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兵這話中,夾了十分的火氣。

步驚川略作思索,似乎也不怪監兵這般對自己沒點好臉色,畢竟他從前世到今世,見到監兵也從未給過好臉色。

監兵與他針鋒相對慣了,自然也是用這般口氣同他說話。然而在知曉監兵在前世為他做了這些後,他卻再不能如往常一般,再與監兵那般說話。

他是人,也知感恩,更知曉監兵這般對他的恩情是他無論如何也還不完的。監兵自己身上還留有血孽,這千年間卻還是不吝自己的靈氣,為他蘊養破碎的魂魄。這其中種種艱辛,監兵卻從始至終未曾同他提過半句——更別提拿這恩情要挾他。

步驚川也是到了如今才知曉,監兵竟是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中做了如此多。

前世的時候他親曆過神魂撕裂的痛,自是清楚自祭陣過後,自己的魂魄已經碎得不能再碎了,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飛塵,又像是落在地麵的散沙,風一吹就會散到不知何處去。誰也不知道當初監兵費了多少時間,又花了多少精力,才將他的魂魄一點一點地收集齊全,再拚湊回去仔細蘊養。

然而,監兵這般做完,卻又要麵對他的防備。

誰也不知曉當時的監兵是怎樣的心情,如今步驚川想來,隻覺得自己對監兵有所虧欠。

“不如何。”步驚川試著讓自己放緩了語氣,對著監兵道,“我不過是想同你道聲謝。”

“若隻是為了道謝的話,不必了。”監兵生硬地說著,移開了目光,“我也隻不過是不想千年後星鬥大陣無人能管。”

星鬥大陣出自步驚川那七位師父之手,他既然師出那七人,自然是最為了解那陣法的人。而今,道修之中,確實無人在陣道之中能企及他,因此,這星鬥大陣確實隻能交給他管。

“若是事後能夠有喘息之機,我或許該從長衍宗中選出幾名有陣道天賦的弟子稍加培育。”步驚川開始認真思考此事的可行性,“否則這星鬥大陣若是終日隻能靠我一人,人族恐怕會受極大限製。先前是我考慮不周,如今還需多謝你提……”

監兵忽然站起身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誰提醒你這些了!”

步驚川一愣,被他這下吼得訕訕閉嘴。若是換做平時,他恐怕不會給監兵好臉色,隻不過在知曉當年監兵為他做過的事情後,他自覺失去了反駁的底氣。

隻不過,如今看來,監兵倒是嘴硬心軟的人。步驚川不知怎的,想起了秋白。

他目送監兵摔門而去,忽然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忘記了問監兵為何守在這處。

步驚川醒的時候是中午,而直到他等到晚上,等到夜幕降臨了,才等到秋白回來。

期間他已經吃過飯,應付過一堆來看他的人,又準備睡下了。

熟悉的氣息朝著他靠近,他抬起頭來,看向借著夜色朝他緩緩靠近的人,“回來了?”

秋白沉沉地應了一聲,即便見到他醒來,麵上卻似乎沒有驚喜。

步驚川覺得有些奇怪,卻被秋白從背後抱了個滿懷。維持著被秋白抱住的姿勢,他看不到秋白麵上的表情,不禁些擔心,莫不是自己昏迷前,硬生生受了那一擊,叫秋白擔心和生氣了罷?

可仔細想想,秋白不像是那般簡單的事情會生氣的人。秋白分明知曉當時情況緊急,不能隨意鬆懈,否則若是叫阮尤得手,遲早會出現如同懸河鬼域中的情景。他們誰都不會想出現一個無法抗衡的敵人的。

“怎麽了?”步驚川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嚐試著抬手摸了摸秋白的發頂,秋白沉默著,也沒有動彈,更沒有躲開他的手。

既然沒有躲開他的手,便證明秋白不是在生氣,而是在為別的什麽事情而發愁。

步驚川小心翼翼地在秋白懷裏轉過身,將二人換成麵對麵的姿勢。可盡管是這樣,秋白卻仍是不為所動。

“發生什麽事了嗎?”步驚川伸手撩開秋白額間的碎發,將二人的額頭抵在一處,看向秋白的雙眼。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雙銀色的眼瞳,不放過裏麵任何的一絲情緒變化。

可秋白卻避開了他的視線,垂下了眼睫。窈王

二人近在咫尺,卻忽然叫步驚川覺得二人離得如此遠。

“秋白,”步驚川伸手捧起秋白的臉,低聲道,“到底怎麽了?”

秋白被他強硬地抬起腦袋,視線被迫與他的對上了。

這一刻,他清楚見到了秋白眼底的掙紮與痛苦,似乎在做著什麽艱難的抉擇。

秋白還未開口,眼圈卻已經紅了,他開口,聲音卻是沙啞的:“我又沒有保護好你。”

步驚川還以為發生了何事,沒想到秋白竟是還在為他先前受傷而自責,還有些哭笑不得,隻能低聲寬慰道:“這不是你的錯。”

“北鬥星城、周途城、碧華閣,有哪次我不在,可有哪次你沒有受傷?”秋白哽咽著道,“還是這般重的傷……我差一點就失去你了。”

“你分明清楚,我是修士,這等傷要不了我的命。”步驚川輕聲寬慰著,“更何況,你後來不是也來了嗎?即便再有變故,你也會替我擋下的。”

“可是我早該過去的。”秋白輕聲道,“我分明已經有合體期修為了不是嗎?可我……可我卻沒有想到,我空有一身靈力,卻不能保護你半分。”

步驚川輕歎一聲,“你隻是缺乏一些曆練,缺乏經驗。”

對於秋白而言,雖然他有著千年的壽命,然而他中間等待他的那千年,其實與步驚川一樣,在這千年間的經曆是一片空白的。當時東澤離去,使得衍秋失去了能夠為他引路的人,因此生命中多出了千年的空白。

不會使用那一身的靈力,並不是秋白自己的問題,這與步驚川也有關聯。

“當時你也隻是聽我號令,是我自己沒有想到。”步驚川道,“這並不能怪你。”

“但是你不是已經等不及了嗎?”秋白道,“你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隻能追逐著你的背影、不能為你提供助力的同伴。如今在道修之中,你失去了蘇長觀,孔煥他們這些年輕一輩還未長成,不能夠成為你真正的助力。而唯一能夠指望得上的我……”

秋白歎了口氣,似乎心有不甘,“卻又如此無用。”

步驚川心知,自己這次受傷,恐怕是給了秋白不小的打擊。秋白雖是麵上看著什麽也不在乎,可實際上,步驚川很清楚,秋白十分在乎他怎麽想。

可如今,即便是他,也無法將秋白勸回來。

秋白自己鑽了牛角尖,他還需要自己走出來。

“秋白,”他慢慢撫摸著秋白的腦袋,從發頂至發梢,捧起秋白的臉,在他唇邊落下一吻,“我不需要你多有用,我隻需要你在我身邊。”

“你要記得我。”秋白忽然激烈地回吻他,仿佛發狂的野獸,凶狠地噬咬著他的唇,“永遠都要記得我。”

步驚川的唇被咬破,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秋白像是忽然被這血腥氣味喚回了理智,轉而又輕柔地用舌尖輾轉過他的唇。

步驚川下意識覺得秋白這話語與態度十分奇怪,可不等他多想,便被秋白拉扯著,進入了一輪新的狂風驟雨之中。

迷蒙間,他隻聽見秋白附在他耳邊輕聲說出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語:“你以後不必再兩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