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緩解心頭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失落感,東澤隻能將十成十的精力投入進這陣法之中,隻是他沒料到,這陣法的最後一步也如此難纏,竟是耗費了他足足三月的時間。

在這三月裏,天氣已從寒冬邁入初春,東澤也終於習慣了衍秋疏遠之後的生活。

然而百年以來養成的習慣,哪裏是這短短三月間便能改過來的。他每回若是想起有什麽事,總會下意識地回頭尋找衍秋的蹤跡,但在身側環視一圈後,見到空無一人的身側,才會忽然醒悟過來衍秋已經不如以往那般跟在他身側了。

那些衍秋時常跟隨在他身側,如影隨形的日子,他如今回想起來,才發現那些時光似乎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每次想起這些事,他心中總會有些黯然傷神。

好在他一直在忙的陣法終於有了著落,眼看著隻剩最後一點便能完成了。

然而他剛從那星鬥大陣之中脫出身來,又轉身投入到這個幻影陣法中,長期以來馬不停蹄地繪製陣法,已經讓他的靈力長期處於低迷狀態。

東澤清楚,今日的陣紋繪製完畢,自己的身體已經接近極限了。

越是到了最後,他越是不能著急。因此盡管隻剩下最後一步,他也沒有強求,隻將這未完的陣法留下,等第二日時將其完善。

這個陣法雖說他還能勉力完成,然而若是強行催動體內的靈力,卻而不考慮自己的極限的話,恐怕他還是得出些狀況的。

畢竟衍秋還與他住在一起……即便二人如今話也說不上幾句,可他不想叫衍秋擔心。

心中所念著的事終於有了些著落,他心中鬆快許多,就連回家的步子也輕快些許。

回到他們的小院中,四處打量卻不見衍秋的蹤影。心頭的欣喜也無人可分享,東澤心頭失落了一下,卻還是極快地調整好了心態。

衍秋如今已經不是那個還需要他時時看護的幼獸了,他也當試著放手。

如今他的情緒總因衍秋起起伏伏,反倒顯得離不開人的是他。

推開竹屋虛掩的門,東澤見到竹屋的最中央,木製的飯桌上正放著一碗粥。粥碗旁放了一個木製的小食盒,裏頭放的,從飄出的香味上猜測,應當是幾個清淡的小菜。

食盒與粥碗都用保溫的陣法籠罩著,維持在溫熱而又恰好能入口的熱度。

不用想也知道這到底是誰做的,東澤的眼神都不由得柔和了些許。

便在東澤收拾完準備到**睡覺時,心口忽然絞痛起來。

那熟悉的疼痛來得格外劇烈,害得他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倒在**。

在方才即將摔倒之際,他本能地抓住了身側的東西,好叫自己不摔倒地上去。他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耳邊嗡嗡作響,失去了所有的感官,過了許久,才見到破碎的畫麵在他眼前浮現。

他方才在混亂間,隻隨手抓住了床邊的一張小桌,他倒下的動作太過突然,以至於那小桌根本承受不住他這衝撞,連帶著他一起摔倒在地上。

那小桌上放著的一盆花登時隨著他這動作,與他一並落到了地上。陶瓷的花盆被摔得粉碎,隻剩下一地的泥土與碎片。

他便摔在這一片狼藉之中,在他方才無知無覺的掙紮之中,那花盆的碎片已經將他的雙手劃得鮮血淋漓。然而,許久過後,那疼痛的感覺才逐漸來到他的感知之中。

東澤看了眼那已經被摧殘得不成樣的花,忽然想起那是三年前,衍秋自外麵挖回來的靈植,隻因為它的花很好看,於是衍秋將它種在了此處,發誓要讓東澤見上一眼它開的花。

然而,不知是不是二人實在不會伺候這嬌弱的靈植,在三年後的今天,東澤還是未能見上一眼它的花朵。

隻可惜,他往後再沒有機會能夠見到了。

過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略過,他仍舊記得當初衍秋那張朝氣蓬勃的臉。他用力地眨了眨眼,隻覺得衍秋好像隨著他的思緒,出現在他的跟前。而待他定睛看去,卻發現衍秋真的出現了。

衍秋已經在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跟前,滿臉憂色。見到東澤這般模樣,衍秋似乎嚇了一跳,當即想要蹲下身來將他扶起,卻見東澤盡管連坐都坐不穩,卻還是避開了他的手。

便這麽排斥他的觸碰麽?

衍秋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動作。

東澤搖了搖頭,好叫自己快些清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踉蹌著朝門外走去。

他走得太急,氣血上湧,還未走出院門便有一口鮮血克製不住地湧了出來。他猛地抬手按在院門上,他親手設在此處的院門差點被他大力之下帶倒。

“你這是做什麽?!”衍秋見狀,快步走上前去,“你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麽不先休息一下?”

東澤再度搖頭,可此次卻是充滿了拒絕之意。

他已經沒有時間了。這次死咒發作來得比往常還要洶湧,已經不是如往時那般帶著警告意味的試探。

可他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隻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東澤扶著院門站了片刻,終於積攢了些力氣,站直了身子,避過了衍秋試圖攙扶著他的手。

情況緊急,他已經來不及和衍秋解釋出了什麽事,腦子裏隻記著將未完成的陣法快些補上。

他的唇角又湧出一股鮮血,是死咒在催他。

不知北鬥星城那邊到底出了什麽問題,這死咒發作得竟是如此嚴重。他想起三月前,他身上的死咒也曾發作過一次,然而那次雖然來得突然,卻還是循序漸進的,不似今日這般,上來便像是想要了他命一般。

恐怕是北鬥星城出現了什麽大的問題,然而他在此處設下的幻影陣法還差最後一步……

他躲過了衍秋的手,用著自己的最後一絲靈力,甩開了衍秋,強撐著趕到那陣法跟前。眼下他近日消耗了大半的靈力隻恢複了些許,他便凝聚起這剛恢複出來的靈力,全數注入這陣法之中。

此處幻影陣法一成,不論衍秋到底身在何處,監兵即便有心追蹤衍秋,也隻會尋到這一處來。

這便是他留給衍秋的、最後的、也是最大的保障。

死咒那種幾乎絞碎他心髒的疼痛已然向著全身漫延,可他清楚,自己不能倒在此處。他睜著眼,看著繪製完畢的陣法亮起一道光,隨後又黯淡下去,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最為牽掛的事之一,無非便是眼前這陣法。這不但是他留給衍秋的保障,更是與監兵博弈的後路。

他清楚自己這般作為實在是任性,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承受失去衍秋的風險。

如今這陣法已成,他也能鬆一口氣了。

他將手輕輕按上自己絞痛的胸口,“我這便回去,不必再催。”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話一般,心口的絞痛奇跡般地消退了些許。總之,不會再逼著他吐血了。

東澤與衍秋定居的竹屋離北鬥星城不遠,他全力趕路,日夜兼程,寥寥數日後,便來到了北鬥星城跟前。

北鬥星城看起來似乎與往常一般,異常平靜,隻是這四處彌漫的魔氣,叫他心中有些不安。

或許他身上的死咒,正是因為如此多的魔氣入侵了北鬥星城,才會如此著急。

他還未走入離他最近的城池,便已經有人見到了他。

是許久未見的丁先生。

“東澤,你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丁先生看起來鬆了一口氣,“先前給你的傳訊,沒見到你的回複,我還以為你沒看到。”

東澤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出去修補那幻影陣法時格外匆忙,就連傳訊符都未蹭帶上。看丁先生這般模樣,定是與他傳訊了什麽。

北鬥星城的居民向來不會幹涉他的生活,更不會打擾他。若是有什麽事需要動用傳訊符傳訊與他,那便是發生了他們所不能決斷的大事,亦或是需要他回來方能解決的事情。

不論怎樣,都足以證明這局勢極為棘手。

東澤壓下心中那奇怪的感覺,皺眉問道:“出什麽事了?”

“你未看到傳訊,怎麽就回來了?”丁先生隻是驚訝了一瞬,隨後又極快地進入了正題,“小雨死了。”

東澤愣了一下,“小雨?”

丁先生麵上滿是沉痛,低聲道:“死於魔修之手。”

東澤一瞬間還有些難以置信。小雨近些年來與那名為江極的魔修走得極近,二人偶爾也會結伴外出,他見江極還算老實,便由著二人去了。

可江極向來都是不會隨便動手的,這麽多年來,江極從未在道修的地界上對人族動過手。即便二人遇到魔修,江極也會以保護小雨的安危為重,這才是東澤對他逐漸放心的原因。

是他看錯了人,還是另有隱情?

“可知曉是誰下的手麽?”東澤追問道。

丁先生明白他在問什麽,搖了搖頭,“應當不是江極,但是我後來也沒再見過江極了,無從問起。”

此事恐怕隻是一件無頭冤案,除卻親身經曆的小雨,恐怕隻剩下江極才知曉此事……可偏偏江極卻不見了。

眼下,那死咒應當是察覺到他回到了北鬥星城,似乎是為了不阻止他行事,死咒已經不再發作,猶如從未出現過一般。若非他衣襟上還沾著前些時候他吐出來的血,他恐怕要以為先前自己身上的死咒發作隻是他的錯覺。

那前些時候死咒提醒他,可是因為小雨身隕一事?

然而小雨與星鬥大陣並無關係,往常其他城中的居民身隕時,這死咒並無動靜。

那麽,這死咒是在提醒他這附近魔氣的問題麽?可這死咒這麽多年以來,卻一直都未曾因為江極出入北鬥星城而有過動靜。

他歎了口氣,準備吩咐讓眾人替小雨準備後事,便聽得外麵有人的聲音再度傳來:“有人……有人死了!是魔修動的手!”

東澤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是在哪裏發現的?”

“在,在天璿城外十裏地……”那人也是跑著前來的,上氣不接下氣,沒想到在此處見到是東澤,麵上升起幾分驚喜之色,“城主,是城主回來了!”

可他麵上的喜意卻無法感染到東澤。他皺眉望向丁先生,“那小雨是在何處被發現的?”

丁先生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也是在北鬥星城中……”

除卻百餘年前阮尤與江極誤闖,以及近些年來時常到北鬥星城走動的江極,北鬥星城內已有千年未見過魔修。

其因正是因為北鬥星城下的星鬥大陣。星鬥大陣除卻將北鬥星城與世隔絕,還將所有魔修阻攔在外麵。

原本,星鬥大陣是能將所有魔修都攔在界河以西的。

東澤忽然意識到了死咒先前在提醒他什麽問題。

星鬥大陣出了問題,他竟是一點也未曾察覺。

小雨和那位未知姓名的死者,都是因他的一時疏忽而死。

而北鬥星城附近的魔氣如此濃鬱,恐怕來到此處的魔修並不少,他們潛入北鬥星城不久,便接連殺死二人,他們一路穿過白虎域,所經之處,死的人恐怕隻會比他想象中更多。

竟是因為他的一時負氣與自作聰明,分不清輕重緩急,而害死了如此多的人。

東澤心中一片冰涼。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他需得麵對他生來就應當肩負起的責任。

作者有話說:

回憶殺馬上就要結束啦,還有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