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春節過去,步驚川與秋白這才告別師長,踏上了前往北鬥星城的路。

盡管臘月初七那日已經過去許久,可秋白仍是沒有從當初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

那日步驚川問他,要不要去取回自己的軀殼,這個消息對於他而言,不亞於一場美夢。他一直以來隻聽監兵說過他的軀殼被東澤拿去了,可具體被拿去做了什麽,他一直都不知曉,甚至,他以為自己的軀殼早就被東澤拿去祭陣了。

畢竟他清楚星鬥大陣的重要性,更明白自己一個人,比不得那些急需庇護的天下蒼生。在千年前那個要緊關頭,東澤幾乎已經到了絕路,若是用了他的軀殼應急……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軀殼早已不複存在,可在太雲門的所見,給了他一絲希望,叫他意識到,自己的軀殼或許還好好地存在於何處。而步驚川那日所言,更是叫他心中的期盼無限放大。

秋白驚喜之餘,心中還有些意外,莫非一直以來他都錯怪了東澤?千年以來的怨氣,幾乎就是在那一刻,開始逐漸潰散。

這些日子裏,他與步驚川便一如千年前二人還生活在那處竹屋之中那般,平淡而又安然地過著。

而與千年前不同的是,二人的生活間多了幾分以往不會有的親密。

直至二人離開長衍宗,秋白還有些恍惚,未能從先前那般飄飄然的狀態中回轉過神來。

他一直以為,若是等得步驚川恢複了東澤的記憶,會對二人的關係感到憤怒、排斥甚至是惡心。可這些日子看來卻並不是如此。

他熟悉東澤,也熟悉步驚川,他熟悉這二人最為細微的表情,可他沒有在對方的臉上看到半分對他不滿的情緒。

似乎他先前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似乎擁有東澤記憶的步驚川也對他們如今的關係接受良好。

隻是他們二人……在這段時間中沒有做出半分親近的舉動,叫他還是有些憂心東澤是否並不接受這段關係。然而,如此的相處,已經是他就連做夢也不敢想象的了,他不敢再奢求太多。

直到二人走到星城遺跡跟前,秋白才終於鼓足了勇氣,裝作求證那般開口問道:“我的軀殼還在麽?”

“自然是在的。”步驚川不假思索地答道,旋即,似乎是覺得有些奇怪那般,看了秋白一眼,“為何會這麽問?”

秋白扁了扁嘴,心道總不能說怕你早把我的軀殼給監兵了。

步驚川認識監兵,也知曉他是監兵的獸魂,在全盤接收了步驚川的記憶後,以東澤的判斷力,弄不清楚他和監兵的關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都感到奇怪的地方,若是東澤知曉他與監兵的關係,為何又沒有將他交給監兵?甚至還將他的軀殼藏在了北鬥星城……

秋白這番神色變化怎麽躲得過一直在注意著他的步驚川。

他自然知曉秋白心中的顧慮,因此也是極盡耐心同他解釋,“你的軀殼一直都在此處。隻不過我怕生變,才屏蔽了一切外界的感知……沒想到竟是叫你生出那般誤會。”

二人說話間,步驚川揚手開啟了籠罩著星城遺跡的陣法,率先走了進去。看著表情複雜的秋白,他心中卻不由得歎了口氣,知曉此事還是不能操之過急,還得循序漸進。

如今的北鬥星城已然沉入地底,相比千年前的熱鬧,如今荒涼得可怕。在一片寂靜與黑暗當中,二人緩慢地向前走著。

此處的黑暗並不能影響他們的視線,可心事重重的二人仍是沒有恢複正常的速度。

良久,秋白忽然聽見步驚川歎了一口氣,“其實我一直都知曉你是監兵的獸魂。”

秋白猛地抬頭望向步驚川,心中被未知的恐懼占滿了。

他停下腳步,死死地望向前方的步驚川。步驚川也停下了腳步,卻久久沒有回頭。

“他很早的時候就找上我了,叫我歸還獸魂,但是我拒絕了。”步驚川澀聲說著,坦白此事比他想象中難,可卻比他想象中輕鬆,“我與監兵承諾,我替他解決血孽,啟星鬥大陣保人族千年安穩,隻想著若是人族安穩了,那麽他的獸魂的回歸,便不再是燃眉之急。”

他轉過頭來,看著身後的秋白,“我當時……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此事。我隻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我怕監兵不遵守約定,於是我擅自將你的神魂與軀殼剝離,將你的神魂封入金素劍,因為那金素劍在打造之際,便留下了防護的陣法,那陣法不需要我驅動,隻要你在那處,你身上的靈力自然會驅動那陣法。”

“那時候我便在想……即便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也不會被監兵吞噬。”

“你的軀殼我封存在北鬥星城之下,唯有我才知曉其存在的地方。這樣,監兵也是無法尋到你的軀殼。”

“我是想著若有一日,我重回世間,再助你取出軀殼,屆時,你即便在監兵跟前,也不會弱於他。”

“我以為我的想法已經是萬無一失了,卻唯獨未想過,我忽略了你。”

不待秋白問下去,步驚川便將千年前的思慮,同他傾訴盡。

秋白沉默了下來,埋藏在心中酸澀之下的,是無盡的驚喜。

他以為自己在東澤心中不會那般重要,也以為自己在東澤心中比不過那天下蒼生。東澤畢竟有師父遺命在身,需得以大局為重,可東澤從未想過放棄他。

“是你自己從未同我透露過半句,”秋白咬牙,“你做的這些,我從來都不知道。”

他討厭死了步驚川這般隻會一味瞞著他,叫他被蒙在鼓裏上千年,如今才知曉東澤心中的一片赤誠。若是他不主動問起,眼前的這個人是否就打算瞞他一輩子?

那他一輩子都不會知曉這個人的真心,更是會一直誤會、一直恨著這人。

步驚川緩步走向他,將他攬入懷中,不知道第幾次說出這三個字:“對不起。”

秋白僵著兩隻手,遲遲不肯去回抱他,咬牙切齒道:“若是我等不到你回來,我遇不到你前來,你是不是要讓我就這麽恨你一輩子?”

步驚川愣了愣,抱在秋白後背的手順了順秋白的脊背,“若是等不到我回來,你該有你新的生活。金素劍雖會牽製你的活動範圍,可久了之後你也能……”

“你覺得區區金素劍能夠束得住我?束住我的從來都不是金素劍,是你,我這輩子已經被綁死在你身上了。”秋白冷聲道,“你還說要我有新的生活,可我從小到大,我的生活裏隻有你,你就是我的生活,你這麽拋下我,同殺了我沒有任何區別。”

沉默許久,秋白忽然道:“在你沒回來之前,我曾想過去尋你。可後來又想想,這般豈不是便宜了監兵,所以我一直撐著。”

“監兵一直都在說你會回來。”秋白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言之鑿鑿,我雖不信他,更不想聽他的話,可又免不了將他的話語當作救命稻草……因為我是真的想過去找你的。”

步驚川越聽越心疼,收緊了抱著秋白的雙臂。他將臉埋在秋白的發間,努力感受著屬於秋白的氣息。

他何嚐不是如此,可盡管在如今,他卻說不出半句保證的話語來。阮尤說得沒錯,他身上還背負著師父們布下的死咒,他為了保證那星鬥大陣的運轉,於千年前祭陣,他在飄渺的可能中,終於奪得轉世重生的機會。

而他身上的死咒卻如影隨形,始終無法擺脫。仿佛唯有等到他真正身隕那天,他才能夠徹底擺脫這個死咒。

“我不會拋下你。”步驚川道,“至少,我不會主動拋下你。”

可這無數變數,卻又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他所能做到的,便是自己不去放棄秋白。

他又怎麽舍得放棄秋白。

秋白聞言,身上一僵,原本強硬地低垂的雙手,猛地如鐵鏈一般,匝住了眼前的人。他的手十分用力,抓緊了步驚川身後的衣衫,那力度甚至透過衣衫,徑直落到了步驚川的後背。

“可你身上的死咒呢?”秋白忽然出聲問道,“阮尤提過這麽多次——我不是傻子,你到底還要瞞我多久?”

這回沉默的成了步驚川,秋白無法忍受這種沉默,猛地一把推開了他。秋白一雙手緊緊地抓在了步驚川肩上,似乎又是意識到步驚川這般會痛,又鬆了些力道。

可那雙手從始至終,都緊緊地鉗在步驚川肩上,不讓他有半分逃離的空間。

若非情況不允許,秋白恨不得能夠抓著眼前這個人的肩膀用力搖,好將他搖醒。這般巨大的變數,竟也還是瞞著他不說,死咒猶如一把懸在他們頭上、隨時會落下的刀,可步驚川竟是將這把刀略了去,擅自給了他這般虛假的承諾。

“你如此輕易地許諾,可有想過若是日後無法實現,又該如何?”秋白被眼前這人逼得近乎絕望,“屆時若是我根本不知道你是為何而死,你是不是又要拋下我,讓我再守這千年孤寂?”

“我不怕你死,大不了我去陪你一起死。”秋白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我受不了被你一次又一次地拋棄,若是再來一次,我會死的。我已經耗不起了,等不了下一個虛無縹緲、毫無希望的千年。”

“你總覺得我能等,對,我能等,可你呢?我能夠等到你嗎?”

“你這一次神魂重聚,得以轉世投胎,可下一次呢?你還有那般好運,能夠再世為人嗎?”

“屆時你不在了,我又該如何?你不會又讓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罷?還不如就在現在,讓我死在你跟前。”

步驚川再聽不下去,用自己的唇封住了秋白喋喋不休的唇舌。

秋白再沒有按捺自己,幾乎是成為了瘋狂的野獸,撕咬著他的唇舌。

秋白與他的親吻間,向來都是纏綿的,鄭重的,小心的,可這一次卻與以往完全不一樣,顛覆了他以往的所有印象。

他的唇舌被秋白鋒利的牙齒劃破,他此時才知曉,平日裏的秋白與他接吻時,是何等克製,何等憐惜。而撕去了這層表皮的秋白,卻如最為凶狠的野獸一般,恨不得將他整個兒拆吃入腹。

屬於獸王的威壓在這時傾瀉出來,將獵物整個兒籠罩在其中,無處可逃。

可他知道這不能怪秋白,他嚐到了秋白身上那股近乎叫人崩潰的絕望。秋白是強大的,也是脆弱的,隻消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將他這個人徹底摧毀。

況且,在這般的秋白麵前,他並不想逃。

他順從地承受著秋白的侵占,承受著秋白在他口中、身上攻城掠地。他放鬆了身子,任由秋白在他身上肆意妄為。

上一回,二人這般親近的時候,秋白並沒有什麽意識,事後的記憶也十分模糊。而這一次,兩人神色都極為清醒,除卻秋白眼中,那化不開的絕望與狂熱。

【略】

放任秋白的結果便是,二人幕天席地,在昔日北鬥星城的土地上做盡了不該做的事。

疲憊之際,步驚川還有空想著,還好此處是北鬥星城的城郊,那些居民的亡魂,應當是瞧不到這處的。

二人本隻是前來取回秋白的軀殼,卻因為情難自禁,還得在這處歇一晚。等改日恢複精神後,才能再進一步。

二人對北鬥星城附近的地勢十分熟悉,不費什麽力氣便尋到了這處山洞,作為臨時的藏身之地。

步驚川強撐著困倦,感受著秋白在自己發頂有一下沒一下撫摸著他發頂的動作,睡意逐漸消散。他迷瞪間,抓住了那隻一直在作亂的手,問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秋白輕哼一聲,“不滿意。”

步驚川心道一聲冤家,沒料到清醒的秋白如此難纏,若是再這麽叫秋白弄上幾回,他恐怕連在此處與秋白討價還價的資格都沒有。

他努力挑起眼皮,看了眼用手指撩著他發絲玩的秋白,“那沒有下次了。”

秋白登時委屈起來,“可你都還沒有給我一個解釋……”

步驚川愣了愣,心道莫非自己是色鬼附身,滿腦子都隻剩下那檔子事了,竟是將二人對話誤會到那般程度。

秋白在意的,從來都是他不曾給他一個解釋。

登時,心裏多少怒意與惱意,在這一刻再次煙消雲散,他輕歎了一口氣,“對不起……我隻是不知道該如何與你說。”

作者有話說:

一些秋白瘋批黑化的瘋言瘋語.txt(?

畢竟東澤當初的離開對秋白來說是巨大的,說是毀滅性打擊也不為過,鬧脾氣也挺正常……?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波是以退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