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澤略一沉吟,意識到此事轉機說不定會在眼前二人身上,於是將方才的思緒逐一壓下,裝作不經意間道:“我倒是聽說此處有幾個道修出沒。”
朗月明卻沒這麽容易上套,眯了眯眼,“閣下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在我來的方向,曾經察覺到道修與人動手的氣息。”東澤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朗月明的神色變化,“後來我便追蹤到了此處,在我嚐試打開那木屋門的時候,二位便趕到了。”
他一番話說得真假摻半,雖與事實有出入,然而同已經發生的事大體相同,即便對方想要追查,也追查不出什麽來。
沉默許久的蘇長觀這時忽然出聲道:“那麽我們同步道友目標似乎一致了?”
朗月明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東澤,顯然,蘇長觀的疑問亦是她的疑問。
東澤不置可否,含糊道:“看樣子是的。”
看朗月明的反應,也不知她信了幾分。
朗月明微微頷首,“那道友方才可有發現?”
“除卻表麵的一些痕跡外,並無其他線索。”東澤明白,這便是要合作的意思,因此在此事上並未有隱瞞,他橫向跨出一步,讓開了一條路來,好讓朗月明能夠暢通無阻地看到身後木屋中的情況,“便如你所見。”
半晌,他見朗月明遲遲沒有動作,便補充道:“道友不妨前去自己看清楚,在下道行不夠,唯恐有疏漏。”
朗月明含笑打量他一眼,道:“哪裏的話,若是步道友的道行還不夠的話,我二人便著實有些不夠看了。”
話雖如此,朗月明還是不忘揮揮手,示意身後的蘇長觀上前。
蘇長觀見到朗月明的手勢後,整個人登時緊繃起來,卻還是遲疑著走近了。
他走到與朗月明並肩的位置,目光在木屋和朗月明身上轉了個來回,小聲問道:“不是吧師姐,真的要我去啊?”
“叫你去便去。”朗月明微微偏過頭去瞪他一眼,“這是給你曆練的機會。”
聞言,蘇長觀整個人頓時蔫得像打了霜的茄子,他撇了撇嘴,卻還是磨蹭著往那木屋去了。
站在原地的二人目送著他的背影,朗月明率先收回了目光,“師弟年幼不懂事,叫道友見笑了。”
“此子心性尚可,卻還是初出茅廬,尚缺磨礪。”東澤道,“人之常情。”
嘴上這麽說著,思緒卻是飄得有些遠了。
當年他的師父們也曾帶他出來曆練,卻不是同蘇長觀那般磨礪膽量的。他初時未識得七情六欲,師父們便絞盡腦汁想讓他如常人一般,擁有愛憎哀懼。
師父們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可他卻還是遲遲生不出懼意,直到後來,師父們放棄,此事便告一段落。他那時雖理解師父們的行為,可還是不能如師父們所期望的那般,明白懼意為何物。
如今卻因為衍秋,他逐漸體會到何為懼意,又因此而體會到當初師父們的心情。
衍秋如今還小,等到衍秋再大些,他便能如師父們當年帶著他那般,帶著衍秋四處雲遊曆練。
想到此處,東澤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卻又在意識到身側還有一個陌生人的時候,及時地收斂了方才不經意間泄出的一絲情緒。
然而朗月明卻是一直都在觀察著東澤的神色,如何注意不到這細微的變化。
“道友可是想起了什麽好事?”朗月明狀似不經意般問道。
“是想起了些往事。”東澤道,他倒是沒有試圖隱瞞。在朗月明這般銳利的目光之下,撒謊可不是這麽容易圓回來的。
他承認得坦然,倒是有些出乎朗月明意料,使得她一時間也不知該擺什麽表情了。
沉默半晌,朗月明才道:“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道友若是分神,恐怕有些不合適。”
她這話說得有些逾矩,畢竟他們才初初認識不久。東澤卻也不介意,道:“回憶上來了便想起來了,這思緒怕是有些控製不住。”
朗月明聞言倒是不再多言,恰逢此時,蘇長觀也已經將木屋之中查探完畢,正轉過身朝他們此處走來。
二人心照不宣地將方才的話題略過,朗月明上前一步,問道:“如何?”
蘇長觀臉色十分難看,不知是被屍體那淒慘的死狀嚇到了,還是因為看到了什麽令他難以置信的東西,“師姐,那是叛徒之一。”
朗月明臉色一變,登時顧不得在一旁的東澤了,“當真?”
“是,我在外門時曾見過此人,他是外門弟子。”蘇長觀道,“此回叛逃的多是外門弟子,他們平日裏便來往密切,因此才會一同叛逃。”
既然他們來往密切,亦是一同叛逃宗門之人,理應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即便出來,也不會離得太遠。
“既然如此……”朗月明的臉色登時難看起來,她也同蘇長觀想到了一處。
原本在朗月明腰間懸掛的長劍登時震顫起來,以她為中心,淩然劍氣驟然凝聚,向四方席卷而去。那劍氣裹挾著排山倒海之勢,這處凡木所製的木屋自然是承受不住這悍然一擊,登時碎裂,露出這木屋之後掩藏著的景象。
數十間木屋中,皆有屍體擺放。有的屋中隻有一人,而有的屋中卻有數人,而這些屍體,無一例外的便是肢體扭曲、死相淒慘。
蘇長觀也顧不上懼怕,連忙上前將那些死者逐一排查,最終道:“除卻有數十個不認識的人外,俱是叛逃弟子,隻是……少了一人。”
“我先前便聽說,此處有山匪流竄。”東澤道,“那些不認識的,可是凡人?”
“正是。”蘇長觀看了他一眼,問道,“這些死者可都是山匪?”
東澤點頭道:“實不相瞞,我乃追查山匪而來。”
朗月明問道:“道友可有見過那些山匪?”
東澤搖了搖頭,道:“我正是收到我家人的死訊而來,如今剩餘的家人不在此處,卻無法作證了。”
蘇長觀皺了皺眉,“事關重大,不知可否麻煩道友家人前來此處指證?”
一旁的朗月明也道:“此事確實是我疏雨劍閣要事,這幾人盜出我閣秘寶,滋事重大,還望道友不吝相助。”
朗月明主動表明身份,便是一種誠意,更是一番施壓。方才二人談話期間都極為防備他,生怕被他聽去什麽機密,然而此時卻將此行目的和盤托出,足以見此事之重。
可……對東澤而言,多一事不若少一事。此事他不過是因為不甘心,從而追查至此處。他的本意是為在山匪手下身亡的居民報仇,然而如今這些山匪已經橫屍荒野,他的仇亦無處可報,按理說,他該回去才是。
如此一來,他看向這師姐弟二人的眼神中便多了幾分探究。
疏雨劍閣他亦有耳聞,乃是近日以來新興的宗門,尚且在厚積之時,未迎勃發之勢。若是能夠以此換得一個交情,倒是不失為一件劃算的事。
然而東澤亦有私心。原本商隊眾人便已舟車勞頓,加上受過這麽一次變故,身心俱憊,原本他便打算過了今夜,便帶眾人回去的,卻未想到自己出來查探,竟查探出這麽一個變故。
出了這麽一回事,他有些放心不下商隊眾人,自然是要跟著商隊一道回去的。然而眼前這事兒看起來不像是在短時間內能夠了結的樣子,商隊眾人經曆了如此多的磨難,他也不忍叫他們在外繼續逗留。
似是看出他麵上的為難,朗月明道:“若是道友有什麽難處,不妨同我們說一下,此事乃是疏雨劍閣的重中之重,道友若是能夠助我等一臂之力,有任何困難,疏雨劍閣自會助你。”
東澤輕輕歎了口氣,他心中的憂慮,不足為外人道。更何況,是這些剛剛才認識的人。
此事對疏雨劍閣再重要,於他而言,也抵不過北鬥星城的居民。
他正準備張口回絕,朗月明卻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那般,忽然道:“此事我們正是懷疑與魔修有關,因此才會全力追查,不知道友,可是明白此事對我等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