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城池之中人來人往,因著折桂大會馬上就要舉辦的關係,因此多了許多修士。此地居民畢竟離碧華閣離得近,即便見到如此多的修士出入,也見怪不怪了。
步驚川帶著秋白在這人群之中穿行,忽然察覺不遠處,有一隊宗門弟子正在逆著人流,往城外走去。
這座城就緊靠著碧華閣,因此進入了東城門後,一直朝著西城門走,出了西城門,便是碧華閣門前的長階。
而這些弟子怪異得很,他們打扮得極為低調,換下了弟子服,顯然就是想不引人耳目。
他們之間極為熟稔,默契非常,運轉的功法亦是同一係,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們是同個宗門的弟子。
然而並非怪異在此處。眼下折桂大會開始在即,結伴來到此處的外宗弟子均會穿著自己宗門的弟子服,因此,在這其中,不穿弟子服的反倒是異類。
即便是下山遊玩,也不會像這幾個弟子一般鬼鬼祟祟,而是勾肩搭背,高聲歡笑著前行。
這引起了步驚川的興趣。
秋白提醒道:“你看他們的氣息,倒是同今日白天時接待我們的那個弟子差不多,功法都很像。”
此處是碧華閣的地盤,接待他們的,自然都是碧華閣的弟子。
“你是說他們是碧華閣中人?”步驚川問道。
他們都對碧華閣不熟悉。碧華閣作為近百年來才出現的宗門,資曆在宗門之中排不上號,積累自然也不夠豐厚。然而,他們能夠在短短百年間崛起,並且成為三宗的其中之一,便足以說明其實力。
碧華閣並無修為出眾的修士,然而碧華閣之中,卻全都是極為豐富的資源。因此,他們便是靠著這些資源,招攬了不少資質上佳的弟子,迅速成為了能夠比肩疏雨劍閣和太雲門的第三宗。
這碧華閣走的是較為偏門的路子,對於他們而言,劍道上比不過傳承深厚的疏雨劍閣,法修又沒有太雲門那般的本事,於是便開始劍走偏鋒,學凡人那般,在一些機巧路數當中下文章。
尋蹤蝶便是其中之一,千年前,尋蹤蝶還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妖獸,隻有極少數人能夠催動。然而經曆過碧華閣數百年的培養,如今已是可以隨意驅動,就連凡人,甚至也能指揮一二。除此之外,他們還會各種機關關竅,算下來,倒是與陣修的路數有幾分相似。
即便路數接近,可步驚川二人因為與碧華閣中的人接觸甚少,對碧華閣弟子也是不甚了解,以至於眼下也不敢確認對方身份。
然而這群弟子的行跡著實可疑,步驚川心中生出了些許疑惑,遲疑片刻還是道:“我們跟過去看看。”
二人隱匿了身形,一路跟著那群弟子出城,心中越來越奇怪。
那些弟子似乎也知道有益隱藏自己的行蹤,一路上都經過遊樂之地,似乎知曉有人在暗中跟蹤,想要借此將跟蹤的人甩掉似的。好在秋白的追蹤技能爐火純青,這些弟子的本事在他眼中完全不夠看,這才叫二人沒有將這些弟子跟丟。
步驚川有些奇怪,以他們與那些弟子們的修為差距,他們還隔了這麽遠,照理說,那些弟子不應該能夠發現他們的才是。
城郊的地段十分空曠,要去到很遠的地方才有樹木遮擋身形,於是二人藏深在一個能夠隱匿身形與氣息的陣法之中,悄悄靠近。
一個弟子緊張地看了眼城門口的方向,低聲道:“沒有長老跟來罷?”
他回頭的方向恰好是步驚川二人隱藏的方向,因此步驚川在那一瞬間還有些緊張,生怕是自己露出了什麽破綻。
然而他很快聽到了這個弟子的說話聲音,登時放下心來。
可他又覺得奇怪,宗門的弟子做事,向來都是聽從長老差遣,哪有像碧華閣這般的,做事還要避著些長老?
莫非他真的多想了?這些弟子隻是想脫離師長的掌控,獨自遊玩一番?
然而為何又來此處荒郊野嶺的地方?方才的熱鬧街巷可是有大把遊玩的地方。
另一位弟子的動作,很快便揭曉了答案。
隻見那個弟子從儲物囊中取出了另一個儲物囊,那個被取出來的儲物囊外觀看起來像個最簡單的布袋子,然而那布袋子當中,卻有著靈力湧動,顯然是一個道修的物件。然而這外觀又著實普通,看起來倒像是一個凡人常用的布袋子,拿在任何一人手中都不會叫人起疑心。
這般的外觀,顯然是被人刻意做成這般的。
可越是這樣普通的外觀,越是叫步驚川心頭有些不安。
那拿著布袋子的弟子小聲道:“便是這裏了罷?”
另一位弟子道:“正是,出東城門五十裏的那棵枯樹下,正是此處。”
那個拿著布袋子的弟子鬆了一口氣,便準備將手中的布袋子掛到這枯樹上,卻被另一位弟子攔住了。
拿著布袋的弟子驚訝道:“做什麽,我把這袋子掛上去!省得那人來到這裏看不到,說我們騙人!”
阻止他的那名弟子搖了搖頭,“那人之所以叫我們晚上來到這處,肯定是不想人知曉,我們若是掛上去了,叫旁人路過的時候撿了去可不好。”
那拿著布袋的弟子猶豫再三,才將信將疑地收回了手,“那你說,怎麽辦?”
他們商量了片刻,終於打算好了在這樹根下挖了個洞,將這布袋埋了進去,做完這些,他們便離開了此處。
秋白看了眼他們離去的背影,轉頭問道:“你想跟哪邊?”
步驚川搖了搖頭,“現在這裏等著罷,我倒是挺好奇,叫這些弟子在這裏這麽幹的人到底是誰。”
於是二人決定守株待兔等一段時間,誰知久久都未等到那來人。
那來人恐怕還是有些警戒心,沒有讓那些弟子有能夠窺探到自己的機會,隻是等到了第二日天亮,二人都估計那人恐怕不會來了。
夜間那般好隱匿身形,不引人注意的時間都沒有來,恐怕白天更不會來。
這平原在白天一望無際,並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遮擋身形,若是那人沒點本事,恐怕來取這東西的時候隻會將自己暴露出來。
這人如此謹慎,定然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行蹤。
於是二人等到天徹底大亮,便開始打道回府。
路上,二人還一路注意著街邊,步驚川去買了兩個油餅,兩人一邊抓著油餅,一邊緩慢地走在街頭。
他們打量著這座城池,都在享受著這座城池中散發出來的生活的氣息。
步驚川還有些指望能夠見到孔煥與於任淩,隻是昨夜也不知這二人哪去了,更不知曉這二人此刻還在不在城裏,於是他們打算不再逗留,準備離去。
便在這時,他見到了一身熟悉的疏雨劍閣的內門弟子服,但是仔細打量那身形,他便意識到了那不是孔煥。
既然不是孔煥,他覺得應當是他不認識的人了,便也沒有再多看。
二人肩並著肩,正要與那人擦肩而過時,秋白忽然提醒道:“那人身上有魔氣。”
步驚川登時緊張了起來,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帶著魔氣的道修,會不會就是那個準備要去城外取那布袋的神秘人?
他站住了腳步,朝那弟子望去。
卻見對方也停住了腳步,朝他們看來。
步驚川還是想了許久,才將眼前這張瘦削得仿若骷顱的臉,同自己記憶中的一個人對上。
洛清明。
彼時在金秋殿中初見的洛清明,還是疏雨劍閣的大弟子,是所有弟子當中的主心骨,無所不從無人不敬。那時候的他,是天生帶著一股倨傲的,仿若所有人的追捧對他來說都是理所當然。
然而,他驕傲也是正常的,因為他天資出眾,在拜入疏雨劍閣之際,便被疏雨劍閣奉上神壇的人物——長觀老祖,收為親傳徒弟。可以說,這是幾乎所有疏雨劍閣劍修的願望,是千年來隻此一人的殊榮。
然而,他卻在上一次折桂大會中,被揭露曾經在北鬥星城的遺跡中戕害無辜。
登時,天之驕子跌落神壇,就連他的師父都對他不管不顧——至少,在疏雨劍閣的五年間,步驚川從未在觀月峰上見過洛清明,甚至也未曾聽蘇長觀提過洛清明。
他先前站得太高,摔下來的時候自然也摔得格外重。曾經他的身邊跟隨著無數疏雨劍閣的弟子,他們或真情或假意地圍繞在他身邊,欽佩著他的才華,而更多的,卻是想通過他,與他背後那傳說中的長觀老祖拉上點關係。
可如今人人都知曉長觀老祖在事發後雖未將他逐出師門,卻是對他不理不睬,這個親傳弟子,已經名存實亡了。
因此,他身邊環繞的人,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作鳥獸散。
步驚川如今見到他,不禁有些唏噓。
不止是人心易變,還是如今感慨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竟是憔悴成了這般。
也不知他心中是否後悔,後悔自己當初那一念之間行差踏錯這一步。一步錯,接下來便成了步步錯。
步驚川在心中歎了口氣,他與洛清明不熟,沒什麽事可寒暄,隻是這麽隨意地看了一眼,也不打算久留。
誰知,洛清明卻主動開口了:“步驚川。”
步驚川被叫到名字,自然也不好裝傻,隻得應了一聲,“洛道友,許久未見。”
洛清明點了點頭,步驚川正等著他再說些什麽,可誰知道他就這樣轉身走了。
秋白看了眼洛清明的背影,悶悶道:“真是個怪人,明明主動叫住了你,竟也不多說兩句。”
步驚川搖了搖頭,“無妨,左右他真與我寒暄,我也不知道有什麽可以跟他寒暄的。”
二人隻當這是一個巧合的插曲,並未放在心上,而是一路閑逛回到碧華閣。
可誰知,他們剛走完碧華閣的長階,登時意識到了不對勁。
一股劇烈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他們聽著附近人的竊竊私語。
他們說:“碧華閣有幾個弟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死在了山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