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事態緊急,二人稍作修整,又一路馬不停蹄地往長衍宗趕去。

所幸在步驚川未恢複意識的時期,秋白便帶著他行進了一段不短的路,如今他們已經快離開白虎域,轉而回到朱雀域了。

步驚川的修為畢竟還是不夠看,為了節省時間,秋白便帶了他一路。

而他此刻運轉起靈力,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原本的三靈根之軀,在不知不覺間竟成為了全靈根。驚訝之餘,他心情卻忽然有些複雜。

世間洗煉靈根的寶物雖不多,卻多少也會在古籍之中有記載。增加一個前所未有的靈根,雖然辦法稀有,可也不是無跡可尋。然而,同時增添如此多的靈根,卻是頭一回碰到。

步驚川此前連這類傳聞都未聽說過,若非是因為自己碰上了,他甚至壓根不會相信,還有這般手段。可……這般幾乎不可能的事在他身上發生了。

並且他在嚐試著運轉靈力的時候,那些靈根甚至沒有出現半點生澀之感,仿佛那是他身體本來的一部分似的。

他失去意識的這些天中,秋白自然是在他身邊的。以秋白的境界與眼力,自然不會看不出他身上的這等變化,可秋白卻沒有半點異議。在這段時間中,能在他身上動作的無非是秋白和監兵二人,可秋白卻對此事閉口不談……

這二人似乎比他自己還要更加了解他的身體。這樣的認知令得步驚川意識到,有些事似乎在朝著他一無所知的方向發展。

可他已經無心憂慮此事了。

回去的路上,他們途徑不少村莊,可一路上的所見,叫步驚川的心都揪了起來。

越深入朱雀域,他心中的憂慮便更甚。

那些村莊多數都被破壞殆盡,魔氣橫行,濃煙四起,在數裏外便能聞到那嗆鼻的血腥氣息。

起初他們還去過幾個村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去尋找生還者,卻都是無功而返。

他們穿過縱橫的道路,跨過無數屍骨,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就連凡人藏在暗格之中的嬰孩,也被魔修拖出,撕成碎片。那嬰孩散落的繈褓與殘肢,仿佛在嘲笑著凡人的無能為力。

步驚川與秋白多次搜尋無果,在他們的靈力查探之下,幾乎沒有凡人能夠藏身,然而這無數次的搜尋結果表明,此處已然沒有了半個活人。步驚川這才意識到,這些凡人在修士眼皮子底下無處遁形,在魔修眼中亦是如此,在魔修手下更是毫無抵抗能力。若是他們能夠發現幸存者,那麽來到此處的魔修自然也可以,因此這些村莊才會……無人生還。

想通了這一點的步驚川心中有些沉重。凡人在修士與魔修麵前,實在是太過脆弱,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在這些村莊附近的道修宗門,多數已然自身難保,來不及到這些村莊之中處理後事。為了防止屍骨腐壞引發人瘟,他們隻能在搜尋過後,將那些凡人的屍骨焚燒殆盡。

屍骨腐壞散發的還有濁氣,那是魔修修煉所需的養料,他斷不能叫這些魔修尋得喘息之機。

接連看過幾個村莊後,清一色的都是這般血腥的畫麵,步驚川心裏有些不好受,不願再這般看下去了。

其中有幾個,甚至是他去折桂大會的路上,所經過的那幾個村莊。

彼時熱鬧的村莊,如今卻隻餘下這般破敗景象,叫人無不惋惜。在步驚川印象中,還記著這些村莊繁榮時的模樣,如今一轉眼,卻隻得這副殘破景象,一時間叫人難以接受。

“走罷。”他對秋白道,“我不能在路上再這般耽擱下去了。”

這次的魔修潮,已然不止是一次輕描淡寫的、魔修對於道修的突襲,而是一次災禍。

這是魔災。

這場魔災席卷了半片大陸,無人能夠幸免。

幸運的,便如太雲門那般,尚且有抵抗之力,未必有傷亡。而不幸的,正如早些時候的濟風軒,又如這魔災席卷之下的村莊,在魔修離去後,最終化作煙塵。

步驚川咬牙繼續向前走著。

長衍宗乃是教養他長大的宗門,門中更是與他關係密切的師長與同門,他不親眼看著長衍宗,便放不下心來。無論如何,他都不願叫長衍宗成為這次魔災之下的煙塵。

心中僅僅隻有這麽一個念想吊著他的理智,他最後趕路幾乎沒日沒夜,隻一味想著早些抵達。

他沒有與宗門中聯係的術法,對長衍宗的狀況一概不知,這種不安定感幾乎席卷到他整個人身上,叫他幾乎喪失理智。

即便是依靠著秋白趕路,可他卻始終合不上眼。他這才剛恢複沒多久,這般心力交瘁,叫秋白擔憂不已。

若非是顧忌著秋白也需要休息,秋白甚至覺得步驚川恐怕會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回長衍宗。可步驚川越是這般焦慮,秋白也越是放心不下——若是再這般下去,用不著與魔修對上,步驚川自己便先會垮掉。

在步驚川再次拒絕秋白讓他休息的提議後,秋白忍無可忍,終於爆發了,“步驚川,你還要衝動到什麽時候?”

“我沒有衝動。”步驚川有些木然地應著,“我隻是擔心我師父他們……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想快些知曉真相而已。”

但秋白一看步驚川這表情,就知道這人嘴裏說的沒有衝動純屬說著玩。

步驚川壓根沒將秋白的話聽進去,他這麽說著,與其說是說給秋白聽,不如說是在說給自己聽。他此刻腦子裏就像是繃緊了一根弦,隻消有些外界的什麽刺激,便能“啪”地一下斷掉。

“你別同我說這些。”秋白強硬道,“你現在需要休息,你已經快三天沒合眼了。”

“我知道,但是前麵還有不到一天的路,就能回到長衍宗了……”

“回到了又如何?”秋白打斷了他的話,“你這般狀態,即便回到了長衍宗,你又能做什麽?若是遇上魔修,你又該如何?”

步驚川啞然。

若是真的遇上魔修,即便有秋白在身側,他也不該過度依賴秋白——這也是他很久之前便這麽告知自己的。

戰鬥之中隨時會有意外發生,他不能指望秋白保護他一輩子。

“我知道了。”他無言以對,衝動之下,他竟是連這般簡單的問題都未看透。

他還想說什麽日後獨當一麵,然而他竟連當下都不能自己把握住。這回還是秋白在他身邊,秋白還能提醒他些許,若是日後有一日,秋白不能提醒他,甚至是秋白不在他身邊了,他又該如何?

意識到這一點的步驚川心頭又久違地湧出一股無力感來。他一直都知曉自己的不足,然而卻未能真正改變這般局麵,一直以來都讓秋白替他操心。

早些時候尚且能說年少不知事,可如今呢?如今年齡不再能作為他衝動行事的借口,他早該獨當一麵了。這般情況,若非秋白製止,叫他徑直回了長衍宗,但凡遇上些許意外,他都不知該如何自處。

“對不起。”長久的沉默過後,步驚川忽然開口,“方才是我太過意氣用事了些。”

秋白聞言一頓。不論是東澤,還是步驚川,骨子裏都是極為倔強的一個人,即便表現得再冷靜、再明事理也好,天生的傲慢都叫他們難以信服他人。不止是天生的傲氣,更是因為這人死要麵子,他從未聽他們說過半句道歉的話語——還是用這般可憐巴巴的語氣。

這登時叫秋白心中淤積的那一口氣散去了大半,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以及譴責,都被他統統吞了回去。

方才的思路被打斷,他還未想好繼續說些什麽,步驚川卻朝他這邊走近了些許,伸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見他沒有出現反感的神色,步驚川才大著膽子,小心翼翼伸出手,攬住了他的腰。

步驚川的下頜枕在秋白的肩頭,噴灑出來的溫熱呼吸也落在了秋白耳尖。

“你別生氣。”步驚川小聲說著,“方才是我不對……是我考慮不周,你別生我的氣,我會改。”

他這般小心翼翼,倒叫秋白也有幾分無措來,可心中升起的,卻是更多的憐惜。

步驚川到如今,堪堪十八周歲而已,距離他的十九歲生辰還有數月。修行之人生命總比一般人要長些,有心動期修為的修士,如無意外,有百餘年壽數不成問題,短短十八年,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段時日,有些修士閉關,短則數年長則百年,十八年,對於修士來說稱得上是彈指一揮間。

東澤在遇到他之前,已然獨身度過了百年歲月,有這般時光打磨,東澤的見聞與性子自然比步驚川要沉得住氣。他不能要求隻有十八歲的步驚川能夠輕易追得上東澤的步伐。

可是他操之過急了?可如今局勢動**,他心中總是有股隱約的不安定感,若是步驚川不能夠獨當一麵,日後他若是出事……

他不敢再想下去。

秋白先是伸手輕輕拍了拍步驚川的肩,又撫過他的發頂,安撫著手足無措的青年。

“沒事,我沒有生氣。”秋白輕聲道,“隻是我仍是在擔心你罷了。”

步驚川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了些許。

“我日後會自己打算好的。”步驚川許諾道,“讓你操心了。”

秋白被他這鄭重的態度一時間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好了,你能想通便行。往後時日還長,你還有時間。”

可說完這話,他便被自己噎住了。他想起先前融入到步驚川體內的那幾塊白玉碎片。那些都是東澤原身的殘片,回歸到步驚川身上後……也不知道在多久之後,會恢複成原樣。

他私心作祟,甚至在暗地裏希望,那些殘片可以永遠派不上用場。

可理智清楚地告訴他,那也隻是他的一廂情願。他舍不得步驚川受星鬥大陣的反噬,更不願叫這個人因為神魂殘缺而失去原有的光彩。

眼下的平靜,就像是他偷來的時間,而這平靜,也像是風雨來臨前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