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謙明原是碧華閣的弟子——為何說原是,便是因為三月前他們離開碧華閣的那天,他的師父便放話,說他戕害同門,說他叛出師門,遂下達了足足三月的追殺令,持續至如今。

而陳謙明隻能苦笑一聲,“可我根本都無法怨我的師父,因為我知道,那已經不是曾經那個教養我的師父了。雖然他知曉我很多事,即便他偽裝得幾乎天衣無縫,但是我還是察覺到了。”

起初,並不止他一人察覺到異樣。碧華閣的許多弟子,都是開始覺得自己身邊的人變得奇怪起來,可是具體哪裏奇怪,又說不上來——因為問他們的每一個問題,他們都能很好地答上來,似乎和原來並無不同。

可隨著這般異樣的人增多,有部分敏感的弟子才逐漸發現了不對勁。

那些生出了異樣的人,即便表麵功夫還過得去,然而,他們卻對某些私下裏的約定一無所知,這才是他們異樣的來源。

察覺到異常的弟子逐漸聚集在一處,卻始終得不出一個結果。並且他們還驚恐地發現,前不久與他們一同討論這異樣之處的弟子,有的甚至在幾日之後,自己也開始變得異樣起來。

甚至,有的產生了變化的人,會裝作如往常那般,加入他們的對話。

仿佛是一種無處不在的監視。

他們害怕極了,不知有誰可以相信,更不知道有誰還未變得異常。

最後,還是宇文適在機緣巧合之下,發現照過鏡子的人,都會生出一個傀儡。

他們毀掉了自己目光所及的所有鏡子,可卻又發現,身邊已經很多人都變成了傀儡,真正的人早已不知所蹤,而隨著傀儡成型時間越久,他們又無法明確地辨別到底誰才是真人,誰又是傀儡。

最終,隻有一群未變成傀儡的弟子結伴逃出了碧華閣,因為他們所熟悉的師長與親朋,在這些時日裏利用著自己的身份,對他們的限製逐步加深,仿佛是一場有預謀的趕盡殺絕。以至於後來,被傀儡逼至絕境的弟子不得已要對那些傀儡動手,卻被他們已經變成傀儡的師長以叛徒的名義逐出師門。

一路上,不斷地有傀儡試圖取代他們,而他們逃亡了很遠,才徹底甩開了那群傀儡。

可就在這時,折桂大會舉辦的消息傳來了。

他們一部分人不願意再回到碧華閣,因此,同宇文適一同回來的,隻有寥寥數人。

“接下來的事你都應該知道了。”陳謙明歎了口氣,“碧華閣在這段時間中加裝了很多連我們也不知道、並且解不開的機關,為了破開這處的機關,我與他們失散了。”

這些機關本是為了保護碧華閣不受外敵侵害所設,而如今卻攔住了碧華閣弟子自己的腳步,所防的是誰,不言而喻。宗門之中的弟子如今成了宗門所防備的對象,叫陳謙明眼神一黯。

可很快,他忽然麵色一變,“我在此處,他們沒有找我,那我的傀儡會不會……”

“你是碧華閣弟子,你應當熟悉此處罷?”步驚川道,“他們有可能藏在何處,你應當知曉,帶路。”

二人走過數處山洞,終於在一條石縫中,察覺到有人的氣息傳出。

他們觀察了片刻,未見到陳謙明的傀儡。陳謙明暗自鬆了一口氣,慶幸來得及時,那傀儡還未找到他們。

陳謙明有些興奮地走上前去,撩開了擋在洞口處的藤蔓,“太好了,你們都沒事。”

一名女修見到他殘破的衣物和身上駭人的血跡,登時驚叫起來,“明師兄,你出去一趟怎麽弄得這樣,阿適呢?”

“什麽出去一趟……方才我們不是在那機關地裏失散了嗎?”陳謙明意識到不對,“等等,你說阿適?”

那女修卻懼怕地後退一步,警惕地看向他身旁的步驚川,一言不發。

剩下的那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一處,站在那個女修身旁。他們都是一同經曆過傀儡騙局的人,因此對此事有著極高的警惕性。

陳謙明極力解釋著自己才是真正的人,可眼前的這些師弟師妹,卻深知麵對傀儡應當有怎樣的反應。

那便是一言不發。

傀儡可以在對話中揣測出更多的信息,因此他們不能透露更多信息給傀儡才是重中之重,否則,若是被傀儡知曉了太多實情,恐怕會分不清真人與傀儡。

正當雙方僵持不下之際,洞口處又傳來了腳步聲。

步驚川回頭看了一眼,是宇文適與陳謙明的傀儡回來了。

他與宇文適並不熟,因此隻是推測出這應當是宇文適,距離當年打照麵早就過去了很長的時間,宇文適早就和當初長得不一樣了。

宇文適也並沒有認出步驚川,二人倒是省下了敘舊的過程。

他見到麵色焦急的陳謙明,登時反應了過來。他頓住了腳步,不動聲色地離自己身邊的那個傀儡陳謙明遠了些。

他的目光在兩個陳謙明身上掃過,嗤笑了一聲,“這下麻煩了。”

他詢問了一些問題,但是兩個陳謙明的答案都差不多,他意識到了事情不妙。若是這個一直在他們身邊的陳謙明就是傀儡的話,他們相處了小半日,被這傀儡聽去了很多東西,恐怕光是問問題已經分辨不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

正當他頭疼之際,忽然聽到那個一直站著沒出聲的陌生人開口道:“不知你們見過死去的傀儡嗎?”

他不答,因為他生怕後來的陳謙明若是傀儡的話,眼前這個他帶來的人恐怕也會是傀儡。

那人又不厭其煩地問了一遍,宇文適將這個問題在舌尖碾過幾遍,確定並不會透露任何關於他們的消息後,才道:“見過,與常人無異。”

“非也。”那人搖了搖頭,“你們見到的時間,他們死得並不久。”

宇文適冷笑道:“我們也沒有盯著屍體看的愛好。”

“我並非說這一點,而是……”那人頓了頓,“傀儡死後的一段時間,雖表麵上看起來和人一樣,然而卻是不同的,他們的皮膚會變得粗糙,摸起來像紙張一般。”

“而若是時間久了,他們就會變成一張真正的紙,而除卻這層紙皮,他們什麽都不會剩下。”

宇文適疑惑道:“你同我們說這麽多做什麽?”

不怪他多疑,隻是如今他遇到過太多偽裝得天衣無縫的傀儡,實在不能輕易放下警惕性。

“紙懼水火,我想,不用我繼續解釋,你便能想到辦法。”那人道。

宇文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識到這人正是在提醒自己。

水火對於修士來說並不難弄到,隻是關鍵在於,他要用水火去測試這個曾經同自己朝夕相處的師兄。這無非代表了不信任。

然而眼下情況緊急,也不得不測了。

他指尖一撚,手中出現了一撮靈火,他看著眼前生得一模一樣的二人,心中有些異樣地沉重。他們當中,勢必有一人會是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