處造訪的是一個魔修。

而能夠深入到此處的魔修,除了阮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另一個人。

他這般動作,分明便是故意的,故意叫他來到此處時看到這滿地狼藉,故意叫他知曉他與自己之間實力上的絕對差異。

這是在示威,更是在嘲諷。

大乘期的陣修,步驚川前所未見。

陣修本就稀少,而修為過得去的陣修,更是鳳毛麟角,因此,步驚川不敢說自己在道修之中修為是前列,卻敢說自己的修為若是放在陣修之中,是絕對的前列。

就連他自己的前世的全盛之時,甚至有可能不敵這大乘期的魔修。

他前世不過是堪堪摸到大乘期的門檻,卻離這最後一步差了好些距離。他從未到達過那個境界,因此才對這個未知充滿了恐懼。

大乘期的實力對他們的絕對壓製,他在懸河鬼域已經見識過了。若是出現了大乘期的魔修,唯有同為大乘期的道修能夠抵禦,然而,據步驚川所知,當今修為在大乘期的道修,他知曉的不過隻有秋白一人。

到頭來,這抵禦魔族的壓力還是全數壓到了秋白身上……

步驚川歎了一口氣,心中的酸澀無以複加。

另一邊的秋白意識到他許久未說話,又聽他歎氣,有些緊張地問道:“可是發現了什麽?”

“應當是阮尤和他師父來到此處了,這處的陣法都被破壞了。”步驚川定了定神道,“可這也太奇怪了……”

他說完,自己也皺了下眉。阮尤分明死在了懸河鬼域,他與秋白都一同看過了阮尤的屍身,分明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魂魄都散了,即便真有什麽能夠叫他起死回生的法寶,也複原不了已經消散的神魂。

可後來這些時日裏的經曆與見聞,以及對方行事中那種若有若無的熟悉感,都叫他萬分確定,如今四處作惡卻又不留痕跡的魔修,正是阮尤。

可阮尤一向不屑於掩藏自己的行蹤,從千年前開始便是,做了什麽事後總愛像邀功一樣在人前晃悠兩圈,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他做的似的。可如今卻一改以往的風格,行蹤詭譎不定,格外詭異。

秋白愣了一下,步驚川的陣道造詣他自己心中有數,能夠破開步驚川陣法的,要麽便是陣道造詣與他相差無幾的,要麽便是實力能夠高出他幾個大境界的。

若隻是單純比步驚川的修為高出幾個境界,那也應當是拿他的陣法沒有辦法的才是。

“除了他,我覺得應該也沒有其他人了。在這處的魔氣還很濃鬱。”步驚川頓了頓,繼續道,“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

甚至很可能,會在這通道的盡頭,在那星鬥大陣跟前。

“我現在立即回去。”秋白道,“你先別亂走,等我回到了再說。”

“不必。”步驚川道,“此處是星鬥大陣,若是在這星鬥大陣之上,我也隻能任他宰割的話……這星鬥大陣恐怕再沒有什麽存在的必要了。”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的心口又抽痛了一下,仿佛是那死咒知曉了他心中所想,因而抗議。

步驚川沒有理會那躁動的死咒,繼續道:“如今我們並不清楚這是否是調虎離山之計,若是你貿然離開白虎域,他們說不定有埋伏,恐怕就是等著你離開那處,再從白虎域直接闖入。”

如今星鬥大陣的能力逐漸衰弱,恐怕連一些低階的魔修都無法攔住,若是叫那些魔修隨便闖入幾個去到凡人聚集的城池,頃刻間便能將一座繁華城池化作一片焦土。

——當年的北鬥星城便是這般,而如今,他決不能讓北鬥星城的過往重現。

秋白咬了咬牙,“但是你一個人在那處……”

“別忘了這星鬥大陣之下是我的本體。”步驚川輕聲道,“即便我如今重塑神魂而生,也仍是那玉髓之靈。”

秋白這才放心了些許,卻仍是不能完全放鬆下來。

“守護好白虎域,”步驚川道,“若是有更多的魔修從白虎域進入道修領地的腹地,屆時隻會叫這局麵變得更加難做。”

“我知道。”秋白悶悶地道,“你自己也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