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將那鬼王打量了一番,這才點了點頭,“鬼王不必客氣。”

以鬼王的那般閱曆,如何看不出步驚川神色的異常,因此招呼著幾人坐下,同步驚川講述了實情。

當初蘇長觀帶著朗月明的屍體來到此處的時候,懸河鬼域還未有這座城池。當時隻有無數的孤魂野鬼,他們日夜混沌,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域之中廝殺。

鬼王生前是一個國家的帝王,在他死後,集結了自己生前的子民,想要在這處鬼域安家。可他們如何是那些習慣殺戮的鬼修的對手,他們初入鬼道,毫無還手之力,不少人都被旁的鬼修吞噬了,叫他們始終惶惶不可終日。

蘇長觀恰好在這時出現了,他原本隻是驅逐那些圍繞在他身邊作亂的鬼修,順帶著趕走了在鬼王與他的臣民身側鬧騰的鬼修,無意之間救了他們的命。

於是,雙方便這麽認識了。

蘇長觀憐憫他們初初變成鬼修,卻在這鬼域之中毫無自保之力,念著曾經是同胞的情分,想要幫上一把。那時身上還帶著幾個東澤留給他的陣盤,便挑了個防護陣法的陣法留給他們,讓他們得以避免其他的鬼修的騷擾,得以在此處安身立命。

於是,蘇長觀便成了這座鬼城的救命恩人。

蘇長觀也得以在這鬼域之中有了一個落腳點,可以在鬼域之中嚐試將朗月明喚回。

隻可惜,鬼王並沒有在朗月明身上察覺到一絲半點魂魄曾經存在的痕跡。換言之,便是連這鬼王也束手無策。

求助鬼王無果,蘇長觀又想著,當初孟昀應當是與些修為高深的鬼修做的交易,那些鬼修在鬼道上的造詣更深,浸**鬼道的時間定然比初入鬼道而連自保之力都還未有的鬼王要久。因此,他病急亂投機醫,竟是帶了朗月明的身體去了那些先前被他趕跑的鬼修那處求助。

他也是走投無路了,而那些鬼修都極為記仇,記得是蘇長觀才導致他們失去了原來的領地,因而不肯出手相助,甚至還試圖侵占朗月明的屍體,以圖借屍還魂。

然而,即便那些鬼修說的話再難聽,蘇長觀也明白,無論是他們還是鬼王,已經無力回天了。他們都無法在朗月明的屍體當中,察覺到哪怕一絲朗月明的魂魄,他如今才意識到,朗月明恐怕已經魂飛魄散了。

可他還是不死心,非要自己想出個辦法來,於是絞盡腦汁在這鬼城之中,嚐試了各種辦法。

然而效果卻不盡人意。甚至,在他一次不注意的時候,那些被他趕走的鬼修,趁機闖入了這鬼王的宮殿,強行附在了朗月明的身體上。

那鬼修得了身體,肆無忌憚得驅使著朗月明的身體。蘇長觀始終顧忌著那是朗月明,不敢下狠手。於是竟被那鬼修一路橫衝直撞,幾乎拆了半個皇宮。

盡管鬼王那時候已經想盡了些辦法,卻也無法強行將那個占領了朗月明身體的鬼修驅逐出去,因為那多少會傷到朗月明的身體。於是二人最終隻得想了個辦法,將朗月明的身體用特殊方法禁錮起來,封在這鬼城之中。

因著有鬼修附上朗月明的身體,因此她的身體不再能輕易帶出去,隻得長年累月在此地接受鬼氣的侵蝕。

說完這些,鬼王麵上卻露出幾分喜色,“近日來,我們想辦法引了些魔氣過來,魔氣與鬼氣兩相抵消之下,她的身體的異變延緩了不少。”

而出乎他預料地,蘇長觀麵上卻沒有他預想的喜色。

蘇長觀沉默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麽,半晌,他抬起頭歎了口氣,“那讓我過去看看她。”

鬼王自然無不應。

三人跟隨著鬼王進入到後宮的一處地窖之中。

幾乎是一走入這地窖,便能察覺到此處淤積的濃鬱鬼氣。地窖地勢比較低,加上昏暗潮濕,更加適合鬼氣的沉積。

這處的地上畫著許多個陣法,有聚攏鬼氣的,也有聚攏魔氣的。而朗月明則處在地窖的最中心之處,被玄冰製成的鐵鏈束縛著手腳,安置在一口冰棺之中。

這般畫麵著實有些詭異,沉睡在冰棺之中的人竟是還要戴著冰鐐銬。

這冰鐐銬之中凝聚了魔氣,壓製著這處的鬼氣,叫這占據了朗月明身體的鬼修即便蘇醒也無法輕易動彈。

鬼王解釋著:“若是那鬼修醒來,定是要大發雷霆的。可我們怕她傷到這副軀殼,隻得出此下策。”

蘇長觀點了點頭,“無妨,你們也有難處。”

步驚川走上前去,卻見到朗月明如今已經和前世所見的模樣大相徑庭。

原本他這次也做足了準備,知曉朗月明如今模樣會與先前活著那時截然不同,可當他真的看到的時候,卻還是因為眼前所見震驚得無以複加。

朗月明原本白淨的麵上透著一片死寂的青灰,麵上與手腳上皆浮現出黑紫色的血管,就連她的皮下,也出現了不少的淡紫色瘀痕,仿若醜陋的屍斑。就連她的的唇上也變得幹癟,變成了死氣沉沉的絳紫色。

她的顴骨高聳,整個人幹枯而又瘦弱,皮膚也開始有些發皺,若非蘇長觀肯定,步驚川完全不會知曉這是朗月明的身體。

他這才意識到,蘇長觀先前所言的“麵目全非”是什麽意思。

盡管如今的朗月明也是一身紅衣,可光是看著這冰棺之中的人,步驚川怎麽也無法將眼前這個幹枯得如同一句幹屍的女子,與曾經那個張揚肆意的紅衣劍修聯係到一起。

若是要保存修士的屍體,通常都需要用靈力保存,因為這是最為適合人族的力量。用鬼氣去保存朗月明的屍體,長此以往,隻會叫鬼泣逐漸侵蝕這具身體,便如如今這般。

她身上如今已經浸染了鬼氣,而若是擅自將這氣撤去,朗月明的身體幾乎會在頃刻間不複存在。而若是強行灌入靈氣,靈氣與鬼氣之間的衝突,足以讓這句原本脆弱的身體灰飛煙滅。

無論如何都似乎是一個死局。便如蘇長觀這般,在千年後有手眼通天之能,能夠輕易一劍平山海,可他卻無法留住朗月明,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體最終在鬼氣的侵蝕下潰爛。

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因為他最開始的時候已經走錯了路,如今無法回頭,隻能在這條錯路上越走越遠。

蘇長觀隻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任誰見到自己深愛的人變成這般模樣,心中都定然是不會好受的。正是因為見到過對方最為耀眼的一麵,才無法接受如今這般黯淡的形容。

步驚川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慰,因為情況已至此,再說安慰的話語也無濟於事。

秋白在這時候上前,站在冰棺跟前仔細觀察了片刻,道:“這般讓魔氣與鬼泣相抵,雖能延緩她外形的異變程度,可對她的損傷也是一樣大。看樣子不過百年,她這副身體便會因為撐不住而潰散。”

魔氣與靈氣不同,靈氣偏陽剛,而魔氣偏陰寒,正是因為這種差異,使得魔氣更容易與鬼氣一同混合。

因此,才能達到靈氣所不能做之事。

蘇長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你等我再考慮一下。”

末了,他又補充道:“我三日後,會做出決斷……”

步驚川沒有出聲,因為他知曉朗月明對於蘇長觀的重要性,因此,還是需要給蘇長觀一個足夠的時間,才能接受這個結果。

在此之間,他需要同朗月明道個別。

他看了看四周,拉著秋白,對鬼王道:“那我們便出去了,不打擾你們。”

鬼王也是個會看人臉色的,他見狀,也忙道:“二位還未被安排住處罷?我這就帶你們二位前去,鬼域貧瘠,還望二位不要嫌棄。”

“怎敢嫌棄。”步驚川笑著道,“能有容身之處,我二人已是感激不盡。”

三人離去,為蘇長觀與朗月明留下了最後的時間。

安頓下來後,步驚川做著三日後的計劃,本想等蘇長觀一道商量,可誰知蘇長觀還在地窖之中,看樣子是不會出來了。

他也不好去打擾,於是回到了與秋白的住處。

秋白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一人?”

“嗯?忘了誰?”步驚川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江極。”秋白無奈地歎了口氣,將他攬進自己的懷裏,“我們這一路過來,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我也留意過了,這鬼城之中並沒有他的氣息。”

“是,我也未曾想起此事。”步驚川也意識到了秋白的意思,他皺了皺眉,“不過江極本來便有極強的隱匿能力,我們尋不到他的蹤跡也不意外。或許是他去到了另外的地方,又或許是他發現了什麽,前去調查。”

秋白還是有些不解,“可他不是說來到此處完成蛻變麽?蛻變過程中他還顧得上這麽多?”

“在他心中,什麽事情都沒有找到阮尤蹤跡來得重要”步驚川道,他一邊說著,一邊放鬆了身子,任憑自己挨在秋白懷中,“其實我此前也一直有懷疑,你說阮尤為何每回都會出現得那般恰到好處?”

“從羅家村、北鬥星城、周途城,到後來襲擊長衍宗……”步驚川一個一個地數著,“他仿佛一直都在跟隨在我們身邊,可真的有這麽巧嗎?為何他一路跟隨我們,我們當中沒有一人發現?要知道,不論何時,他的實力可是都遠不如你,可就連你也未發現端倪。”

“確實如此,”秋白道,“若說他出現是一個巧合,那位麵有些太過巧合了。”

秋白沉吟半晌,忽然道:“你說,他會不會就是在某一個地方,一直潛伏著,便是在伺機而動?”

“你看,長衍宗離北鬥星城並不遠。”秋白尋了張紙,在上方大致畫出了五個域,然後拿筆點出了北鬥星城與長衍宗所在的位置,“羅家村、北鬥星城與周途城這三處,都是離北鬥星城不遠的地方,即便僅有的一次出現在北鬥星城之外,也是在極為靠近北鬥星城的長衍宗。”

步驚川沉吟片刻,“你是說……他極有可能,在這北鬥星城?”

“還記得先前蘇長觀所說的麽?江極是死在北鬥星城附近的。”秋白點了點頭,“可你也說了,恐怕沒有什麽事會比他找到阮尤的蹤跡更加重要,我感覺……他死在北鬥星城不是巧合。”

“若是說,他便是在北鬥星城附近發現阮尤蹤跡的呢?”秋白的筆尖懸在紙上,將落未落,筆頭的毫毛浸滿了墨汁,在筆尖聚成濃鬱的一滴,末了,那墨汁脫離了筆尖的束縛,向著下方的紙麵滴去,恰好落到了秋白標出的北鬥星城之上。

墨汁撞在紙上,留下一個綻開的墨點。

而這墨點,仿佛是什麽,重重地震**到了步驚川的心頭,“我們出入北鬥星城這麽多回,卻一直沒有察覺其蹤跡。他並沒有這般強的隱匿本領,而他若是常年在北鬥星城活動,定然會不可避免地留下魔氣,可是我們一點都沒有察覺。”

“而此處也有魔氣,”秋白道,“而且,還不弱。”

二人對視一眼,俱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