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失笑,“真的不是你想做那檔子事的借口?”
秋白有些惱了,“我又不是這種人……”
雙修的確是他如今想到的,最快且最無後顧之憂提升步驚川修為的辦法。可他一片好心,沒料到步驚川竟是不領情。
卻忽然聽步驚川道:“即便隻是單純想做,那也沒關係。”
說著,步驚川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以我們如今的修為差距,你鐵定是要給我做爐鼎了。叫你做到你那個地步,我可舍不得。”
捏秋白的臉頰這個動作,是他作為步驚川時便一直想做的動作,如今終於得以實現,開心得他眯了眯眼。
秋白握住了他的手,輕歎一聲,“若是能叫你快些恢複,做什麽都不是問題。”
“我光是恢複以往的記憶,便花費了三年有餘。鞏固我當初進階金丹後的境界,更是花了兩年時間。”步驚川慢慢道,“若是想恢複我前世的修為,也不知又要花上多長時間。”
秋白聞言,不滿地哼了一聲,“若是步維行不去尋你,你是不是還打算在蘇長觀那處待到地老天荒?”
“我可能……再在他那處修煉幾年,才會出來罷。”步驚川笑了笑,道,“我如今的境界也隻是初步穩定,當初進階的時候還是有些太過冒險了,留了不少暗傷,還是後來才去處理的。倒是你,為何不自己去尋我?”
秋白有些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在步驚川鍥而不舍的視線之下,才猶豫著道出實情:“我怕你……不見我。”
這下心虛的倒成了步驚川,畢竟當時二人也還未說開,他確實有那般想法。
“以後不會了。”他輕聲道,又開始解釋起自己當初的作為,“我當時隻是……有些事情急於求證。”
秋白極為配合地問道:“求證什麽?”
“阮尤不會沒事修改此處的幻陣,這對他而言無用且無利。因此,即便是他來到了此處,也應當不是他動手修改的陣法。”步驚川道,“我不過是,想要一個能夠說服我自己不再懷疑的答案。”
“那到最後如何了?”秋白看著他的眼睛,“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
步驚川長歎一聲,搖了搖頭。
二人休整完畢,朝著不遠處的北鬥星城走去。
北鬥星城的遺跡仍舊被那幻境陣法掩蓋著,走近了看,確實和他們記憶中的一致。步驚川也知道,這處幻境以前他在同三宗弟子進入時,那些弟子也曾去到過更深處,而即便是回來後,他們也沒用表現出異常,根本沒有發現他們曾經以為的秘境是這麽一個幻境。
這幻境太過惟妙惟俏,以至於就連身為陣修的他自己,竟還是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可即便看起來再真,也是假的。
步驚川一揮手,眼前這真實的幻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廢墟。
這才是如今北鬥星城最為真實的模樣。
這處陣法,當初不過是為了保護北鬥星城而設,如今北鬥星城不複存在,那便再沒有其存在的必要性。這幻陣,便該像北鬥星城的名字與其存在一道,湮沒在這時光之中。
“便不覺得遺憾麽?”秋白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看著他做的一切。
步驚川抬頭看向遠處的廢墟,歎了口氣,“有什麽可值得遺憾的?畢竟我們都知道北鬥星城不在了。徒留這幻境,不過隻是聊以慰藉。”
秋白道:“那畢竟是你師父們留下來的東西。”
步驚川點頭,“可我的師父們也不在很久了。自千年前,我便已經接受了他們不在的事實。如今,他們的存在不過隻有我記得,更多的人,恐怕隻是有耳聞。即便他們的東西還留存在這個世界上,那也並沒有意義,他們畢竟沒法回來了。”
祭陣,便意味著肉身與神魂都將投身於這陣法之中,就連神魂脫離也是奢求。
早些時候總有些大能,即便失去肉身,也能憑借強大的神魂繼續叱吒一方,甚至能夠在機緣巧合之下,重塑肉身。像是當初東澤那般幸運且不甘心的,尚且能夠拚一絲希望,將神魂脫離這大陣,以此來博得轉世之機。
然而那幾位師父確實是心甘情願的,他們就連掙紮都不曾有過,便將自己整個兒投入了星鬥大陣中,從此徹底在這世上消失。
這陣法便在這處,稱不上什麽睹物思人,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耗費靈氣去撐起這麽一個無用的陣法,也毫無意義。
將星鬥大陣修補完善,才是他們這些後來者需要做的事。
“走罷。”步驚川道,聲音聽不出喜怒。
將這陣盤毀去後,頭也不回地朝著那殘存的護城河走去。那處還有北鬥星城中的亡魂等著他們,千年過去了,他與秋白該從這過去當中走出來,而這些亡魂,也該離開了。
隨著他走近,那渾濁的護城河再度沸騰起來。
水麵上冒出一個又一個的氣泡,翻滾著破裂,帶出河底淤泥的味道。
水底,那漆黑的淤泥因為亡魂們的激動,開始翻滾著向上浮去,攪得原本渾濁的河水變得漆黑一片。
此時再接近這護城河,看著這處的亡靈現身,步驚川的心境也與先前不同了。
此前,他也曾因為這處的未知而害怕過,然而,此刻他卻不會再害怕了。那都是他最為熟悉的人,哪怕他們的麵目變得陌生,但他仍然記得他們。
亡魂們相互擁簇著,從護城河中竄出,他們察覺到步驚川的靠近,便歡呼著盤旋在他身側,仿佛是迎接久未歸家的遊子。
他們在這汙濁的護城河中待了千年之久,就連魂魄上都似乎帶著泥腥味。他們走得並不體麵,可他們走的時候並沒有機會讓他們選擇體麵。
看著這群歡呼雀躍的亡魂,步驚川開始感受到幾分愧疚。若非是他無能……他們不應當死在那個時候。
“許久不見。”他按捺住心頭的情緒,低聲同這些亡靈道,“我回來了。”
“東澤……”
“東澤。”
“東澤!”
亡靈們一迭聲地呼喚著他。那聲音中有喜有怒,有哭有笑,可唯獨無人怪他。
步驚川眼眶發紅,他看著眼前這群亡魂,經曆千年時光,鬼氣侵蝕,沒有靈氣護體的他們,如今已經麵容破損,幾乎認不出他們的身份。他們的記憶也已經模糊,隻剩下空缺的一角,隱約記得他們在等他回來。
秋白也終於不被這些亡魂隔離在外,他清楚地聽到了他們的聲音。那一個個熟悉的聲線,如今他即便是隻聽到他們的嗓音,都能清晰地回憶出他們還活著的時候,見到他時的話語、聲調與笑臉。
“我來帶你們離開。”在一片低低的抽泣聲中,步驚川輕聲開口道,“在此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們。”
亡魂們自無不應,見狀,步驚川便取出那個他一直好好收著的司南,道:“這個是我當初給丁先生的鑰匙,用來打開那處通向星鬥大陣的暗道。丁先生……為什麽將它交給了你們?”
“丁先生說他要走了,不能再保管。”一個不知道在何處的亡魂率先開口道,“他帶走了很多人,然後就是血來了……”
“血,很多血。”
“那天很多血。”
“有人說,我們要到護城河裏,才能等到東澤回來。”
“他沒說錯,東澤回來了。”
意識已經不甚清醒的亡魂,如今還在斷斷續續地重複著他們生前的見聞。然而隻可惜他們的記憶太過模糊,特別是每到關鍵之處,便再也不能說出有邏輯的話語,如同有什麽在阻止他們將過往說出口一般。
他們隻隱約記得自己死前的經曆,卻始終說不出具體的話語來。
如今步驚川的神魂太強,他們的神魂太弱,早不能如當初步驚川第一次來到這護城河邊上時一樣,能夠被這些亡魂的記憶輕易影響。
因此,他也再無法得知更多的線索。
他回憶著當初步驚川在這群亡魂的記憶之中看到的畫麵,是無數人蜂擁向那護城河,他們或是主動,或是被迫地落入河中,太多人的屍體在護城河中,幾乎堵得河水都無法流動。那是叫他就連想起也會覺得痛心的畫麵,可這卻是唯一的線索。
他隻隱隱約約從這群亡魂口中,聽出一星半點的異常。
亡魂都道“有人說”,那這個“人”又到底會是誰?
總不可能是魔修,魔修向來都沒有這麽好的心眼。即便是魔修入侵,城中有無數防護陣法與修士,魔修即便想要屠城,也不可能做到這般幹淨,就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這裏畢竟還是道修地界的最中心,無數修士盤踞,更是有不少修士會在不遠處的勾陳城,如何會叫入侵到此地的魔修這般肆無忌憚?
他心中隱約有些不安,卻又不知道這不安的源頭在何處。
便在這時,他忽然聽到秋白道:“小雲呢?我沒有聽到小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