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劫雷自天際而落,炸響直撼人心魂。遠遠望去,隻見那重重烏黑劫雲之下,有耀眼白光一閃而逝。

秋白不知第幾次回頭,朝那劫雷的中心望去。隻是視線被那耀眼的電光所遮掩,再看不得分毫。

他有些心煩意亂,就連注意力也無法集中在眼前。

在長衍宗作亂的魔修,能夠威脅到長衍宗的俱是阮尤的身外化身。然而此時這些身外化身被阮尤自己收回,長衍宗殘餘的魔修俱是那種未有意識的魔修,倒也成不了什麽氣候,在秋白的幫助之下,長衍宗很快便將魔修徹底鏟除。

這些剩下的魔修實力並不強,也用不著秋白如何出手,於是秋白退出了戰局,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長衍宗弟子收拾。

秋白原本便極少在長衍宗弟子跟前現出身形,以往即便出現,也是跟隨在步驚川身側。即便如此,長衍宗中知曉他劍靈身份的人並不多,隻有步維行了解他的確切身份。

因此,一旁的長衍宗弟子並未將太多的注意力放在秋白身上。

盡管秋白與步驚川此次回援還算得上及時,然而長衍宗畢竟還是承受了阮尤數個身外化身的攻勢,損失並不少,甚至已出現了弟子傷亡。

弟子身上大多掛了彩,有幾位傷得重的,躺在地上再不見起來,生死不明。

秋白如今心思並不在這些弟子身上。此處魔修已然被清除,他本便是步驚川……或許,該說那是東澤,派往長衍宗助長衍宗弟子抵禦魔修的,眼下此處的魔修已被解決,他卻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如何不明白,當時東澤叫他來此處抵禦魔修,為的隻是支開他。可解決了魔修後又該做什麽,他卻忽然失了頭緒。

他有些茫然,隻愣愣地望向那劫雷。

這算下來,是東澤所經曆的第二回 金丹雷劫。渡兩回金丹雷劫,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東澤在渡劫一事上,多少也擔得上一句是熟能生巧。

然而這般的熟能生巧,對於東澤而言,卻並非全然的好事。

秋白目光黯淡了一下,東澤與阮尤之間過往糾葛太深,恐怕也正是準備借此次金丹雷劫,尋求一個將過往了結的契機。

隻是……他心中不知為何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那預感並非來自東澤本身。

他相信東澤能夠安然度過那雷劫,正如他相信東澤在此事後可能會作出的舉動一般。

心下的不安愈來愈重,秋白也不由得開始有些焦躁起來。

他還顧忌著此處是長衍宗,因此未將情緒表現得十分明顯。然而他的情緒在此之下並未掩飾得很好,那些站在周圍的弟子都隱隱約約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都不敢向他這邊靠近。

這也不奇怪。他平日裏便極少在長衍宗中露麵,這些弟子不認識他,盡管他方才出手助了長衍宗,然而在這些弟子之中,他們恐怕還是不願意靠近他的。

對於這些弟子來說,知曉他是友非敵便足夠了,其餘的,還需要由步維行來解決。

盡管秋白心中焦躁不安,卻也未失去原有的機警,在察覺到有人往他這邊靠近的時候,秋白便察覺到了對方的靠近。

在看清對方之前,他心中已隱隱有了預感。

他抬起頭,遠遠地望向那個朝著他靠近的人。

果不其然,並非是什麽不識趣想要在這個要緊關頭挑釁他的存在,而是……步維行。

“許久不見,監兵大人。”步維行朝秋白微微頷首致意,言辭雖說得恭敬,然而語氣不卑不亢,也不見對他有何畏懼的神色。

秋白並不想同他過多寒暄,便微微頷首,算是應下了步維行的這個招呼。

他不願多費口舌與步維行寒暄,步維行自然也不是為了寒暄而來。

“這次抵禦魔修,多謝監兵大人出手相助。”步維行道。

秋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心中應當也清楚,我此回過來幫忙,不全然是我一個人的想法。”

“這正是我來尋您的原因。”步維行向來都是不喜歡這麽多彎彎繞繞的性子,見得秋白並不反感,於是開始單刀直入道,“東澤他……如今在何處?”

秋白抬眼望向遠處的金丹劫雷,“明知故問。”

步維行順著他的目光一道看向遠處,目光中有些悵然若失,“不過是想找您確認一下罷了。”

二人之間沉默良久,使得步維行的話說得顯得有些沒話找話。

“東澤他可是……”步維行猶豫片刻,仍是堅持著道,“恢複了?”

秋白心中驀地一痛,仿佛被人戳到了痛處。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點了點頭,“是。”

“竟是如此之快麽……”步維行又低低歎了口氣,“或許渡過了此次金丹雷劫,便能夠使那位大人完全回歸了。”

這是他們二人之間都清楚的結局,更是……必然。

“他金丹雷劫來得如此之慢,倒是叫我覺得有幾分不尋常。”秋白忽然開口。

盡管他二人都心知肚明步驚川進階之慢,是因為受天資所限製,然而他們自己都十分清楚,這並不隻是全部的原因。

“看來我與你第一次在羅家村時的交談,你並未開誠布公。”秋白道。

“我與你真心與否,此刻也不值得你我二人爭辯。”步維行道,“我當時亦同你說了,我確實在他身上設下過幾重禁製。”

確實如此。秋白望向步維行,試圖在眼前這人的臉上尋得幾分破綻,然而事實卻叫他失望,步維行神色如常,沒有半分不安。

或許是步維行並未騙他?可秋白經曆過此事,卻始終覺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老頭,似乎背地裏還有布置。

他這麽想著,思緒卻飄回到了四年前的羅家村。

他那時候還是第一回 遇到步維行,直覺告訴他,步維行的身份並沒有看起來的這麽簡單。

他那時生怕步維行是什麽知曉步驚川身世的人,養在身邊隻為了未來更好地奪去靈脈的資源,於是試探過幾回。

盡管那時候他仍是在疑心東澤前世時的動機,卻還是忍不住想替東澤除去暗處的牽絆。

他並未朝步維行表明自己的身份,隻隨意借用了監兵的名號。他清楚,以監兵的性子,極少和這般普通的道修接觸,對方自然也無法分辨他這個信息的真偽。

而步維行聽到步驚川同他說劍靈名叫秋白後,隻當是秋白未同步驚川坦白身份,未起疑心。

——左右秋白乃監兵獸魂,借用一下監兵的名義,也算不得是在騙人。

那時候步維行與秋白之間,二人都還未相信對方,因此彼此之間試探之意更甚。萬幸,步維行對東澤並沒有惡意。

步維行隻道自己清楚步驚川的身世,並且是受人之托,需要照顧他,直至……

“直至他不需要我的時候。”步維行當初說這話的時候,麵上還是有幾分悵然的。

然而步維行那時候的神色悵然不似作偽,那時候秋白心中還有些疑惑,然而在接下來的四年中,他看著步維行與步驚川之間的相處,終於放下心來。

步維行恐怕是真心實意為了步驚川的。這些年看下來,秋白如何不知曉,步維行早已將步驚川視作自己的親子。

步維行自己的親子在早年外出遊曆之時遇難。修士子嗣艱難,步維行與岑清聞或許也是受到的打擊過大,不願再要一個孩子。

步維行與宗門之中的弟子關係都不錯,親傳弟子也有不少。在長衍宗的弟子當中,不少都是他早年外出遊曆時帶回來的孤兒。

而那些孤兒們,不知曉自己姓名的,若是記得父母姓氏,便隨父母姓,若是不知曉父母姓氏,步維行便隻取名字。

唯有步驚川一人,跟著步維行姓了步

到底是因為步驚川身上的靈脈之力,還是……這夫婦二人單純覺得步驚川與常人不同?

秋白向來都不會顧忌旁人的心思,在東澤或是步驚川跟前他還會收斂些許,然而若是在步維行跟前,他卻是沒有這麽多顧慮的。

秋白問道:“那麽當初,到底是誰囑托你對他照顧的?”

步維行答道:“是我先輩之托。”

不用秋白催促,也不用秋白詢問,步維行自己便說了下去:“我步氏祖上隻道是讓我等尋一個人。”

“按理來說,我等陣修,雖不必完全懂紫薇術數或是梅花易數,然而家父卻在我幼時便開始授予我這等術數。”

“為的,就是算他所在。”

步維行雖未說明他所尋之人是誰,然而二人都清楚,說的正是東澤。

“我隻知是我祖上受人所托,後人要去等他出現。然而他到底何時出現,又會在何處出現,在我尋到他之前,其實我自己也沒有底。”

“我父親隻囑咐我,隻要尋得他,保他安好便成。然而我尋到他之時……他無依無靠,尚且是隻會哭泣的嬰孩,叫我如何忍心……”

“我清楚他乃天地靈氣匯聚所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輕易管教,因此我雖教養他成人,於修煉一途卻不敢過多置喙。”

“我兒……雖說天分算不得出眾,然而在術數一途上,卻是比我更有天分的。當年便是因為算到了東澤所在,才擅自離了長衍宗,隻是他那時候習術數不過五年,雖算對了地方,卻未算對時間……”

“我重新推演出他那時候算出的卦象,方尋得他的埋骨之地。”

“而直到十八年前,我再算出了相同的卦象,才驚覺我兒是為何而殞命。”

“我……清楚我不該怪他,我又如何會怪他……可當我看到那時候一無所知的東澤時,卻忽然想著,他出生在我兒的埋骨之地,若是他是我兒……該有多好。於是我鬼迷心竅那般,替他取了這麽一個姓氏。”

“可畢竟他並不是屬於我們的孩子。”步維行說到此處,不免歎了口氣,“從血脈與魂魄上來說,都不是,我們這般作為未免冒犯。”

“我自己修為平平,自然清楚這修真界與野獸無異,講的便是弱肉強食的道理。家父亦與我說過,東澤身懷靈脈,若是放任,恐會引得世間無數妖邪覬覦。我家亦有當初高人指點的幾個禁製,因此都在他身上施布了。我隻知曉那幾個禁製,乃是限製他體內的靈脈的,其餘的……便一概不知了。”

秋白搖了搖頭,“此事本不該由我一個外人評論,但是……步驚川的確對你敬重有加。”

可他心中仍是掩蓋不住的失望,他本以為步驚川身上的異常,能夠在步維行這處尋到些答案,然而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那麽,到底是誰為步驚川留下這般禁製?

心中思緒萬千,秋白不由得凝眸望向遠處,步驚川所在的劫雷之中。

卻忽見得那炫目電光之中,隱隱混雜了幾分黑色的魔氣。

心魔與魔修同出一脈,阮尤雖被那劫雷困住,不得遠走,可阮尤並非老實之人。阮尤眼下正是釋放著那魔氣,助那心魔去攻陷東澤的心境!

他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再顧不得東澤的囑咐與在原地懊悔的步維行,朝著遠處那劫雷的中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