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明此話一出,東澤當即變了臉色。

若隻是一個宗門的死活,他大可不必理會。然而若是牽涉到魔修……

道修之中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在魔修跟前需要一致對外。畢竟,對於道修來說,不同道之間的爭端事小,卻不能忽視異族之爭。

想到此處,東澤忽然想起那個一直跟著自己的江極。江極不知用了什麽手法隱蔽行蹤,自這師姐弟二人露麵後,江極便未泄露過蹤跡,而這師姐弟二人修為雖在他們這般年齡中算得上佼佼者,卻也還未有如此強的洞察力,因此一直未發現江極。

方才朗月明盛怒之下,將此處木屋盡數化為齏粉,他原本還以為江極正是藏身在那些木屋之中,然而等到那些木屋被盡數摧毀,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想錯了。

莫說這疏雨劍閣的師姐弟二人,就連他這般的修為,此刻竟也發現不了江極的行蹤。

可是江極離開了?但是他覺得以他對那一根筋的魔修的了解,那魔修定是在不遠處盯著這處,觀察著事態的發展。

江極雖性子有些耿直,卻也不蠢,自然知曉自己不應當在這二人跟前露麵,因此東澤也不必為他擔心。

隻是朗月明忽然提到魔修,叫他的心中猛地顫了一顫。

若說是之前,衍秋出事前後,朗月明這般遊說,他定然會義無反顧地支持。然而經曆過此事後,特別是發現江極將北鬥星城的商隊救下後,他原來牢固的念頭卻被撼動了。

先前他的師父們曾教導他說,魔修十惡不赦,魔修作惡多端,魔修喪盡天良,當人人誅之。

可他每每想起江極時,心底裏卻始終有個聲音在小聲地反駁著師父們的觀點。

道修亦有惡,亦會作山匪傷人,那麽魔修之中,為何就不能有純善之輩呢?

他這般想法稱得上是離經叛道,莫說被師父們知曉,就連被丁先生窺探去了,也會被敲打一二。先前他對江極猶豫,便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在經曆過此事後,若是再叫他向江極下手,礙於情麵,他恐怕無法動這個手了。

東澤心中悵然,不自覺便走了神。

直到朗月明不知第幾回喚他,才將他喚回了神,“……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抱歉。”東澤這才回過神來,他方才一字都未聽進去,因此也不知曉朗月明問的是何事,“我方才在想別的事情,不知道友可否將問題再重複一遍?”

朗月明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重複道:“此事關係重大,我等可以向宗門求援,助道友解決燃眉之急。作為交換,道友也應當為我等解決眼下的問題。”

若非眼前能夠合作,且知曉線索的就此一人,朗月明當真不想與此人再打交道。

“原來是此事。”在這關頭走神,東澤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此事非是他一人開口便能答應,於是斟酌著道,“此事非是我一人便能拿下主意,我還需過問我家人的意見。”

朗月明麵上似有詫異,然而她卻極快地將那一絲詫異掩了去,裝作一番無事模樣。

東澤微微頷首,“他們便在不遠處,我先失陪一會兒。”

蘇長觀此時也瞧出不對來,連忙道:“不必麻煩道友來回跑,左右此處也無太多線索,我二人同你一道過去便好。”

隻是他畢竟年輕氣盛,說出的話語未多加思索,幾乎就差將“生怕你跑了”這幾字寫在臉上。

“還是免了。我知曉二位信不過我,然我既然答應二位去詢問家人的意見,自不會食言。”東澤看了他一眼道,“此處情況離奇,還需有人看護此處,好方便我家人來到的時候指認。”

他既如此說了,二人也不好逼得太過,況且也清楚,此地還需人看護,誰知造成這局麵的人會不會隨時回來。

見二人沉默,東澤又道:“那人的實力尚不可知,隻怕他半途折返,還是二位一道守在此處為好。”

蘇長觀顯然是想說什麽,卻被朗月明瞪了一眼,悻悻地咽下了嘴邊的話。

朗月明阻止了蘇長觀後,朝東澤微微一頷首,道:“那便有勞步道友了。”

東澤不作他想,轉身朝著商隊眾人落腳的客棧走去。

在他走出一段路後,蘇長觀朝他走的方向張望了幾回,不禁埋怨道:“師姐,我們就這般放這人回去,你就不怕他……”

“做人還是得留有餘地。”朗月明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若是將他逼急,隻怕他不會同我們合作了。我們現在畢竟還算是有求於人,須得放低姿態。”

“但那是魔修啊……”蘇長觀嘀咕著,“魔修當前,該以同心協力解決魔修為重,哪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還算計的。”

“畢竟我們認識的時日還短,他心存警惕也是正常。”朗月明安慰道,說話間,她從特製的儲物戒中取出一隻雙翅透明、唯見翅脈的嬌小飛蝶,放至蘇長觀手心之中,“好了,若你還有疑慮,跟上便是。”

蘇長觀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手,瞪大了眼,手中捧著那嬌小的蝴蝶,麵上的表情堪稱滑稽,“師姐,你……”

“碧華閣的手段罷了。”朗月明道,“這是尋香蝶,我在他身上下了尋香蝶專門用來追蹤的香,你跟著這尋香蝶走,便能尋到他。但是你要注意了,你修為不如他,若是不想被他發現的話,莫要靠得太近。”

“師姐,我知道。”蘇長觀應了一聲,卻又有些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麽,呆立在原地。

在他手心的嬌小蝴蝶張開了翅膀,透明的翅膀微微扇動了兩下,隨後承著風,輕飄飄地離了他的手。

蘇長觀尚且站在原地猶豫著,他仰頭看著那飛蝶,心下卻是十分的迷茫。

朗月明輕歎一聲,心知這心思純善的師弟恐怕短時間內都無法理解她的動機。於是她催促了一聲,不叫蘇長觀有胡思亂想下去的機會,“還不跟上?”

這個師弟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太過單純,容易鑽牛角尖。好在還算聽她的話,譬如眼下,即便不知曉她的動機,卻仍是聽話地照做了。

將長觀支開,朗月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一座木屋的殘骸跟前,蹲下身去仔細檢查那些屍體。

蘇長觀正跟在那尋香蝶後頭。

那尋香蝶飛得不算快,對於修士來說,追上這尋香蝶是輕而易舉的事。隻不過此處叢林茂密,加之尋香蝶體型嬌小,翅脈又透明,在這密林之中飛行起來也十分隱蔽,差點叫他跟丟了。

隻是蘇長觀此刻的鬱悶並非是尋香蝶所帶來的。

他明顯地感覺到師姐是在支開他,甚至還察覺讓他跟著這尋香蝶乃是因為另有安排,可他在這一塊幾乎一竅不通,幾乎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師姐這麽做的用意。

唯一的解釋便是,師姐有自己的安排。

但是師姐的安排,向來是不會同他說清楚道明白的,他從來隻能乖乖照做。就如跟著這隻尋香蝶一樣。

他始終信不過這種非人的東西,然而師姐卻叫他跟著。以他禦劍的速度,日行千裏也不為過,然而此刻卻要跟在這尋香蝶身後,好不憋屈。

正神遊天外,他忽然警惕地抬頭望向四周。雖然一路上都並沒有特別注意經過了何處,畢竟該有的警惕他從不會少,下意識覺得這處的路不太對。

雖說樹林中的景致大同小異,然而他就是覺得,他方才好像經過了這處。

蘇長觀疑惑地看了眼尋香蝶,可是這尋香蝶自己迷失了帶著他繞路?然而他看著尋香蝶仍是十分篤定地朝前方飛去,一時之間不知該質疑這尋香蝶的能力,還是質疑自己對環境的觀察。

他不禁有些懊悔,若是他方才心中沒有想這麽多,是不是就能知曉自己方才有沒有經過此處?這事若是被師姐知曉了,他定要挨一頓訓,回頭這事兒還能當笑料,被師姐笑上幾年。

然而他現在卻也顧不得師姐會如何反應,因為他見到尋香蝶忽地調轉了方向,向著他飛來。

他一愣,有些弄不明白尋香蝶的意思。是因為找不到目標了,所以回頭找他?

他心中仍是有些茫然,卻也不忘伸出手,掌心朝上,等著那尋香蝶落下。

然而尋香蝶輕輕一扇動翅膀,小小的身軀便忽地往高處騰飛,一下子越過了他的手。

尋香蝶無視了他,徑直朝他身後去了。

蘇長觀心中一悚,猛然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他是真的在繞圈,因為他在跟隨的那個人發現了他的存在,於是繞到了他的身後,他方才未察覺到這一點,竟還在責怪這尋香蝶。

屬於劍修敏銳直覺的神經猛地繃緊了,他朝遠處躍出一步,躲過了所有的襲擊,包括一隻被魔氣裹挾的手。

忽然察覺到魔氣的存在,蘇長觀迅速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卻見是一個陌生麵孔,手仍僵持在原地,保持著方才抓握的姿勢。

蘇長觀再顧不得會暴露行蹤,他反手抽出腰間的佩劍,怒喝一聲:“歪門邪道竟還在此處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