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觀有些不甘心,揚手又給了這沉鐵一劍。

即便這沉鐵與這處地窖的牆壁上連成了一個陣法,可這些製成陣法的材料又不是無敵的,在他劍意摧殘之下,這牆壁與這沉鐵再堅硬,也擋不住這幾劍。

他自認已經用出了七成的實力,可這沉鐵卻還是紋絲不動。他也沒有再做嚐試,因為他知曉,若是用了七成力都無法撼動這沉鐵,那即便他用上十成的力氣,也不會將這沉鐵如何。

看來布下這陣法的人是打算好了,不讓在這陣法之中的人輕易擊破這處陣法逃出。

蘇長觀也沒有費力氣喊人,畢竟這沉鐵,十有八九便是鬼王的布下搬來的。

想到此處,他隻覺得心涼。

他自以為與鬼王有著千年的交情,即便不深,可多少也是難得從千年前一道走至如今的,誰知有了這般的變故,叫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雖自知千年前自己不過舉手之勞,並未幫助對方太多,可他以為,那幫助多少都會有些重量。

誰知,人心總是在悄然無息之間變化,叫他措手不及。這千年間,他也經常與這鬼王來往,可這鬼王卻是將實情瞞得死死的,沒有給他透露分毫,他也未察覺出半點端倪。

就在他幾乎放棄動作時,那沉鐵之上似乎有了些別的動靜。

有什麽人正在緩步走近,蘇長觀仰著頭,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意識到是鬼王走了過來。蘇長觀一時有些迷茫,不知自己該如何開口。

指責對方的多變?可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與對方一樣,早已沒有了千年前的初心,如今還隻是有朗月明吊著他,叫他未失去初心。可這單薄的一個存在,如何能夠扛得住千年巨變,他也隻剩下這一點,與千年前一樣,其他的,早已麵目全非。

蘇長觀歎了口氣。

便聽上方的鬼王問道:“恩人何故歎氣?”

蘇長觀隻道:“隻歎造化弄人,如今我也嚐到這滋味了。”

或許,東澤知曉他背地裏做的這些事情的時候,便是這般心情。無奈、生氣,卻又無可奈何。

而他方才或許還有些懷疑,那動靜與東澤二人有關係,眼下看來,恐怕與東澤二人脫不開關係,竟他二人是這鬼域千年之間唯一的變數。

“恩人不必感懷。”鬼王道,“隻不過是我另一位恩人,說要完成些事情。”

蘇長觀心中鬱悶,這鬼王怎麽見誰都喊恩人。

“可是你這個恩人如願了,可另一個恩人卻要不如願了。”蘇長觀道,“我那朋友,便是他的目標。”

鬼王似乎是聊上癮了,倒是同他說起了些大道理:“兩害相權,取其輕。我也不過是無奈為之,誰讓我這另一位恩人,與我的目的是想同的。”

似乎是怕蘇長觀多想,鬼王連忙解釋道:“恩人你也不必太過憂心,我此舉對你並沒有惡意,隻是那位恩人怕被打擾,因此要我配合一番。放心,當這事情解決之後,我會放你出來,我們一切照舊。”

蘇長觀冷笑了一聲,也不知道一切照個什麽舊。這鬼王自己主動喊東澤的恩人,可轉頭又主動將這恩人送給了另一位所謂的恩人,他很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當初的幫助並算不了什麽,比不得鬼王的宏圖大業,指不定這鬼王再遇到什麽事情,也會轉手將自己給送出去。

“不必了。”蘇長觀知曉,這鬼王性子極為執拗,因此他也沒有費勁勸說這鬼王將自己放出去,倒是開始套起這鬼王的話來,“你那位恩人,又是什麽來頭?”

鬼王聽得他反而開始問起另一位恩人,還有些高興,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們的初遇,道那恩人如何幫他在城中布下陣法,聚集了鬼域的鬼氣,又如何幫他在宮殿中布下陣法,使得他那一方鬼域中大部分鬼氣都聚集到了他的宮殿之中,鞏固了他的統治。

蘇長觀越聽,便覺得鬼王口中的那個恩人,與自己猜測的某個人極為相似,可又遲遲不敢確定。

他便開始旁敲側擊起來,“你那恩人,為何會幫你布下那聚集鬼氣的陣法?”

“這是我要求的。”鬼王道,“與其將這處的鬼氣散落在各地,不若集中起來,好供我們修煉。”

蘇長觀可沒忘記那宮殿之中的鬼修,就連在宮中打掃的侍從,修為都比城外的任何一個鬼修要高。皇宮中積攢不下那屬於一整個域的鬼氣,因此也有向外溢散,而這部分溢散的鬼氣,卻也沒有被浪費。

城中的宅子其實很多,然而,離皇宮最近的,不是近臣便是些貴族的存在。平民永遠隻在他們外麵,靠著汲取這處稀薄的鬼氣而生。

因此,強者越強,弱者越弱。

可那鬼王仍舊得意道:“這樣,我們有了強盛的修為,才好保護那些平民。”

蘇長觀忍不住道:“可一個人在鬼道上的修為,與其生前的地位並不相配,隻與他們自己的天賦有關,你這般做,隻會叫他們失去進階的機會。”

先前他因為二人交情,不好直言此事,隻是旁敲側擊提醒過幾回。可誰知這鬼王並非不懂他的意思……此事其實一早便有端倪,隻不過是他自己未深想。

“我為何要給他們進階的機會?”鬼王卻冷道,“恩人,你要知曉,有時候,一個分神期的鬼修,可比一群金丹期的鬼修的作用要來得大。”

“那你也隻是因為搶奪了他們的修煉資源而已。”蘇長觀道,“若是放開了這限製,城中或許比你修為高的鬼修不計其數,可你卻限製了他們的修煉。”

蘇長觀在靈氣充沛的世道中長大,資源雖然也不多需要爭搶,然而他卻從未見過像這鬼王一般,獨占了這處鬼氣的。幾乎是從源頭開始,掐滅了城中其他出身普通的鬼修的修煉之路。

這鬼王,獨自聚集了此地的鬼氣足有五百餘年,以此壓迫曾經是自己臣民的鬼修,好叫他們修為始終低微,再掀不起風浪來。

“他們的修為再高,能像我這般統治麽?”鬼王卻忽然激動起來,“他們隻會成為我統治之下的不安定因素,他們隻會是安定的絆腳石!”

“先前,我還未有這陣法時,他們都能夠修煉。隻是,他們的修為高了,便開始不將我放在眼中了。”鬼王冷笑一聲,“農夫,商販,走卒,皆要脫離我的統治!他們又知道多少!”

“我這是為了這座城!我是為了大家!”鬼王咆哮起來,“那些人,那些反叛者,一個個的,卻隻想著他們自己!”

蘇長觀忽然便失去了勸說的衝動。他與這鬼王不同,他天生長在無拘無束的世界,即便是他小時候,家人因為戰亂而亡,他獨自流浪,可那時候對他來說,什麽國家什麽朝代,並沒有什麽區別。

反正他都是一樣的吃不飽飯,睡不好覺,直到他被那便宜師父撿回去,才終於有個人樣。

因此,他對國家和朝代並沒有什麽清晰的認知,頂多是長大後出去曆練,曾經經過了幾個凡人所在的國家罷了。

他那時不知為何凡人要組成國家,更不知道為何凡人要聽命於人,他隻是慶幸,自己踏上了修煉的路,不用再像凡人那般。

隻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過來,隻不過是那些凡人被命、被權束縛住了。

因此凡人才這般向往修道,若是有得選擇,他們也寧願像修士那樣走上沒有人能夠約束他們的道路。

那些所謂的反叛者,便是因為終於能夠抬頭看向自己頭上的天空,知曉了此方世界之廣闊,不願再被這鬼王控製一切,因此才有了不臣之心。

然而這鬼王,在鬼道一路上天資平平,隻是不喜歡平民脫離束縛。他還留戀著前世的浮華,權勢、地位。

可是他那一套,早在修道之路上行不通了。他如今此舉,不過是強行牽絆住他身邊的那些平民罷了。

修道之路,本不分貴賤,更無地位可言,這鬼王隻靠著前世那些標準,去衡量修道之路,終是死路一條。

鬼王不似普通百姓那般,被命束縛著。可他卻沉溺在生前的過往之中,不願放開曾經擁有過的權勢,心甘情願被權束縛著。

而那所謂的恩人,恐怕便是吃準了這鬼王的性子,才會提出幫助他布下聚集鬼氣的陣法。恐怕幫助他布下聚集鬼氣陣法的時候,也動手布下了不少其他的陣法。

蘇長觀越來越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他再次歎了一口氣,本著好歹與鬼王的千年交情,勸了最後一句:“修道之路,畢竟和凡事那般講王權的世界不同。你再用著以前那般的想法,遲早隻會受到反噬。”

對於他的勸阻,鬼王卻沒有聽進去半句,“無妨,若是真有那麽一天……恩人在城池下設了獻祭的陣法,若是他們到了有不臣之心的那一日,那便讓他們成為我的餌料。”

“為天子死,是他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