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走了不知多久,就在步驚川都快泄氣的時候,忽然聽到細微的嗡嗡聲。
駐足細聽,卻察覺似乎有什麽人在持續不斷地說著話,間或伴隨著幾聲慘叫和呻吟。他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
在解開最後一個機關後,他們見到了深藏在這碧華閣華麗宮殿之下的地牢。
因為擔心此處留有守衛,步驚川進入這地牢中後,便開啟了一個隔絕外界窺探的陣法,在牢籠中的人看不到他們的存在,能見到憑空打開的大門。
他們原本還擔心這些被困在此處的人會反應過大將此處守衛引來,可誰知那些人坐在原地,都十分麻木,就連打開那道大門的動靜,也不能叫他們朝著那大門看上一眼。
四下除了那牢籠之中還關著人以外,也不見有半個守衛的身影,也不見除了這處的牢籠之外還有什麽防著這些囚犯的手段。
步驚川覺得有些出奇,他走近看了一眼,卻被眼前的景象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隻見狹小的地牢中,原本隻能容納數十人的牢房,如今因為這人實在是太多,導致足足二三十人擠在一間牢房中,人擠著人,幾乎將那牢房的鐵欄都擠得變形。
不少人已經死了,他們的同伴麵上卻不見有半分神色,隻是麻木地或坐或踏在地上的屍體上,似乎隻當身下的都是平地,而非自己的同伴。
那些人死去已經不知有多久了,有的已經腐爛發臭,有的甚至身上還是軟的,似乎是剛死不久。
如此多的人與屍體混在在一處,散發出來的惡臭難以言喻。若非是這處離地麵足夠遠,否則這個味道,恐怕早就被宇文適他們發現了。
可在場的這些人都是修士,修士怎麽會僅僅因為這惡劣的生活環境而變成這樣?
眼前慘烈的景象引起碧華閣眾人的驚呼,他們再顧不得其他,將此地關著的囚犯一一辨認。這處關著的全是碧華閣的長老與弟子,其中還有不少他們的親近之人。
然而相比碧華閣眾人的情緒激動,這些身處在牢籠之中的囚犯們卻仍是無動於衷,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己身處在這般的境地,就連他們的呼喚都不再回應。
他們紛紛出手打開了此處的地牢,將還活著的人放了出來。
他們頂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在這些牢房中穿梭著,試圖找出一個尚且能夠交談的對象。隻是這些囚犯被救出來後,個個都癡癡傻傻,即便被救出那地獄般的牢籠,麵上也不見得有半分欣喜。
一位碧華閣弟子覺得奇怪,隨意尋了一位同門,查探一番後,麵露悲戚,“他們的識海……恐怕已經被損毀了。”
識海是神魂的容身之所,識海受損,魂魄必然受到重創,這些囚犯恐怕是如魂魄不全的凡人那般,患上了失魂之症。修士魂魄比凡人強上許多,若是受損不嚴重,或許還有一線希望,然而,看此地的眾人的神色,想必已經是無力回天了。
忽然,傳來了一人的哭嚎聲,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那人滿地打著滾,大聲哭嚎,用指甲抓撓著自己的身體,仿佛在受著什麽極刑一般。
步驚川登時反應了過來,這些人竟然也是與陳謙明那般,染上了那毒癮!盡管那人神誌不清,但還是本能地感覺到了難受,而他心智不全,也不知在此處大聲呼喚會有何後果,隻憑著本能做事。
碧華閣弟子們迅速上前,想要阻止他的哭嚎。
另一邊,宇文適已經將此處的同門檢查了一遍,並沒有發現神誌清醒的人,失望地走了回來。
他看著那群手忙腳亂的碧華閣弟子,眼中是無限的悲傷:“碧華閣的罌粟毒常與食夢蟲同用,食夢蟲能叫人更快對這罌粟毒產生毒癮,又會叫這人對罌粟毒的依賴性加深,而這罌粟毒在食夢蟲的幫助之下,甚至能夠更快地損壞修士的識海。隻是這手段畢竟還是不光彩,若非罪大惡極,我們向來都不會將這兩樣東西放在一起使用……”
“可這些原本應對外敵的手段,如今卻被用到了碧華閣的同門身上。”
宇文適沒有往下說下去,可步驚川也意識到了他想說什麽。
這些碧華閣的長老與弟子,都不是什麽罪大惡極之輩,然而他們身上卻被下了如此重手,真正罪大惡極的,應當是那個背後的凶手。
識海受損,情況不嚴重的還能修煉回去。可若是受害者已經變得癡癡傻傻不再會修煉,便一輩子都無法再恢複原樣。
宇文適看著一眾變得癡傻的同門,眼圈不知不覺間紅了。
他攥緊拳頭,恨聲道:“不論這背後到底是誰,我定會為我宗長老與弟子討回公道!”
眾人看著那些神誌不清的碧華閣長老與弟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留在此處?這些神誌不清的人恐怕會不知道該如何自處,隻會像是把他們關在牢籠中那樣,自生自滅。帶出去?可他們如今也隻是潛伏進來,不說帶如此多的人出去相當冒險且容易被發現,這些人神誌不清,甚至不能輕易控製,更何況,他們根本沒有地方能夠安置他們。
眾人登時陷入了兩難。
宇文適道:“既然我如今尋得了他們,我自是不會放棄他們的。”
另一位碧華閣弟子勸道:“但如今我們也自身難保……”
說著,他看了一眼步驚川,意思十分明顯了:如今我們隻能靠仰仗他人才能在此處出入,還是不能意氣用事。
步驚川知曉自己更是不能出聲勸阻,因此隻能一言不發,等著宇文適做決定。
宇文適的拳頭越攥越緊,他神色掙紮。他自己也知曉如今他們自己的處境也不好,還需指望他人才能順利出去,可他們此回既然能夠找到活著的同門,他卻不敢保證將他們放在此處,會不會等他們外麵的事情處理完畢後,回來見到的隻是一地屍體。
另一位碧華閣弟子歎了一口氣,“阿適,我知曉你心中難受,但是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帶他們出去,我們隻會自顧不暇。”
宇文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他們是我們的師長,是我們的同門……”
“我知道,”那弟子繼續道,“但是外麵還有更多生死不明的同門,你忘了被我們留在此處的那幾個弟子麽?”
“可我們若是將他們留在這裏,他們不也會走上那幾個弟子的老路麽?”宇文適有些痛苦,他是眾人的領袖,因此做出決斷的權利在他身上,而他也必須要做出一個決斷,這是給他,給這些跟隨著他們的弟子,給在這牢籠之中的同門的一個交代。
便在他們爭執不下之際,陳謙明忽然開口道:“不若我留在此處罷。”
見眾人皆愣住了,陳謙明笑了笑,道:“如今我出去隻會成為你們的累贅,而我也做不了什麽,更何況,我先前受了這麽重的傷,也無法戰鬥,不若留在此處照看他們。”
“明師兄,這裏是幾百人……”宇文適道。
“阿適,我知道。”陳謙明堅定道,“但我在這裏看著他們,總比我們一起帶他們出去要安全得多。”
陳謙明又補充道:“我可以混入他們之中,看守的人未必會發現蹊蹺,更何況,我如今的狀態與他們的接近,我或許還能夠用通訊符與你們聯係,若是能夠遇到看守的人,我還能第一時間為你們通風報信。”
宇文適還在糾結,那邊便有幾個碧華閣弟子點了點頭,確實,如今將陳謙明留下,已經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步驚川聞言也點了點頭,看向宇文適。
宇文適心知,這個結果已是當下的最優解。這暗道之中沒什麽人,可能連看守的人都不曾見一個,遠比外麵撲朔迷離的局麵要安全。因此,受了傷的陳謙明留在此處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這些已經失去意識的長老和弟子,既然能夠活到現在,便證明那些人沒有試圖取他們的性命,那麽,陳謙明在此處,甚至比他們在外麵要安全。
至少,他們連自己出去了外麵之後,要麵對什麽,都還是一無所知。
見宇文適終於下定了決心,陳謙明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罐藥膏,遠遠地丟到了宇文適手上。
“你們此去辛苦,可千萬別不舍得用藥了。”陳謙明笑道,“我在這處等你們回來。”
宇文適與他們離開此處的時候,麵色還有些難看。
他一路沉思著,步驚川見狀,便問道:“不知宇文兄還在想些什麽?”
宇文適搖了搖頭,“碧華閣之中,這罌粟毒與食夢蟲,隻有極少數的幾個長老知曉,也不知為何會大量地用到自己的同門中去。”
步驚川猜測道:“可是他們被控製了?”
“食夢蟲並沒有控製人的能力。”宇文適搖了搖頭,“食夢蟲其實隻是以啃食人的夢境維生,然而若是與罌粟毒共用,才會激發其凶性,傷及人的神魂。”
“我先前所在的那個庭院之中,有些人的行為,與先前宇文兄描述的很像。”步驚川說著,便將在院中見到的景象描述了一遍,“他們身上、碧華閣弟子送來的飯食中,確實有清神醒腦的香味,因此我才懷疑是那罌粟毒。”
“看到如此多的同門著了道,那些人若是真被下了罌粟毒,也不奇怪。”宇文適道,“隻是光憑食用罌粟毒,不足以控製人做出那般舉動。”
“可我那日卻見到,似乎有什麽能夠控製那些食用過罌粟毒的人。”步驚川道,“後來,我在他們的床底下發現了一種透明的蠕蟲,他們身上在陽光下能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隻是不多時,他們便被那太陽灼燒而亡。”
宇文適聞言皺起了眉頭,“若說是食夢蟲的話,懼怕陽光、會在陽光下燒灼而亡,那確實是食夢蟲的特征,可食夢蟲也不足以控製人。”
步驚川卻問道:“那宇文兄所見的食夢蟲,又是怎樣的?”
“食夢蟲通體漆黑,即便是在日光照射之下,也隻是通體烏黑的一片,並不顯眼,因此才格外難尋找。”宇文適這麽一說,也登時明白了什麽,“步道友的意思是,有人培育出了新的食夢蟲?”
“蠱蟲向來能夠輕易控製人。”步驚川分析道,“因此,若是能夠將食夢蟲的特性結合到普通蠱蟲身上,那蠱蟲,恐怕能夠結合罌粟毒,有更大的用處。”
若是用罌粟毒與食夢蟲在一起,先是摧毀一個人的神誌,隨後再用蠱蟲控製,那麽這樣的話,那些人豈不是成為了傀儡?
“若是再加以煉化,”宇文適道,“恐怕會成為所向披靡的傀儡……”
拿他人親朋作為傀儡的材料,這個做法實在是惡毒。
步驚川忽然卻又想到了另外的層麵去。
一切都顯得那樣地熟悉,控製他人心神,隨後將陣法之中的人拿去做傀儡。先前他也還未知曉為何同在阮尤的那個陣法之中,為什麽隻有鬼魔能夠化作那陣法的一部分,而他們這些站在陣法當中的修士卻沒有任何事。
他忽然想到了兩件事的共同之處,便是那些鬼魔,在化作陣法一部分的前一刻起,便失去了自己的意識。分明那個魔修將領,在前一刻還在與他們狡辯,耍著小心眼,試圖拿回一條命來。
而且那時候,那個魔族將領,似乎還有什麽事情未說出口。
步驚川登時明白過來,或許魔族將領未說出口的,或許有可能就是此事——有人在他們身上施展了什麽手段,使得他們能夠輕易化為那陣法的一部分。
而先前,阮尤也曾經提到過,魔氣與靈氣之間,本就可以互相轉換,清氣與濁氣本事同源而生,自然是沒有區別,可以相互轉化的。
那便是意味著,這個陣法之中,若是被控製的是道修,他們同樣也能夠被轉化成魔修的傀儡。
步驚川登時嚇了一跳,當初那個惡毒的陣法,他分明是摧毀了的,可為何如今還能在此處見到類似的?
莫非他的直覺並沒有錯,那便是阮尤並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