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域在大陸南方,氣候溫暖,因此在這秋末時節,此處還能見到一片如茵碧色。那生長著潭池鎮獨特燈花的花樹,此刻樹冠仍舊碧綠如墨,唯有一兩點淡淡紅色藏在其中。

燈花的花期極短,孕育周期卻又極為漫長。如今剛長成形的花骨朵微微染了紅,想必過不了幾個月,便能見到那花燈落滿那由山溪匯聚的水潭的美景。

隻可惜,此刻潭池鎮中已然無人期待那一景象的到來。

魔災來襲,此處的居民已然所剩無幾,他們無甚修為,即便有也無法抗衡這如潮水一般前仆後繼湧來的魔修。能夠在這些魔修手底下逃脫的人,早已不知去向,餘在原地的,多數是些逃不遠的凡人。

早已有無數個村莊在這般魔災的衝擊之下毀滅,潭池鎮的未來,與那些村莊看起來並無兩樣。

倒塌的樓房、慘叫流竄的村民、四溢的魔氣,這都無不昭示著,魔災即將就要將此處吞噬。

或許在今日過後,潭池鎮這個名字,隻會出現在事後統計遭受魔災的名單上。成千上萬的姓名,最終支會凝成白紙上的三個黑字。

然而這些對於身處其中的人來說,都不重要了,他們隻想著活命,哪怕多一刻也好,或許……或許便能等到有人來救他們了呢?

有年輕的母親抱著孩子藏身在倒塌的房屋下。她藏得很小心,泥土的房屋倒塌時飛揚的煙塵掩去了他們的蹤跡,她還用一塊泥板小心地封住了自己鑽入廢墟的入口,隻留一道縫隙。她藏在這岌岌可危的殘垣斷壁當中,心中默默地祈禱著,希望這些魔修能夠早些離去。

她的男人方才為了保護妻兒,已被魔修捉去。房屋倒塌時揚起的煙塵還未落地,那男人便已斷了聲息。

兩個孩子都在跟年輕母親的身邊,大些的挨在了她的身邊,小些的孩子還沒足歲,被她抱在懷中,她的手死死地捂住了兩個孩子的嘴,生怕他們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響——任何聲響都會引起魔修的注意,若是魔修來了,那他們恐怕離死也不遠了。

她小心地捂住了孩子的嘴,自己則死死地咬住了唇,瞪大了眼睛看向縫隙之外。

年輕的母親雙眼裏蓄滿了淚水,卻生怕那淚水流出來。萬一發出一點兒聲響……那他們三個,將會和外麵院子中躺著的那個倒黴的男人一般,被魔修開膛破肚。

然而她懷中的嬰孩卻沒有理會她的苦心。不足歲的嬰孩隻知自己入了一處逼仄狹小的洞穴,口鼻處也被掩著,平日裏隻要哭泣,母親便會安撫他——

於是嬰孩哭泣起來。

母親因為生怕引起魔修的注意,幾乎要生生將自己的孩子按得窒息,那幾近窒息的嬰孩用胸腔中的最後一股氣哭泣起來,卻又被母親手中的破布堵著,原本尖銳的聲音變得悶悶的,被魔修的咆哮聲掩蓋了去。

母親緊張地瞪大了眼,他們藏在這土牆廢墟之中,有著層層倒塌的土牆作為抵擋,外麵的魔修——他們應當聽不到的吧?

隻可惜,事與願違。

那原本在他們三人頭上的土牆忽然被什麽撞擊著,顫抖著崩塌,年輕的母親幾乎是用了渾身的力氣,去抑製著自己從這土牆當中衝出去的本能——若是出去了,便等同於將自己暴露在這些魔修的眼皮子底下,她們一定會死的。

然而這土牆卻不是她最後的港灣,一隻手穿透層層牆壁,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那些原本堅硬的土牆,在這隻手下龜裂,化為碎塊與散沙。年輕母親的最後的掩護,就這樣消失殆盡。

她被魔修從土牆坍塌的廢墟之中揪了出來。

每一個遭受過魔災的村莊,都或多或少地上演過這副畫麵。

幸存者被從最後的藏身之處找出,等待他們的,將會是魔修變本加厲的報複。

說是報複,也不盡然。這些魔修麵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就連興奮或是報複的快意也半點不見,仿佛接下來的所為僅僅是一個習慣,或是本能。

年輕母親的大孩子被她留在了土牆之中,她沒有被魔修抓住的那隻手死死地護住了懷中的嬰孩,在她身後,有更多的魔修將手伸向了廢墟之中的孩子。

年輕母親回頭看見這一幕,下意識地呼喊:“住手——求求你們,不要……”

然而魔修卻不會將她的請求放在眼中。孩子哭喊著被拽出了土牆,驚惶之下對那些魔修踢打著,然而孩童拚盡全力的擊打,也不能傷到這些魔修半分。

盡管如此,那些魔修麵上生出幾分惱怒,數個魔修上前,各自拽著那孩童的四肢,眼看就要發力,將那孩童撕成數截——

忽然,那些魔修腳下竄出灼灼烈焰,如同翻湧的駭浪般朝他們撲去。

被那些魔修限製著行動的年輕母親無法躲避,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火焰襲來,她絕望地尖叫著,閉上了雙眼,準備同那些魔修一起承受這火焰形成的巨浪。

一陣熱流拂過,宛如春風拂麵,意想之中的灼燒感卻未如期到來。年輕母親意外地睜開了眼,卻發現她身旁的魔修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對她的鉗製,隻在地上慘叫著打滾。那火焰已經竄到了她身旁的魔修身上,魔修在這火焰之中掙紮慘叫著,已經顧不上她。

年輕母親嚇得渾身顫抖,卻不是因為害怕眼前的這一幕。她的男人生前也是如這些魔修般慘叫掙紮,可她卻不見那些魔修對他有半分手軟,眼下這場麵不過是這些魔修咎由自取罷了。

隻是這魔修的慘叫著實駭人,她擔心嚇到自己的孩子,顧不上看到底是誰幫了自己,連忙回頭往自己孩子的方向看去。

大孩子安然無恙地坐在地上,麵上仍是驚魂不定,方才圍在他身側的數個魔修,此刻亦是被火焰纏繞著,自顧不暇,更無暇顧他。

母親忙快步前去扶起了自己的孩子,

忽然,她察覺到了什麽似的,猛然回過頭去望向某個方向。

兩人正安然地穿過了在地上翻滾的魔修,朝她走來。

她心中一凜。魔修與道修,在她們這般沒有修為的人看來,從外觀上看其實並無二致,她有些拿不準,眼前的這二人,到底是什麽人,若還是魔修的話……

年輕母親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忽然,她聽見二人開口了:“我二人來晚,叫夫人受驚了。夫人可還好?”

她定睛看去,發現是那位年輕來人開的口。她驚魂未定,畢竟今日還未聽過這些襲擊他們的魔修吐露半句人言,在聽見這些話後,她心中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她遲疑著點了點頭。

在她心中還在疑惑對方身份之時,對方並未在意她驚疑不定的神色,朝她行了個禮:“在下長衍宗步驚川,從外地歸來,尚且未明白眼下局勢,還有幾個問題需要夫人幫忙回答。”

她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自然知曉在這潭池鎮不遠處有一道修宗門,正是叫做長衍宗。

聽到熟悉的宗門,年輕母親也稍稍冷靜了一些。清楚對方身份後,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得救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她淚水幾乎是抑製不住地噴薄而出,她淚眼婆娑,轉頭看向她苦命的丈夫。她的丈夫無知無覺地躺在地上,身上還溫熱著,卻為了保護他們三人,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

然而她卻沒有忘記眼下的時機,那些魔修還在四處橫行,著實不是個適合發泄情緒的當口。

步驚川隻安靜地看著,沒有出聲催促。他理解這位剛脫離死亡陰影的婦人還需要些許時間方能走出來,因此他隻是靜靜等待著。

好在,婦人不多時便收回了目光,轉而看向他,“多謝道長出手相救……救命之恩無以回報……”

步驚川慌忙截住她的話頭,將自己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夫人不必多言,在下從外地回來,暫時不清楚此地狀況,還望夫人告知。”

那婦人聞言回過神來,微微頷首後便將自己所知如實告知:“幾日前,長衍宗方向便開始冒出黑煙,起初我們隻以為是道門之間的事,誰知今日卻遇上了這等事……”

聽得婦人的話,步驚川不由得眉頭緊鎖,他正是遠遠見到長衍宗異象,不好貿然回去,才選擇去找人詢問,誰曾想正好撞上了魔修襲擊潭池鎮一事。況且,照理說這些魔修半點沒有掩飾自己氣息的意思,這般衝天的魔氣,長衍宗自然能夠察覺得到。

照往日裏步維行的行事風格,若是知曉潭池鎮這處有魔修出沒,定然不會坐視不理。然而此地卻沒有半個長衍宗弟子的身影,這對於他來說著實不是個好消息。不在此地出現,隻能證明長衍宗弟子被什麽事絆住了,亦或是……已經自顧不暇。

“我這幾天未見過長衍宗的修士。”婦人坦言道,“也有別的道長,隻是我見他們在這事發生之後也……跑不見了。”

步驚川心中了然。潭池鎮活動的修士並不少,除卻長衍宗弟子外,還有其他宗門的修士亦或是散修在這處行動,因此,潭池鎮的居民對於修士已是極為熟悉、因此,在見到那些落荒而逃的修士後,婦人心中也難免有幾分怨氣。

步驚川微微蹙眉,此地留下的魔修的實力並不強,且沒有神誌,他隻需設下陣法,便能輕易將此地的魔修全數剿滅。好在看起來他來得並不算太晚,潭池鎮大部分的居民還幸存,多少也算免去了覆滅的結果。

回長衍宗的一路上,他見到了太多覆滅的村莊,終於有一個村莊可以活下來,也叫他心中倍感寬慰。

隻是既然這些魔修他都能輕易對付,那麽那些離去的修士,又是為何不留下來?

抱著這樣的疑問,步驚川又問道:“那夫人可知長衍宗發生了何事?”

“不知道,”婦人搖了搖頭,“鎮裏好像已經有近半月未有長衍宗修士到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