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秋白所在的演武堂趕到這陣法中心,其實距離並不遠。

對於秋白來說,不過短短的一刻鍾不到,然而他此刻卻覺得這路程實在是太過漫長,這路上花費的時間是該死的久。

而他趕到的時候,卻似乎覺得自己隻過了短短一瞬。

當他看到步驚川的時候,整顆心都快涼了下來。

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縈繞上心頭,他千年前拚死保護著的人,他拚著自己重傷才為他擋住了阮尤的攻擊,然而這一世,他不在此處,終究還是受了阮尤的傷害。

此刻他無比悔恨,自己的這身修為仿佛是憑空得來一般,沒有派上半分用處。他做不到像監兵那般對自己的修為了如指掌——若是他能夠想起自己如今的修為能夠凝成分身,那麽他們從一開始便不用這麽折騰。

步驚川未想起此事,是因為他這一世停留在低修為的境界太久,忽略了分神境界的特殊之處,這不是他的過錯。

秋白無法為自己尋得一個借口,他隻覺得步驚川此次受傷,與他脫不了幹係。

熟悉的無力感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他似乎一直以來都是這麽無用……根本幫不上東澤,也幫不上步驚川。

眼前的人因為傷口的疼痛而微微蜷縮著身子,卻還是維持著盤腿坐在原地的姿勢,在自己負傷的關口,他卻還因為未明的局勢而要繼續強撐。鮮血染紅了那件本就不起眼的灰袍,格外地刺眼。

秋白慢慢走上前去,顫抖著手,觸摸著步驚川胸口處插著的匕首。

匕首沒有插中要害,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如今步驚川的傷勢看著可怖,然而,對於有修為的修士而言,隻要丹田尚在,有靈氣的支持,即便是對於普通人致命的傷勢也能夠在片刻自愈。

可即便如此,秋白還是止不住地心疼。即便修士能極快修複在皮肉上的傷口,可那傷害與疼痛卻是實打實地落到眼前這個人身上的。

他幾乎是捧在心尖上的人,卻每每都會受到這般傷害,這叫他如何能夠放過自己。

步驚川見是他,朝他笑了笑,可失血過多叫他自己的麵色蒼白,甚至連唇上都沒有半分血色,“你來了。”

步驚川的臉在月光下,白得好似一張紙,仿佛隨時都會在這夜風之中飛了去。

“別動。”秋白上前,握住匕首的手緊了緊。

這柄匕首注入了很強的魔氣,正是這魔氣,才使得這匕首能夠穿刺過步驚川護體的靈力,留下如此傷勢。

然而那魔氣堆積在傷口處,自然也會叫這傷口難以愈合。方才步驚川久久未拔出這匕首,便是因為無法分神去處理匕首口處的魔氣,更是因為他害怕失血過多。

如今他的靈氣與神識大半放在了去與地下那陣法抗衡上,他的靈力還在緩慢地切割著深藏在地下的陣紋,實在無力自保。

“怪不得古時候都說,陣修旁邊都需要一個護陣人。”步驚川此刻卻還有心思說笑,“陣修便是這樣,無力自保。”

“別亂說。”秋白低聲道,“忍著些。”

好在那匕首雖刺得深,穿透了步驚川的胸膛,卻並未從步驚川的背後穿出來,而是被骨頭卡在了半道。

這也省得秋白頭疼這匕首卡在骨縫當中又要如何。

他開始往步驚川的傷口上注入靈力,去抵消那魔氣對步驚川的侵害,又用部分靈力為步驚川治療著傷口,開始緩緩地將匕首往外拔。

他是金屬性的單靈根,金屬性的靈力不如水屬性或是木屬性的靈力那般溫和,有著天然的療傷功效。在這個關頭,他的靈力提供的治療隻能說是聊勝於無。

步驚川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忍住那如刀割一般的刺痛,腦袋狠狠地撞在秋白的肩膀上,秋白見狀,連忙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問道:“疼嗎?”

“有點。”步驚川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終於緩過了些許。他靠在秋白的肩膀上,側過頭看著秋白的側臉出神。

秋白看不到他的表情,因此心中有些忐忑,手僵在原地,半天沒有動作。

半晌,秋白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輕輕在步驚川嘴角上落了一吻,“這樣就不疼了。”

步驚川差點笑出聲,隻是顧忌著心口的傷口,不敢有太大動作。

“那還不夠。”步驚川道,說著他轉過了臉,“這邊也要。”

秋白如了他的願,將另一邊的嘴角也親了一下。

“你忍著點。”秋白道。

說著,秋白又將那匕首往外拔。

雖說拔出這匕首,步驚川有大量失血的風險,然而叫這匕首一直都在這處,也不是辦法,這匕首始終都要拔出來的,與其叫這傷口處的血凝結後再拔,叫步驚川再疼一遍,不若如今下手,長痛不如短痛。

隨著那還帶著步驚川體溫的匕首拔出,步驚川發出一聲悶哼。

秋白見狀,便湊過去,吻住了他的唇。

他將步驚川的唇舌徹底封住,將那痛呼吞了下去。

步驚川原本的痛呼如今因為唇齒交纏,發出粘膩的水聲,反倒染上了異樣的色彩。秋白細碎的吻落在他的臉上,輕聲安慰著:“好了,不會疼了。”

另一邊,孔煥臉色變了又變,終於在聽到那匕首拔出,步驚川發出最後的一聲痛呼後,才強忍著怒火開口道:“好了啊你們倆,看看這是什麽時候!”

步驚川還靠在秋白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借此緩解身上的疼痛,秋白正伸著手,將靈力注入到他的傷口,好替他止血。

步驚川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緩過勁來,“事發緊急。”

然後不出所料地被孔煥“呸”了一聲。

片刻後,秋白忽然道:“阮尤逃走了。”

孔煥那邊的傳訊符也傳來了監兵的聲音,“他逃走的身法太詭譎,我們攔不住。”

步驚川深知阮尤的油滑,此人雖然正麵打不過,然而逃跑保命的手段卻是一等一地多,如今秋白隻有分身留在原地,而監兵也不是全盛狀態,留不住阮尤也並不意外。

他如今因為和地下的陣法僵持,身體與精神上是雙重的疲憊,隻得閉著眼靠在秋白的肩膀上養精蓄銳。

隻是秋白與監兵的聲音一前一後地響起,叫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誰在說話。畢竟,這二人的聲音可是一模一樣。

半晌,步驚川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抽身出來,應了一聲,“這處陣法已經毀得差不多,他見沒有希望了,逃走也是正常。他這人奇怪的手段多得很,這處他又布置了這麽久,有幾個保命的手段,你們攔不住才是常事。”

可他心中卻不免奇怪,先前在懸河鬼域,阮尤分明是被秋白壓製得死死的,如今為何卻能夠輕易逃脫?要知道,阮尤自己的修為並不高,當時能夠與他們抗衡還需依仗那些魔傀,在絕對的修為壓製之下,阮尤饒是再有手段,也不可能逃脫。

可他此刻卻沒有那麽多心神去想這些,光是破壞那個陣法,便已經消耗了他的大半心神。

好在那陣法不多時便被他徹底破解開來,再也不能作用。

他鬆了一口氣,繃緊的神經驟然放鬆下來,即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陷入黑暗之前,他還見到戴著麵具的監兵帶著一旁的孔煥正朝他緩緩走近。

此刻他竟然還有空想著,監兵倒是信守承諾,一直將這麵具戴著。

然後他也無暇再想,而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待到步驚川再度睜眼,入眼的已經是他在長衍宗的住處了。

這住處他熟悉得很,因而他先是反應過來自己在何處,然後又如突然驚醒那般,猛地坐起身來。匕首留下的傷口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愈合,隻是按壓的時候還有些隱隱作痛,昭示著他已經失去意識有段時間了。

精神與靈力消耗過大,也不知道他這一覺睡了有多久。

他身上原本染血的衣衫也已經被換下,換上了一套雪白幹淨的裏衣,顯然是被人好好地打理過了。

還未聚焦的目光向四下掃去,恍然間看到了床邊背對著他的人。

即便眼前的人與自己所熟悉的人是十分的相像,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監兵?”

見對方回過身來輕輕點頭,他又輕聲問道:“如今已經過去多少天了?”

“五天。”監兵見他又張嘴似乎打算問什麽,監兵便不待他問,便知曉了他想了解的事情,“碧華閣一切都好,除卻已經被變異的食夢蟲破壞了神誌的長老和弟子,還有百餘個長老與弟子是正常的。宇文適知曉你還未清醒,他同你留了封信。”

“那便好。”步驚川點了點頭,心中鬆了一口氣。

碧華閣畢竟還是三宗之一,這般變故對於碧華閣來說不可謂不大,因此聽得碧華閣還有人未受傷害,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隻要人還在,一切便都好說。

二人沉默許久,他不說話,監兵也不說話,便這麽沉默著僵持。

“秋白呢?”長久的沉默過後,步驚川移開了停留在監兵麵具上的視線,開口問道。

“他有些事。”監兵答道。

二人之間的對話毫無營養,叫人昏昏欲睡。

步驚川猶豫了片刻,這還是他恢複記憶以來,第一回 同監兵獨處。他心中仍舊有千言萬語,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在二人之間再度陷入沉默之際,步驚川終於想通了該如何開口,“前世,是你幫我收集魂魄的罷?”

“嗯。”監兵並沒有推諉,直截了當地認下了,可卻又沒有多說半句話,叫步驚川有些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步驚川頂著這難挨的沉默,進一步去求證自己心中所想,“那麽,溫養我的魂魄,叫我能在短短千年後歸位,並且通知我師父族人的,也是你罷?”

監兵抬起眼來看他,目光中不閃不避,可再開口,分明當初為步驚川做了如此多,可說出的話,卻仿佛夾槍帶棒:“是又如何?”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會有個大問題(頂鍋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