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五感敏銳,盡管隔了很遠,連長衍宗的大門都還未看到,步驚川卻已經遠遠地聽到了從長衍宗之中傳來的喧鬧。

他的心倏地被提了起來。這動靜……加之他觀察長衍宗的氣息,與往常有著極大的不同。

盡管近些年來,隨著他外出遊曆的次數增多,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長衍宗久留了。然而畢竟他自幼生長在長衍宗,自然對此處的一草一木以及氣息熟悉非常。

此處不但有魔修的氣息闖入,原本護佑著長衍宗的、被世人嘲笑為“烏龜殼”的護宗大陣也不見了蹤影。

那分明是護佑了長衍宗上千年的陣法,長衍宗這般如此弱小的宗門,能夠維係如此之久,便是因為得益於這護宗大陣。然而眼下的護宗大陣不見蹤影,那麽原本被護宗大陣保護著的長衍宗,勢必會暴露在來犯的魔修眼皮子底下。

陣修本就不擅戰,宗門中也僅有幾位金丹期的長老尚且有一戰之力,更多的,卻是自保也成問題的弟子。

……還有他的師娘,岑清聞隻是一位醫修,修為堪堪隻有心動期,若是魔修與她正麵對上,她的安危恐怕也成了問題。

更何況……他在如此遠的地方,便能察覺到長衍宗中,有數道極為強勢的氣息。那幾道氣息沒有半點掩蓋的意思,觀那幾道氣息,低則金丹,高則元嬰,無論高低,都是他如今還不能輕易抗衡的存在。

思緒紛亂之下,步驚川的心也不由得亂了幾分。

“秋白,你先上去。”步驚川咬了咬牙,道。

他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是何種境況,魔修襲擊他的宗門,稍慢一刻,都說不定會有一位同門陷入危險境地。而秋白的速度比他快上許多,秋白實力亦比他強,若是先趕到戰場,勢必會扭轉整個戰局。

此事輕重緩急秋白自然也知曉,不用他多說,秋白便快步前去,隻留給了步驚川一個背影。

修士的怒吼、魔修的咆哮、金石相擊之聲,無不充斥著他的耳膜,叫他本來便不慢的腳步再快了幾分。

不知是哪一方忽然受了傷,他聽得一聲慘叫,整個人的心都懸了起來,恨不得瞬息之間穿過眼前這道百級長階,立即趕到長衍宗裏頭去。

他隻得安慰著自己,還有打鬥的響動,情況便未去到最差的地步裏去。至少證明他的同門在這些魔修手中並非不堪一擊,而是有著還手之力的。還能夠與那些魔修纏鬥,對他來說便是最好的消息。

所幸他眼下的速度並不慢,在數息之後,他終於站在了長衍宗的大門跟前。

步驚川三步並作兩步走,剛想快步跨過眼前的長階,卻忽然察覺有什麽東西在背後衝他而來。

他當機立斷,閃身避過那來自背後的偷襲,同時順著閃避襲擊的機會,轉過身去,麵對著偷襲者的方向。

在看清了偷襲者的身份之後,步驚川紅了眼。

“阮尤,”他冷冷地道,“果然是你。”

從太雲門直至長衍宗,兩個宗門堅固的護宗大陣接連被破,這背後果然是有這麽一個人搗鬼。

他所見到的,隻有一團模糊的黑霧,一如四年前他在羅家村第一次遇見阮尤那般。

四年前對阮尤的記憶,因為他那時候曾陷入過迷陣,有些模糊,然而在眼下,他足夠清醒,因此才將阮尤如今的模樣看得清楚。

眼前的黑霧,若非氣息相近,他也絕不會知曉,眼前這團黑霧便是阮尤。

……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樣,竟是連自己的軀殼都丟了。

隻是阮尤的氣息忽強忽弱,叫步驚川有些拿不準。

若是能夠由他自己解決阮尤,那便再好不過,隻是他多少還是有些擔心,先前秋白在羅家村時對上阮尤尚且需要用大半的力氣——他現在想來,或許是那時候秋白剛剛從北鬥秘境之中出來,實力還未完全恢複的原因——而換作他對上阮尤,也不知需要花費多少力氣。

恐怕不借助靈脈的力量,是行不通的。

在他思緒飛轉間,阮尤便已行至他麵前。阮尤看起來極為輕鬆,閑庭闊步,仿若在自家宅子中漫步。

阮尤行至他跟前,忽地笑了一聲,“東澤,你還是這般窩囊的樣子,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下手了。”

步驚川心神一震,心說這人為何會知曉他的表字,卻又見那個嘴上說著“不好意思下手”的黑霧,飛快地散出一縷細長的黑霧朝他襲來。

那朝他襲來的黑霧並不強,仿佛是在試探他如今實力似的。步驚川隻隨意築起一道靈力屏障,便將那黑霧隔絕在自身之外。

那黑霧撞上了他護身的靈力屏障,登時化作一陣黑煙,消散而去,最終,在這處殘留了幾分魔氣。

步驚川擋住那試探他的黑霧的同時,又從儲物戒中取出那枚靈玉陣盤,他指尖凝起靈力,時刻準備著在那靈玉陣盤之上留出陣紋。

阮尤嗤笑一聲,“看樣子你這段時間裏,也沒什麽進步啊。”

話音剛落,那黑霧倏然又竄出數股,直直朝他衝去。

步驚川不理會他的話語,隻打起精神來應對阮尤的攻擊。

同為陣修,步驚川自然知曉阮尤的攻擊手段並不如何厲害,因此他也有信心將阮尤那一擊攔下,才作如此舉動。

阮尤真正厲害的,甚至不是他這一身修為——而是於陣法一途的造詣。盡管不太想承認,但步驚川回想起四年前在羅家村中見識到的那些以假亂真的陣法,以及那個汲取了整個羅家村生氣的吞靈陣,不得不承認,對方在陣法一途的天賦,其實並不比他弱。

阮尤在這世間存在千年,知曉的陣法、對陣法的運用自然比他強上許多,叫他難以望其項背。

這回阮尤的攻擊與上一會帶著明顯試探的不同,擺明了是衝著要他命去的。黑霧格外強勢,僅僅是一絲黑霧,便帶著驚人威勢。

那黑霧猶如利箭一般,直直朝步驚川心口刺去。

步驚川心中一凜,心知這一擊不能正麵硬抗,遂在陣盤上刻出一個防禦陣法,試圖將這攻擊化解些許。

黑霧凝成的利箭穿透防禦陣法,被層層削弱,最終落到步驚川跟前的黑霧,幾乎潰散成了輕煙,被步驚川輕輕一擊,便散作了魔氣。

見狀,阮尤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陣盤,隻凝神觀察了一眼,他便看出那是用靈玉打磨的陣盤。那靈玉的成色與塊頭,幾乎稱得上是世間罕有,然而對於見識過更勝一籌的阮尤來說,這塊靈玉陣盤卻還不夠看。

然而,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叫步驚川知曉那等有力手段。

襲擊再度朝步驚川落去,步驚川見這回攻勢更猛,下意識想避開鋒芒向後退去,然而他忽然想起,自己身後是苦戰的師門,師門中有數道強盛過他師長的氣息。宗中已然是苦戰的局麵,他不能夠再將這戰局引向長衍宗。

陣修雖不擅戰,然而這並不意味著陣修在這等戰鬥之中派不用場。相反,最適合陣修的便是多人混戰的局勢,若是無人牽製陣修,令其隨心所欲布下陣法,帶來的傷害恐怕比金丹修士大殺四方還要強。

想通這一點,步驚川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身後是他的宗門,他已經無路可退。

他抬眸望向眼前朝他襲來的黑霧,手中的靈玉陣盤上,陣紋再度亮了起來。

已久是那個防禦陣法,然而此回阮尤早有準備,攻擊比先前那一次強了數倍不止,擺明了便是要一擊得手。

原本,那靈玉陣盤較之其餘陣盤,效果強了數倍不止,更何況,他的陣紋是以靈力所繪,效果不弱,加上靈力陣紋與靈玉陣盤二者似是同出一源般的相容,他這個陣法的效果比起他人手中的陣法來說,效果要強上許多。

然而,在絕對的實力麵前,這些優勢卻都完全派不上用場。

朝他襲來的黑霧穿透層層陣法的阻礙,卻不似最初兩次那般,成為毫無攻擊力的黑煙。此刻穿透了防禦陣法的黑霧,雖然力量被削弱了幾成,然而絕大多數的力量卻未受到影響,若是那黑霧直接落到他身上,他有預感,即便自己不是重傷也不會好過。

步驚川咬牙,驅動著經脈之中的靈力,往雙手匯聚而去。

靈力不要錢似的往那靈玉陣盤灌入,驅動那由靈力凝聚的陣紋。陣紋爆發出一陣灼目亮光,將整塊靈玉照得通透。

若是此時有外人來看,恐怕用肉眼都無法看清靈玉陣盤上的陣紋。

然而,此刻在交手的二人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景象。

步驚川不要命地驅動著那防禦陣法,防禦陣法被驅使著,靈氣咆哮翻滾,卷起他的衣襟發梢,平地狂風驟起,幾乎要將那在他眼前的黑霧都吹散幾分。

阮尤的身影也被那靈力狂風卷得動**起來。黑霧如水麵上映著的倒影,飛快地潰散又凝聚,震顫不已。

而那幾縷穿透了步驚川防禦陣法的黑霧,也在這靈力狂風的層層侵吞下,消散大半。防禦陣法飛快運轉,幾乎又要如先前一般,將那幾道黑霧在陣法的範圍之內絞碎。

此時卻是聽得阮尤一聲冷哼,他身側的黑霧忽然穩住了身形,不再潰散,而又有新的黑霧源源不斷地自他身上,湧向了步驚川。

那幾道幾乎被絞碎的黑霧得了後繼力量支持,又來了勁,與步驚川的陣法僵持著。

二者之間幾乎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而這平衡卻被阮尤的再度發力打破了。

黑霧攻勢驟猛,如狂風暴雨般朝著步驚川壓去,在這般威勢之下,步驚川的陣法猶如初春之際見到陽光的冰雪,逐漸消融。

阮尤修為自然高深,到了此時,他尚且還有餘力,而步驚川卻是早已竭盡全力。

經脈之中的靈力幾乎被他在這短短數息之間全數抽幹,後繼無力,加之承受著阮尤猶如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他手中的陣盤忽然輕顫一下,驟然碎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