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才陳謙明與宇文適出現在附近時,步驚川便已有察覺。

陳謙明的靠近,步驚川亦有感知。他隻當陳謙明如同他所說的那般前來道歉,並未將對方的接近放在心上。

然而當他反應過來時,這才察覺二人之間的距離太近,近得步驚川心底開始有一絲不適。

其實在陳謙明出手的那一刻,他已經察覺到了。陳謙明境界隻在金丹初期,修為本就不如他,更何況如今身受重傷,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以他的修為,自然也是能夠在這極短的距離中躲開。

更好的辦法還是將陳謙明直接震開——雖然這般會傷及陳謙明自己,然而這無疑對他自己來說是最大的保全。

然而步驚川卻並沒有這麽做,他隻是留在了原地,生生承受住了那一擊。

此刻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步驚川睜開眼,看向眼前的來人。

在千年前,便有這個一個人,趁著他不能動彈,趁機想要結果他的性命。

當年那人是阮尤,如今是阮尤所驅動的人,二者之間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

兩個沒有半分相像的身影在他眼前重合,而後又模糊,化作成眼前陳謙明的模樣。

然而那時候,他還有秋白在他跟前替他擋著,如今,他的眼前卻什麽人都沒有。

當年他是不能動,如今卻仍是不能動。

若是他輕易動作,腳下這個被他破解到一半的陣法,可能頃刻間被阮尤驅動,叫他先前的努力功虧一簣。他如今正在無形中與阮尤做著對抗,而他卻不能動彈分毫。

他隻當以陳謙明無法穿破他護身的靈力,然而陳謙明這一回卻顯然是有備而來,方才紮入他胸膛的利刃顯然是加上了特殊的陣法,因此在一擊之間,徑直將他的胸膛穿透。

胸腔處撕裂的疼痛蔓延開來,唇舌之間盡是血腥氣息。

疼痛叫步驚川微微蹙眉,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痛感幾乎掐住了他的咽喉,叫他連痛呼都無法發出,他一時無法開口——即便他如今也不知開口說什麽。

“明師兄!”宇文適驚呼一聲,上前拉住了陳謙明,“你這是做什麽?!”

這邊宇文適還在擔心是二人之間生出了什麽誤會,卻見那個一向膽小怕事的陳謙明目光冷淡地回應著他的斥責,若非他方才將陳謙明拉開的時候,陳謙明方才的匕首還留在步驚川的胸膛上,不然,看陳謙明眼下的神情,恐怕當場就要給他也來一下。

這般陌生的眼神叫宇文適生出幾分懼意,心中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自己那個一向溫和寬厚的明師兄如今竟然變成這般模樣。

“他被控製了。”步驚川極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盡量清晰地開口,“別讓他再靠近。”

步驚川聲音的異常當即被敏銳的秋白聽到了。秋白方才便察覺步驚川那處的動靜不太對,聽得步驚川聲音變了,當即也急了起來,“你怎麽樣?”

步驚川原本下意識想開口說自己無事,可又轉念一想,等秋白來到此處的時候,自己此刻的情形定然瞞不住秋白,這副模樣,怎麽看都與“無事”無法沾邊。鮮血還在順著他胸口處的傷口滲出,濡濕了他胸前的衣襟,他艱難地喘了一口氣,竭力叫自己的聲音更加平和一些,“有些情況。”

秋白即刻道:“我現在過……”

“不必,”步驚川打斷他道,“你先處理好阮尤。”

接著,便從秋白身側傳來了監兵不耐的聲音,“若是真想去看,你便不會分身麽?白瞎了你如今分神的修為。”

監兵的聲音有些恨鐵不成鋼,卻點醒了秋白。

修士分神,即是可以分裂神魂,一心二用,用分身前往本體所不能去的地方。而分身的修為雖弱於本體,然而若是分身遭遇不測,修士本人頂多也就是元氣大傷,不會危及性命。

因此,分神期的修士,相當於有了第二條命。修士的分神相當於另一個自己,在一些修士分身乏術之時,便會驅使自己的分神。

分身的修為雖不及本體,卻足夠在大部分時候用上。

秋白也回過神來,他遺失軀殼前,才僅僅元嬰期的修為,如今的修為乃是他神魂與肉身結合後提升的境界,因此他比起自己一步一步修煉到分神的修士來說,對自己力量的運用少了幾分圓融。

他低低地罵了一聲,是他自己不夠謹慎,若是方才便能想到這個辦法……他們方才或許就不用這麽被動,而是能夠直接用分身行事。

而這一點,卻還需要監兵提醒。這無疑就是在告訴他,他處處不如監兵。

秋白不想自己輸給監兵,因此不用監兵再出聲指點,當即分裂出分身,用分身朝著步驚川的方向而去。

有本體與監兵一道抗衡阮尤,定是落不了下風。

而以分身的能力,足夠他保護好步驚川。

“阿適,你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叫師兄好生傷心啊。”陳謙明嘴角勾起了一個詭異的笑容,盯著眼前的人。

宇文適意識到眼前這個恐怕已經不是自己的師兄了,可他心中那股震驚與難以置信至今還未能散去。

他微微後退了一步,卻又意識到自己身後是毫無還手之力的步驚川,當即站住了腳步。

他此時才意識到方才步驚川說的,“他不是你師兄了”是什麽意思。原來一個人陌生,是能夠陌生到這個地步的,前幾日還在一道同生共死的人,如今卻能夠用這種如毒蛇般陰狠的眼神看著他,叫他背後不寒而栗。

“師兄從來不會傷害自己人。”宇文適艱難地道,“你已經不是我的師兄了。”

這時,步驚川在他身後開口,“阮尤並未將所有的鬼魔的力量都拿去支撐這個陣法,他還保留了一部分鬼魔的力量,他用鬼修的力量,附身到了你師兄身上。”

盡管知曉這般開口有些不合時宜,可宇文適仍是堅持著問道:“那我師兄呢?”

“這鬼魔附身,能夠清楚知曉你與他的關係,應當是吞噬了你師兄的魂魄……”步驚川頓了頓,有些不忍,“他應當是已經不在了。”

他們將陳謙明放在那處未知的暗道之中,卻忽略了暗道當中的危險。除卻那能夠生出傀儡的鏡子與無處不在的傀儡,阮尤畢竟已經在碧華閣布置了數月,自然防備的手段不會止哪一點。

他們分明走的時候已經查探過了,離開的時間也不長,可便偏偏是這短短的幾個時辰,叫陳謙明著了道。

步驚川想起來,若是陣修想要屏蔽傳訊符,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恐怕陳謙明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遭到了阮尤的毒手,而他們卻絲毫不覺,甚至,眼睜睜看著陳謙明成為了阮尤牽製他們的工具。

宇文適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後退。除卻最初的悲慟與愧疚外,他眼中更多的是堅定。

“不論你還是不是明師兄,”宇文適輕聲道,“事關這天下宗門,事關碧華閣的未來,我斷不會再叫你往前一步。”

回答他的是陳謙明的一聲冷笑,下一刻,那個原本站在原地的陳謙明便如一陣風似的向他襲來。

宇文適在碧華閣這麽多年,自上山那日起,他與一群師弟師妹都是由明師兄帶大的,他們或許會笑明師兄做事像個老媽子,可是明師兄從頭至尾也是關心著他們的。對於自己被說是老媽子,明師兄也隻是笑一笑,搖搖頭,說隨你們愛怎麽叫。

畢竟,碧華閣的弟子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早年師長們忙於閉關,便是明師兄負責教養他們。

明師兄自己的天資有限,可後來修為比他高的師弟師妹們從不會嘲笑他,因為他們都知曉明師兄是一個很好的人。

可那個很好的、會嗬護著他們的明師兄已經不在了。

宇文適心中難免悲痛,在這個罐關頭還有些不真實感。然而他背後是正在與阮尤陣法抗衡的步驚川,背上背著碧華閣成百上千條性命,他不可能再後退。

他小時候與明師兄交手過很多次,然而那是明師兄為了鍛煉他,故意給他喂招的,明師兄修為增長不如他快,後來很快就不是他的對手了,他已經忘記了,他們二人之間上一次交手是什麽時候。

陳謙明的招式都是他最為熟悉的招式,可他們此前這般過招,陳謙明出手從不會這般狠辣,更不會這般不留餘地。

陳謙明是奔著要他的命來的。

可他如今修為大不如從前,身上還受著重傷,自然不是背後有鬼魔支撐的陳謙明的對手。

緊接著,他忽然發現了陳謙明動作間的一個空檔,他知道,那是陳謙明比試中常用的技倆,他便是喜歡這樣故意露出破綻,引誘他的進攻。

而他也已經不是數年前那個沉不住氣的毛頭小子了,這般的破綻,他再不會上當。

這個破綻,若是未能誘得他進攻,那下一刻,陳謙明便會露出真正的破綻。

果不其然,這個動作收不住勢,徑直給另一邊露出了空檔。

他當即不再猶豫,袖中等待多時的暗箭隨著他甩手,直直攻向陳謙明的心窩。

而這個真正的破綻,陳謙明向來都是防不住的。以前他們比試,隻倒是點到即止,可如今是真正的殊死搏鬥,刀劍無眼,自然不再停留。

那暗箭共有三發,一為太陽穴,二為心口,三為丹田,任何一處若是射中,便再無活命可能。

既然是放出了三支暗箭,宇文適是做好了有可能三箭都射空的準備的,他從未想過能夠如此輕易地結束這一場殊死搏鬥。

然而陳謙明正在躲避暗箭的身體忽然出現了一陣詭異的僵直,原本動作忽然頓住了,那三支箭都穩穩地射中了宇文適原本的目標。

陳謙明應聲倒地。

“對,對不起……是我傷了你們……”嘈雜的風中似乎摻雜了陳謙明說話的聲音,然而那聲音輕得很,仿佛是宇文適的錯覺。

然而等宇文適走近,卻見到陳謙明已經沒了呼吸。

鬼魔附身誠然會吞噬屬於明師兄的魂魄,可屬於明師兄的記憶,或許還在影響著鬼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