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步驚川以為會平靜一段時間的時候,變故猝然而至。
碧華閣的驚變後,無數個宗門的長老回到了他們所在的宗門,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徹查宗門上下。
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宗門當中,竟是在隱蔽之處尋出了那變異的食夢蟲,而他們日夜相對的同門,竟是有不少人,悄然被傀儡取代。
那變異的食夢蟲,後來由碧華閣的宇文適比對,那食夢蟲會在人不知不覺間,吞噬其記憶,成為如碧華閣暗道之中那些無知無覺的人。
識海受損,從此便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失智之人,一身耗費心血修煉出來的修為都化作了他人血餌。
此變故一出,整個修真界嘩然。更是有不少人將矛頭指向了碧華閣,認為是碧華閣一手造就這等局麵,然而如今的碧華閣,連同宗門內掃灑的仆役,隻不過剩下寥寥百人,如何抵得住這排山倒海的口誅筆伐。
三宗之一竟是被這小小的食夢蟲攪得如日薄西山,不複當年繁華。
而正當眾人們好不容易從這場變故之中冷靜下來後,卻忽然發現——那些識海受損的修士,仿佛是受了什麽召喚那般,一夜之間全部都無影無蹤。
這叫他們又陷入了新一輪的惶恐之中,因為同為見識過那魔傀的人,他們十分清楚,那些修士失蹤之後都會成為什麽。
然而,如今那些人到底去了何處,他們卻也無處可尋,自那一夜後,那些人留在宗門之中的魂燈便都熄滅了,這下徹底無法追查。
陵光發動了所有她能夠尋找的鳥雀,去各處尋找那些人的蹤跡,隻是這萬千雙無處不在的眼睛,都無法尋到半分蹤跡。
這下,步驚川不得不信,這些人之所以消失,恐怕是早就如那日在陣法之中的那些修士那般,成為了那陣法的一部分。
而除卻碧華閣,別處本不該有那陣法的才是。而離開了那陣法,背後之人又是如何將那些人在一夜之間都化作陣法的一部分?
可這些他都無暇顧及了,因為陵光派出去的鳥雀,雖未尋到那些失蹤修士的下落,卻還是發現了不少魔修的蹤跡。
“我要回去白虎域了。”秋白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不舍,有歉意,更多的,卻還是堅定,“陵光說在白虎域見到不少魔修,若是放任下去,唯恐生變。”
步驚川點了點頭。他清楚,眼前這個人雖是他的秋白,卻是守護著這世間的監兵,他還有一個偌大的白虎域要守護,不可能日日都留在他的身邊。
他們身上都有著各自的擔子,若是他們想走下去,卻又不能將這擔子放下。
在他們的肩上,是這塵世,是千萬家,他們也無路可退。
“好。”步驚川隻應了這麽一聲,沒有過多挽留的話語,因為他清楚,秋白需要的,從來都不是挽留,“小心你身上的血孽。”
他叮囑著,走上前去,在秋白唇上落了一吻,“平安回來。”
秋白沒有說話,隻按著他的後腦,加深了與他的這個吻。
一吻畢,秋白後退了一些,與他額頭相抵,那雙銀色的眼中有了別樣的情緒,“有時候我也會想,若是我沒有融合,或許會是件好事。”
步驚川抬眼望著他,目光之中不見喜怒,叫秋白莫名有些心虛,便聽步驚川輕歎一聲,“怎麽忽然這麽說?”
“若秋白與監兵不是同一人,或許還能陪你。”秋白歎了口氣,“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若是你有什麽事,我隻能在遠處幹著急。”
“別說得我好像沒有自保之力似的。”步驚川笑了笑,“若是你這般想,監兵恐怕會傷心的。”
秋白愣了愣,似乎未曾想過監兵也有會被關愛的那一日。
“好了,別多想。”步驚川輕聲道,“我會是你最為堅強的後盾,而不是需要你分神庇護的軟肋。”
距離秋白離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半月。
這半月間,秋白時不時地與他傳訊,同他談起如今白虎域的混亂之處。
星鬥大陣的效力在衰弱,他千年前祭陣的那一次能量,已經被消耗得所剩無幾。若是再這般耗下去,星鬥大陣消亡恐怕都是遲早的事。
如今白虎域情況雖然不明朗,但好在隻是都是些散兵遊勇,並未有修為太強的魔修,因此秋白需要動手的時間也不多,更不需要憂心血孽。
更何況,如今他人魂與獸魂齊全,更是全盛之時,那血孽自然被他壓製得不敢動彈分毫。
一切似乎都在他們的預料之內,並沒有什麽意外發生。
然而,步驚川的心口,卻又再一次絞痛起來。
他發作的時候恰好是在與秋白閑聊,他們二人仗著靈力充沛,加之秋白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界河邊緣梭巡,算不上緊張,因此能夠幾乎全天聯絡對方。
哪怕二人不說話,隻是聽著對方的呼吸聲,都能夠有著無比的安定感,仿佛對方還在自己的身邊一樣。
這些時日下來,秋白已經將白虎域來回巡了不下十回,那些魔修也都知曉了他的回歸,於是也選擇不觸他的黴頭,不再露麵。因此秋白閑得很,一心關注著步驚川那邊的動靜,隻是步驚川氣息的最開始的細微變化,都被他迅速地捕捉到了。
秋白有些緊張,連忙問道:“你怎麽了?”
“星鬥大陣出問題了。”步驚川按住心口,稍稍平複氣息,經曆過如此多次死咒的發作,他幾乎是即刻便知曉了這等痛楚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麽,“是死咒,恐怕是又有了什麽意外。”
他說完,又艱難地喘了一口氣。這次的發作來得突兀,似乎是因為他自己太久未感受到這死咒的存在,疼得他幾乎每個字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這死咒仿佛是存心叫他經曆什麽酷刑,在那等最為錐心刺骨的疼痛消退後,隨之而來的便是纏綿的痛楚,叫他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他勉力回答了秋白的問題,卻又因為一波又一波襲來的疼痛,痛得彎下了腰,隻能倒在地上。
滿是冷汗的額頭靠在桌腳上,木製的桌腳硌得步驚川額頭生疼,可他自己卻渾然不覺。此刻他獨自一人在長衍宗之中,院中除了他外,並無他人,一切都隻能靠著他自己硬挺過去。
此刻他才理解了,為何那時秋白如此想要陪伴他。即便秋白在這處,這疼痛也須得他自己挺過來,可若是有人陪著,那感覺是不一樣的。
秋白遲遲等不到他的下一句話,聽著步驚川急促的呼吸,不由得有些焦急,“我現在回……”
“不必。”步驚川勉力打斷了他的話,“此時星鬥大陣出事……必然不止這一件事,白虎域是道修的第一道防線,你看好白虎域,比什麽都重要。”
秋白在通訊符的另一邊急得團團轉,“可你的死咒……”
“左右死咒不會要我的命。”步驚川說著,“你回來也幫不了我太多,這些……是我必須接受的命。”
他此刻無暇看自己的臉色,否則他會被自己蒼白如紙的臉色嚇一跳,他的唇上因為過度的疼痛早就失去了血色,泛著青,可他仍是啟唇,一字一句道:“我的師父們當初既然為我設下這個死咒,我也該去解決它。”
這死咒便像是一個他無可奈何的病灶,他不知它何時會發作,因此終日惶惶。不止是對秋白,對他自己也是一種折磨。
若是這死咒永遠都無法被他根除,那麽他又該如何與秋白交代?又該如何承諾與秋白長相廝守?
他不懼死亡,卻不願接受無法被自己掌控的命運。他也不願再叫秋白過那種無休無止等待他的日子,更不願叫秋白如那空白的千年中一般,隻能孤身一人。
他們靠著那薄薄的通訊符籙,聽著彼此的呼吸聲,直到步驚川胸口的疼痛散去。
“我回一趟北鬥星城。”步驚川察覺那疼痛消退了些許,他終於有空開口道,“不光是為了解決星鬥大陣的問題——這死咒,我是時候該和它做個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