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孔煥身受重傷,可他畢竟這些天以來並沒有像宇文適那般奔波,因此並未傷了元氣,恢複的速度也比宇文適要快上許多。

他趁著監兵與阮尤大打出手的時機,凝聚劍氣,揮劍而出。

此刻已經沒有時間讓他仔細尋找那陣眼所在的確切方位了,他隻能朝著那大致的方向揮劍。劍光流轉,如同白虹一般貫穿夜色,隻聽一聲巨響,劍氣所過之處石塊崩裂、草木摧折,即便不通過傳訊符,步驚川與秋白離得遠遠地,也還是能夠聽到從演武台那處傳來的響動。

阮尤的咆哮從傳訊符那邊傳來:“又是你,又是你們,該死的劍修!”

在這個關頭,步驚川忽然還有些悵然。

上一回還是與蘇長觀共同抵禦那些鬼魔,這一回,卻隻剩下了蘇長觀的後輩。與他並肩的同是劍修,如今卻換了個人。

然而此刻卻不是可供傷感的時刻,步驚川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從這情緒之中拔出,咬了咬牙,“秋白,動手。”

二人皆是尋到了陣眼,因此一擊而出,那陣眼被迅速破壞,阮尤與那三個陣法有感應,當即怒不可遏,拚著要被監兵重傷,也要去攔住孔煥。

步驚川一擊得手,即刻趕往大陣的最中心。那三個輔助的陣法雖被毀去,然而最為關鍵之處卻還是大陣,以及大陣之下殘存的鬼魔的力量。

他忽然想起了些什麽,他們出發前,秋白還同他道,要來尋他。然而眼下出了這般變故,他卻不能夠隻是因為一己之私,讓秋白來尋他。他記得,他前世離開之後,那些原本纏著他的血孽,重新回到了監兵身上。

哪怕監兵修為極高,如今有血孽纏身,也隻能強撐著——久戰對監兵而言並不利。監兵性子就同秋白一樣要強,二人皆是實力高強之輩,胸中自有一番不願輕易低頭的傲氣,因此定是不會隨意開口求助——畢竟在這二人的觀念中,他們已是最強,若是連他們自己都無法招架,恐怕來人也無法再做什麽。

隻怕監兵已是強弩之末,還硬撐著不肯開口,屆時局麵恐怕會比此時更加混亂。

步驚川隨即同秋白道:“你去幫孔煥。”

事態緊急,他再顧不得其他,左右他這邊勉強有自保之力,阮尤也被牽製在那頭,因此,叫秋白前去幫助孔煥,是最好的選擇。

秋白明白步驚川的思慮,但還是有些止不住地擔心。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聽從步驚川的安排,“你自己要小心。”

“好。”步驚川笑了笑,試圖緩和一下二人之間那緊張的氛圍,“阮尤都在那邊,我這邊能出什麽事?”

“你別亂說話。”秋白似乎有些不高興,語氣有些生硬,卻還是忍住了,他頓了頓,又繼續道,“別掉以輕心了。”

他不敢說的是,他心頭總有些不安,可他隻怕是自己太過擔心,因此才會這般。他不願影響步驚川的步伐,也不願影響他的心情,因此隻將這不安按捺在自己的心底。

千言萬語,不過匯聚成一句叮嚀。

“好。”步驚川道,“你等我回來。”

二人的談話皆是發生在他們趕路途中。步驚川所在的教學堂離那大陣中心並不遠,因此他隻是用了短短的半刻鍾便趕到了這大陣中心。

循著鬼氣與魔氣的蹤跡,他找到了那個供應著陣法運轉的銜接點,可便是在此時,發了狂的阮尤忽然抓準了時機,他們腳下皆震動起來。

通訊符中,方才一直未出聲的陳謙明忽然驚呼起來,“他們……他們都開始發瘋了,跟野獸一樣……在攻擊人……”

宇文適方才一直趁著監兵與阮尤交手,在一旁喘息,此刻他也注意到了不遠處,“他應當是控製了傀儡,我們這邊也看到有人發狂了!”

緊接著,宇文適又道:“明師兄,保全你自己!”

話音剛落,又是一片地動山搖。

步驚川麵色一變,道:“你先從暗道中出來,他應當是啟動了陣法,我能感覺到這陣法在運轉了!”

陳謙明猶豫了一下,“可是他們……”

“沒什麽可是,”步驚川道,“那些人恐怕就是他儲備在下麵的,當作備用的能量,你若是不出來,恐怕隻會落得和他們一樣的結局!”

“明師兄!”宇文適也催促道,“他們已經神誌不清了,保全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頓了頓,又道:“我們還是得自己先活下去,才能從長計議!”

陳謙明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咬牙道:“好,我這就出來。”

然而,他們說話的時機似乎還是有些太遲了,隻聽陳謙明粗重的喘息,似乎是在那些傀儡之中尋找出路。

不一會兒,便聽陳謙明道:“不好,他們看到誰都會攻擊,他們……把我堵在這處了……”

然而此刻離陳謙明最近的步驚川已經開始對地下那陣法動手,此刻大陣覆蓋的麵積最廣,阮尤既然已經啟動了陣法,在這陣法之中被提前做了標記的人,恐怕都將會如懸河鬼域之下的那些鬼魔一樣,頃刻間化為這陣法的一部分。

那是千千萬萬的人命,步驚川不能拿這個去冒險。因此,他無法抽身幫助陳謙明。

地下的陣法盡管步驚川先前已經有查探過,然而徹底將其切割損壞,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如今分身乏術,隻能道:“宇文適,從你那邊過來需要多久?”

宇文適明白了他的意思,從傳訊符中傳出呼嘯的風聲,“我現在全力趕過去,一刻鍾。”

“聽著,我如今無法抽身幫你的師兄,我也不可能為了他停下我這邊的進度,你需要自己來幫他。”步驚川道,“我不知道哪些人會被這陣法煉化,我也不知道若是切斷陣法後,在暗道中的人如何,你必須自己衡量這個危險。”

“不必多說。”宇文適道,“那是我的師兄,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去救。”

步驚川鬆了一口氣,然而他也清楚,宇文適方才受了阮尤一擊,他這些日子以來顛沛流離,身上大傷小傷不斷,因此恢複能力遠遠不如同修為的修士,也就是方才為何孔煥站起來的速度會比他快這麽多。

他如今還隻是剛剛能動,身上還有著暗傷,全力趕過來,恐怕對他自己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更何況,他需要到暗道底部,去在那些失去神誌胡亂攻擊的同門之中尋找到陳謙明。

“我待會可以分神幫你破壞底下的陣法,”步驚川道,“但是那些機關,恐怕要交給你自己了。”

破壞陣法,他還能夠通過外放神識來達成,然而那些機關,先前他們下到那處的時候,大多都是步驚川出手幫他破開的,因此,交給宇文適自己,多少有些吃力。

可眼下情況緊急,他也考慮不了那麽多了。

步驚川將所有心神投入到眼前的這個陣法當中。

這陣法顯然是阮尤花了不少時間布置的,仿佛古樹的根脈般盤根錯節,錯綜複雜。他還需通過神識,去看清楚所有的陣紋,再通過那些陣紋推測具體的作用,以此來判斷需要先行切斷何處。若是下手錯了,隻將時間花費在不重要的陣紋之上,恐怕便是一場無用功。更有甚者,有的陣法會為了防止有人隨意破壞,在被破壞之後,會在短時間內爆發出大量的能量,將原本需要的時間大大地縮短——這無疑是他們最不想看到的局麵。

眼下情況緊急,他不能浪費任何一點的時間。

他感受到那陣法的力量越來越強,知曉是這陣法回應了阮尤的命令,因此心中更急。

在這碧華閣之中,不知有多少宗門的弟子都在此處,他們尚且年輕,可他們都是人族的未來,他決不能叫阮尤得逞。

他聚精會神,將地底的陣紋逐個切割,他如今需全神貫注,再不能分半點神。

他閉上眼,外放的神識可以叫他察覺到身側任何的風吹草動。

他察覺到宇文適的到來,察覺到宇文適半點也沒有停頓地,飛快進入了暗道。暗道之中的陣法他已經提前為宇文適破壞了,接下來,便是要看宇文適自己了。

他將所有注意力收回全付身心投入到身下的這個陣法之中,外界的變動再影響不到他,而他也對外界的變化失去了感知。

這個陣法想來是阮尤花了不少時日布置,因此即便他破壞起來遠比布置要簡單,可卻還是抵不住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

更何況,他並不想催生這個陣法,更不希望這個陣法有半點的力量外泄或是提前生效,才更要小心翼翼。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留在暗道口的那一絲神識察覺到了宇文適已經帶著陳謙明走了出來。

阮尤那邊有秋白與監兵二人牽製著,三處陣法也已經被他們悉數破壞,隻剩下了眼前這一個了。

因此步驚川十分放心,隻留了很少的神識來警戒。他對魔氣與鬼氣向來敏感,自然會在發現的第一時間警醒過來,既然附近沒有魔修或是鬼魔,那麽他需要對付的,便隻有深埋在地下的那個魔傀。

宇文適二人在那暗道入口休息了片刻,宇文適注意到站起身的陳謙明,“師兄,你這是做什麽去?”

宇文適心中有股怪異感,他看著走向步驚川的陳謙明,微微皺起了眉頭。

“我去同步道友道聲謝。”陳謙明回過頭來看著他,微微一笑,“畢竟能到如今這個地步,還是托了步道友的福。”

宇文適心頭的那股怪異感登時被放大了。明師兄向來都分得清輕重,也知曉知恩圖報的道理,可是這回說的話,卻不知為何叫他心頭無比怪異。

不像是感謝,倒像是咬牙切齒的陰陽怪氣。他心頭奇怪,卻又覺得是不是因為自己想多了,正在他猶豫之際,看到陳謙明一步一步走向步驚川。

接著,一道寒光驟然迸發,自陳謙明手心,直達步驚川的胸膛。

隨之而來的,是噴薄的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