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也未曾想到事情竟然會是這般走向,他設想過那幾人或許是在醞釀著什麽,又或許是在做什麽對來到此地修士不利的事情,卻未曾想過那幾人或許是碧華閣在這次悄然驚變之下的幸存者。
而這群幸存者的離去,對這群碧華閣弟子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也對在此地修士們未知的前路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抱歉,是我疏忽了。”步驚川輕歎一聲。
畢竟那都是活生生的人,還是此地碧華閣弟子們的同門。
“此事不該怪你,畢竟你此前也未曾預見過會有這般變數。”宇文適搖了搖頭,“此時說再多也是於事無補,隻怪我自己離開碧華閣的時候沒有堅持將他們帶上,若是那時候我能強硬些,堅持將他們帶走,他們或許便不會這樣……”
步驚川一怔,忽然想起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於是連忙問道:“你們可知,這些背後的人製造如此多的傀儡後,那些活人都去了何處?”
“不知道。”宇文適搖了搖頭,“我們發現異樣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那時候已經有很多弟子被傀儡替換,而我們也沒有見過能夠僥幸逃脫的弟子,因此一直都不知曉他們的去向。”
倒是與陳謙明說得基本不差。
步驚川又問:“那宗門內可有搜查過?”
宇文適歎了口氣,“宗門內部暗道與機關都不少,很多地方是以我們弟子身份無法到達的。同樣,出事後,那些機關暗道便多了人看守,以我們之能,無法不驚動那些看守的傀儡,到達那些地方。因此我們隻能作罷,先離開了碧華閣,以圖自保。”
步驚川沉吟片刻,道:“若是我有辦法,叫你們不驚動守衛,到達那處呢?”
宇文適驚訝地抬起頭來,未料到他會這般誇下海口,“可是,這行得通麽……”
他們已經經曆過太多的失敗,因此聽得能夠接近那處的提議,還有些不真實之感。
“沒那麽多可是,我能脫出那陣法,站在你們跟前,便是因為我不懼那護衛。”步驚川斬釘截鐵道,“你們不需要知曉要怎麽進去,你們隻要告訴我,那些地方在何處。”
宇文適盯著他看了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咬牙道:“行,那你跟我來。”
一行人稍作休整,便帶著步驚川一路前行。他們畢竟還是從小生活在碧華閣的人,對碧華閣的一草一木熟悉得很,因此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步驚川帶到了碧華閣的最中心。
越是往這碧華閣中心走,步驚川便越是心驚。這處的機關雖然多,然而卻不至於能夠阻攔宇文適,反而是此處的陣法,才是阻攔住了宇文適的關鍵。
而這些陣法,雖然極為簡單,亦是布置起來時最為省事的陣法,卻也無法掩蓋這陣法實際上是隻有陣法大能才能夠施展的事實。
這些陣法極為精妙,若非在陣道上侵**數十年以上,恐怕都無法布置出這樣的陣法來。
換句話說,這處的陣法,即便是換做步維行來布置,恐怕也要花上好些精神。然而此世間陣道沒落,步維行已經是陣道中屈指可數的大能,步驚川自己更不知道有哪個陣道大能還存在於世間。
更何況,這些陣法還是最為古樸的那種,並不是流傳至近代的陣法,步驚川也曾在年輕時看過那有關陣法演化的記載,更是知曉這個風格的陣法,流行過的時間起碼在五百年前。
可陣道一途遺失的東西太多,這世間幾乎已經沒有記載能夠比長衍宗中還要多的了,可五百年前的陣法,就連長衍宗也極少保留,若是這人能夠拿到五百年前的陣法,這要麽意味著這人手上有著可能比長衍宗更為豐厚的收藏,要麽意味著這人恐怕是五百年前的陣道大能。
然而步驚川知曉的陣道大能本就屈指可數,這又會是何人?莫非是一個他也不知道其存在的大能不成?
若是換做以前,他恐怕第一反應便覺得這個是阮尤搞的鬼,因為這手法實在是太像了,唯有同為陣修的步驚川才能看出這些手法的相似之處。同樣的手法詭譎,又是同樣地出其不意,仿佛他布置陣法隻是他布置著一場玩弄人心的遊戲。
可他自己十分清楚,絕無這個可能,因為阮尤是他看著死了的,動手的是秋白,秋白絕對不會對阮尤手下留情。當時江極同樣也檢查過,以江極對阮尤的了解,會更加清楚阮尤手上有著什麽樣的手段,因此,就連江極也肯定了,阮尤已經死了。更何況,若是阮尤裝死,他們中間離開了這麽長的一段時間,足夠裝死的阮尤離開懸河鬼域。
而當時阮尤的屍體便一直都留在了原地,並未動彈半分,一切都昭示著阮尤已經死了。
那來到此處的又是誰?
步驚川心中抱著這樣的疑惑,帶著一行人往下走。
這暗道錯綜複雜,若是隻有步驚川一人到達此處,除了陣法外,其他的他都無能為力,恐怕還得武力強闖,然而此刻帶上了這幾位碧華閣的弟子,倒是叫他省事了很多。
一行人皆是秘密來到此處,因此眾人都是屏住呼吸的,在這昏暗狹小的暗道之中,就連呼吸聲都會被無限放大。
可是漸漸地,步驚川察覺到了呼吸聲越來越大,他停住了腳步,望向身後的一行人,不多時便將呼吸最為沉重的人找了出來。
陳謙明不知是不是因為先前受過重傷的緣故,如今臉頰通紅,不但呼吸沉重,似乎鼻腔中還有些堵塞,時不時地聽到他用力吸鼻子的聲音,這點動靜,若是放在外麵還好說,可若是在這處……
步驚川犯了難,此刻他們已經行進了一段距離,回頭也要花費不少的時間,如今這個局勢,他更不敢叫已經受過傷的陳謙明獨自一人返回。更何況,他也不敢叫這一行人落單,畢竟,陳謙明自己便是一個很好的前車之鑒,隻是消失在眾人視線當中片刻,他便被換成了傀儡。
上一次他命大,還能遇見步驚川出手解救,可若是下一次失蹤,可沒有這麽好說了。
步驚川思慮片刻,終是道:“稍作休整罷。”
陳謙明意識到是自己拖累了大部分人前進的速度,因此還有些愧疚,但是眼下卻不是能想這麽多的時候,當務之急還需及時休整。於是他盤膝坐了下來,閉目調息。
原本眾人隻以為他這是受傷的緣故,因此也未當回事,可當他們見到調息之中的陳謙明麵色突然通紅如血,大滴大滴的汗珠從他頭上流下,即便是在調息之中,呼吸卻越來越粗重急促。
意識到不對的碧華閣弟子忙道:“明師兄這是走火入魔了?”
“很像。”宇文適也皺著眉頭看向陳謙明,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但是受傷怎麽會使人走火入魔?”
步驚川卻管不了這麽多了,隻得強行打斷陳謙明的運功。
陳謙明的調息被強行打斷,一口鮮血猛然噴出,然而他看起來神思清明,不像是走火入魔的模樣,這才叫眾人鬆了一口氣。
可接下來,他們又被陳謙明的舉動嚇到了。陳謙明被打斷調息的那一下,分明還是清醒的,可下一刻,陳謙明整個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甚至忘記了他們如今的處境,開始大口喘息,從他喉間,擠出駭人的嘶吼,仿佛在受著什麽巨大的痛苦一般。
他的手用力地拍打在自己的胸膛上,撕扯著自己的衣服,那原本便破了一個大洞的衣服在他這舉動之下登時成了碎片。他踢蹬著腿,渾身上下的肌肉都繃緊了,雙手又開始撓起自己**的皮膚,仿佛在那皮膚之下有什麽東西在爬。
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顏色,皮膚似乎很白,然而上麵卻有一個個密集的紅色小點,因此離遠了看還未有什麽不妥,隻是一旦近看,那皮膚顯得格外滲人。
陳謙明撓自己的時候沒有絲毫收力,那皮膚被他自己的指甲輕易地刮出了一道道血痕,皮屑外翻,從那傷口之中向外滲著血。
他痛苦的喘息聲在這暗道之中回**著,無比駭人。
宇文適當即麵色一變,“他什麽時候中的毒?!”
步驚川一愣:“中毒?”
宇文適喘著粗氣,似乎在努力平複心情,他一字一頓道:“這是碧華閣中煉製的罌粟毒,用整株罌粟煉製而成。而這毒,隻消在餐食或是傷口上混上一點,便足以叫人上癮,毒癮發作之時,更是毫無尊嚴、生不如死。”
陳謙明在他們說話期間,已經在地上翻滾起來,他的雙手毫無知覺,胡亂打著四周一切能夠打到的東西,那幾個碧華閣的弟子被他這般模樣嚇到了,紛紛向後退去。
“竟還有這般惡毒的毒藥?”步驚川心中感慨,這碧華閣成日裏不知都在研製些什麽東西,“那這毒又該如何解?”
宇文適道:“這毒,在我們閣中還有另一個名字,叫‘無解’。因為它沒有解藥,因此最為適合拿來控製人或是逼問俘虜。若是要戒斷,便隻能硬熬。”
“此毒成癮性強,就連修為低些的修士都無法抵禦。隻消用上一次,若要緩解,隻能用‘無解’本身,然而這即便用了,隻能暫緩一二,到頭來,卻還是加深這癮症。”
“若是不能戒斷這癮症,這癮症發作之時隻會一次比一次劇烈,至最後,因為癮症發作而亡。”
宇文適目露憎恨之色,“這原本隻是長老們研製來控製敵人且控製蠱蟲的,誰知竟是被這些人這般用了去。”
還是用在碧華閣自己弟子的身上。
這叫宇文適如何不恨。這些人奪走了碧華閣,取代了他們的師長與朋友,卻 到頭來還要用碧華閣原本用作對付外地的藥物,直接用在了碧華閣弟子身上。
這毒無解,便意味著陳謙明一直都要被這毒折磨,若是真如宇文適說的那般,意誌力不夠強的話,恐怕死在這毒手下,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如此惡毒的做法,步驚川不禁也後背發涼。
步驚川隻能布下一個隔音的陣法, 叫陳謙明發作時的動靜不要傳到太遠的地方去。他們一行人憂心忡忡地看著陳謙明,不知他何時才能撐過來。
過了許久,也許有了快兩個時辰的時間,終於聽得陳謙明的呼吸聲平複了下來。
此前,陳謙明的呼吸因為疲憊而輕了許多,而眼下,陳謙明卻顯然是恢複了些許,才會這般平穩。
“明師兄,如何了?”宇文適見他神色恢複了線序,連忙上前問道。
陳謙明滿頭大汗,似乎連擺手和搖頭的力氣也都沒有了,隻微微掀起了些許眼皮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眼睛閉上了。
“這般下去不是個辦法。”宇文適說著,一邊指揮著同門為陳謙明喂水,一邊同步驚川道,“再這樣拖延下去,我們恐怕會被那些人發現我們闖入了此處。”
步驚川也知曉他說得有道理,然而這個節骨眼上,他們是絕對不能分開行動的。因此步驚川也犯了難。
便聽宇文適道:“我背著明師兄罷,我們繼續趕路,左右明師兄已經恢複過來了,短期內不會進行下一次毒癮的發作。”
步驚川對此人還是有些刮目相看的,十年前在金秋殿那一麵,他對宇文適著實是知之甚少,如今看來,倒是很有擔當,亦有聰明清醒的頭腦,怪不得能夠在那時,年紀輕輕地便成為同屆弟子當中的主心骨。
一行人稍作休整,便接著往暗道而去。
左右宇文適隻需出聲提醒何處有機關,之於機關如何解開,那奇遇的幾個弟子也算是得心應手,因此也不至於全部都要靠宇文適一個人。
對於這些弟子而言,他們畢竟已經在外遊**了如此之久,若是能力不行的,恐怕早在半路便被淘汰了,這次逃亡對他們的曆練也是巨大的,至少能擔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