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星鬥大陣的通道長而昏暗,是真正的不見天日。在這種絕對的黑暗之中,甚至連衍秋也幾乎不能視物了。

他原本以為星鬥大陣所在之處會有嚴密的防守與嚴謹的布局,可誰知竟是這麽一條隨意地通往地底的通道。

這通道甚至隻是隨意地加固了牆壁防止坍塌,而他下意識伸手扶著的牆壁,蹭了他一手的泥,他抬頭看了眼那泥牆,發現那泥牆上甚至連一個火把都沒有裝上。

若是不說,他恐怕也不知道這通道的盡頭藏著的,竟是關係到整個人族生死存亡的星鬥大陣。

反倒像是……一個墓穴。

衍秋在這望不見頭的通道之中走了一會兒後,察覺到整個通道都在下降,果然,不出幾步後,麵前便出現了螺旋向下的階梯。

這階梯盤旋向了地底的更深處。他看著眼前那粗糙的台階,將自己心頭那股不好的預感壓了下去,步伐沉重地踏上了那似乎看不見盡頭的階梯。

通道的盡頭,是一塊巨大的靈玉。

這靈玉埋藏在地底,與泥土融為一體。而這靈玉上空的泥土卻已經被人掏空了,形成一個光潔的穹頂,也為後來者給出了一片立足的空間。

這兄弟之下便是靈玉。這靈玉的上方,原本保護著這靈玉的由靈石凝聚的外殼已經被撬開,露出其下光潔無瑕的玉麵。

這靈玉極為純粹,幾乎沒有半點瑕疵。玉麵被人刻意打磨得平整光滑,光鑒照人,在這光滑的玉麵之下,有靈光凝聚成玄奧的陣紋,猶如有生命一般,正在緩緩地波動著。

露出在泥土之外的玉麵,便已經有一座城池那般寬廣——這僅僅是這塊靈玉的冰山一角,也不知道埋藏在泥土之下的,又會是怎樣一個令人震驚的存在。

畢竟這便是凝聚了天下絕大多數清氣的靈脈,能夠孕育出千萬年來僅此一個的玉髓之靈。

而此刻,在這靈玉的最中央,盤膝而坐的青年睜開了眼。他曾經清澈如玉的雙眼,如今卻晦暗無神,顯然已經無法視物。

可他卻仍是睜著雙眼,似乎想通過眼前的黑暗,去看些什麽。他方才察覺到他在在通道上施加的禁製被人觸碰,是有人朝著他這處來了。

此處是他原身所在之地,他身下的靈玉便是他的原身。因其特殊之處,他一向對這地方都是嚴防死守。

這禁製為的便是阻攔有心或是無心的來客,除卻強闖此地的,隻有寥寥幾人,能夠穿過他所設下的禁製,來到這處,可他唯獨對一人不設防。

幾乎不用多想,他便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可是衍秋……本不該出現在這處的。

東澤心頭湧出一股酸澀之感,深深的無力感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住了。

他本想獨自一人在此處迎接最後的結局,他不知道自己最終是生是死,他隻知道自己不願叫衍秋見到他這狼狽的模樣。

在這靈玉之上,鮮血混雜著靈力,在靈玉之上繪出一道又一道的陣紋。帶著靈力的鮮血,察覺到在它之下乃是同源的靈力,於是向下滲透,深深地穿透了這塊靈玉,叫這碧綠的玉麵上,多了一道道蜿蜒的血色。

而他滿身血汙,盤腿坐在星鬥大陣的陣眼之上,不複往日風華。

他嘔心瀝血繪成的星鬥大陣,將會在不久之後,剝奪他所有的感官與力量,將他重新化作無知無覺的死物。

置之死地而後生隻不過是他追逐的虛無縹緲的希望,他心中明白,祭陣後,他這點好不容易生出的意識將會被無休無止攫取力量的星鬥大陣撕碎,失去了他神魂的控製,他的原身也將會不再抑製星鬥大陣攫取力量,屆時,星鬥大陣得到他原身的所有靈力,作用將會達到最大。

至少,這人族領地,千年之內,將會無虞。

這是他本該承受的宿命,隻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延遲到如今。

東澤閉上了眼,已經開始變得遲鈍的聽覺無法告知他來人距離此處還有多遠的距離,他也無法釋放出神識查探,他的神識被限製在靈玉上空的空間中,就如他本人被困死在這處一樣。

仿佛是在等待著自己的結局一般,他也在安靜地等待著衍秋的到來。

衍秋在這看不見頭的階梯中快步走著。

極度狹窄昏暗的通道加深了他心頭的不安,叫他幾乎有一種喘不過氣的錯覺。

他走了這麽些時間,早已迷失了方向感,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身處何處。這樓梯不知能通向何處,更不知這樓梯到底有多長,他總覺得自己仿佛在這樓梯之中走了好幾日,可恍然間回過神,又似乎隻覺得自己隻走了不過幾刻鍾。

地上的台階也仍是泥土,粗糙之餘還凹凸不平,每一級台階的高度都不一樣,叫他時常踏空,嚇自己一跳。

這一模一樣的階梯,沒有任何的標識,隻沉默地蜿蜒向地下,叫他生出自己幾乎要走一輩子的錯覺,又時常覺得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同個地方打轉。

然而,他卻很清晰地感覺到,地下有一股強勁而又磅礴的力量,他正在朝著那力量逐漸靠近。正是因為這股感知,才叫他沒有徹底地迷失。

一片寂靜之中,卻忽然傳出了什麽聲音。

這樓梯太過空曠且狹長,不斷傳來的回音叫他辨別不出這聲音的來向。起初他還以為是通道盡頭那邊的東澤傳來的,還興奮了一瞬。不久之後,他卻忽然察覺,自己的身後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飛速靠近。

這個認知令得衍秋緊張起來。

當初聽丁先生的意思,似乎在入口處的禁製是東澤一手設下的,這個禁製就連北鬥星城的居民都攔截了大半,更別說外人了。

那些北鬥星城的居民,若是能下到這處,估計早就來了。這處樓道雖然簡陋,可有靈力加固,怎麽都比那岌岌可危且隨時有可能被外人發現的地下暗道安全得多。

如此想來,這來者恐怕不會是北鬥星城的居民,多半是強闖了這個禁製進入到此處的外人。他回憶起先前他曾在這附近尋到監兵的蹤跡,他有些緊張起來,來人不會是監兵罷?

想起自己那一層連他都不願意承認的身份,衍秋有些緊張。

監兵見過東澤了嗎?監兵會將自己的身份告知東澤嗎?

可是隨後,他又很快意識到,按照監兵試圖將他收回去的熱情,恐怕會迫不及待同東澤坦白他的身份。

屆時……

衍秋心中一痛,仿佛見到了東澤毫不猶豫的選擇。

他停下腳步,轉身朝著自己來時的方向望去。他暗暗下定了決心,若是監兵出現,他說什麽也都要攔住監兵。

來者氣勢洶洶,卷起一陣腥風,叫衍秋不適地眯了眯眼。

這風中帶著魔氣與血腥的氣息,不知是不是地麵的戰鬥太過慘烈,才令得這刮進來的風都帶著這般的味道。

正當他這麽想著時,忽然一愣。他記起蘇長觀的傳訊,監兵正在萬裏之外的白虎域抵禦魔修的入侵,如何還有閑暇來到此處?

這個來者,到底會是誰?

衍秋心中暗道一聲不好,站在原地,麵色開始沉重了起來。他身後便是東澤所在之地,他決計不能讓這未知的來者傷害到東澤半分。

這來者修為似乎不俗,越是靠近,衍秋越是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威壓。這威壓是今日他所遇見的魔修當中都未遇見過的,恐怕是在場魔修當中修為的佼佼者。

他忽然有些不確定了起來,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應付得了這個實力不俗的來者。

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夠逃避了。

他一直以來都是靠著東澤的庇佑過活,在眼下這種情形,東澤的狀況還是未知,若是同這魔修對上,結果如何還是個未知數。而他如今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孱弱的幼崽,如今他在魔修跟前亦有一戰之力,他自然要竭盡他所能,不叫那魔修傷到東澤半分。

也該輪到他保護東澤一回了。

來人速度很快,隻是短短的數息之間,那股濃烈的魔氣便幾乎湧到了衍秋跟前。

衍秋冷冷地看向通道未知的另一邊,察覺這氣息有些熟悉。

那魔修也沒有叫他久等,片刻後,那魔修出現在通道的另一端。見到了衍秋的身影,那魔修停下了腳步。

對方修為不俗,早就發現了他這個停在半路的阻礙,因此在見到他後,麵上沒有半點驚訝,見到他之後,甚至還笑了一下。

“喲。”對方的聲音十分輕佻,“是你啊。”

衍秋登時反應過來這人的身份,腦海中想起的,卻都是不好的回憶。

他記得這個魔修。便是這個魔修,在他尚且年幼時隨手將他重傷,害得東澤還得取自己的心頭血來救他。也是這個魔修,同那個疑似殺害了小雨的江極還是一夥的。

衍秋暗暗捏緊了拳頭。東澤也曾同他說過,眼前的魔修名為阮尤,熟悉陣法,因此才能數次破開北鬥星城的陣法。這通道上的禁製,不用想也知道就是這人破的。

這次……或許便是由阮尤主導的,對北鬥星城的入侵。

想起那些慘死的居民,衍秋不由得紅了眼。丁先生再有本事,亦是獨木難支,更救不了更多的人,北鬥星城今日注定要傷亡慘重。

而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魔修引起的。

“當年居然沒把你弄死,看來他也是花了大功夫。”阮尤冷笑道,“滾開,說不定我心情好,還能饒你一命。”

衍秋不欲再與他廢話,化出獸形,當即便向著阮尤襲去。

阮尤能夠率領著魔修來到此處,他本身的修為便不弱,這般毫無花哨的攻擊如何會難得住他。隻見阮尤抬手一擋,便阻住了衍秋的攻勢。

他剛想開口嘲笑一句,忽然察覺從衍秋身上傳來一股巨大的靈力波動。

衍秋好歹是屬於監兵的獸魂,自然力量不弱,獸魂的力量,唯有在獸形時方能得到最大的開展,因此,這一次的靈力衝擊,竟是連阮尤都承受不住,被這靈力衝擊得倒退數步,腳下的階梯也隨之崩裂開來。

阮尤如今有了分神前期的修為,卻在毫無防備之下,難敵這強悍的靈力。

“倒是我小看你了。”阮尤眼中閃過凶光,他在魔修當中也是橫行多年,進入北鬥星城以來也沒受過什麽像樣的阻攔,一直順風順水,上一次如此狼狽,還是他被東澤驅逐出北鬥星城的時候。

他想起上一回的狼狽,眼中寒芒乍現,“不過,也僅限如此了!”

說罷,他反手轟出一股魔氣,將衍秋震退,頃刻間,他欺身上前,用極快的速度,猛地掐在了衍秋的脖子上。

衍秋的實力再強,但架不住他正經修煉隻有短短的百年,尋常修士,在他這個年紀,甚至連步入金丹都難,可再如何,他如今僅有元嬰後期的修為,根本比不上阮尤,硬碰硬之下,他根本招架不住。

衍秋被阮尤狠狠地摜到了地上,“轟”地一聲,衍秋身下由泥土製成的階級,登時蔓延開細密的裂紋。

那裂紋不斷擴大,整個通道間地動山搖,叫人站不穩腳跟。

就在這混亂之際,二人忽然腳下一空,察覺到是他們身下的階梯已經完全坍塌,正朝著下方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