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在一陣刺眼的亮光之中睜開了眼。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躺在了誰的身上。

入眼的是晴朗的天色,萬裏無雲,溫和的日光毫無遮攔地落到了他身上。冬日漸近,這般好的陽光卻是少見了。

步驚川許久都未反應過來眼下的境況,直到他動了動指尖,感受到指尖下柔順的皮毛,這才反應過來,這似乎是秋白的獸形。

是秋白。

有了這個認知後,他也安心些許,遲滯許久的思緒終於開始運作起來。

方才……自己好像是同秋白說著說著話,便忽然有了些狀況,以至於他控製不住自己,失去了意識。盡管眼下那疼痛褪去了大半,然而卻總覺得那撕裂般的感覺猶如附骨之疽,無論如何都甩不去,叫他心有餘悸。

他本想問一下秋白此時的情況,卻未料到自己已經不知多久沒開口說過話了,嗓子沙啞得很,剛張開嘴吐出一個音節,喉嚨深處便被激出一陣瘙癢。他嗆了一口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等動靜,秋白如何察覺不到他的情況。

“醒了?”秋白先是這麽問著,又極快地化回了人身,伸手替他輕輕地拍打著後背。

步驚川此刻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沒法回應秋白的話,隻能點了點頭。

“你……感覺怎麽樣了?”秋白的語氣似乎有點兒緊張,然而步驚川劇烈的咳嗽才剛緩了一點兒,聽見秋白這般說,也沒有心思多想。

秋白見狀,也沒有繼續詢問他的情況,隻是指尖抵上了他一直套在左手拇指的儲物戒,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一個水囊,遞到了他手上,“先喝些水。”

步驚川雙手接過水囊,指尖也不可避免地與秋白的手發生了輕微的觸碰。往常,這般的觸碰根本算不得什麽,更何況,他們如今關係不同於以往,連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理應不會在意這般細小的觸碰。

然而,此時的秋白卻如同被一塊火炭燙到了手般,飛快地收回了手,收回手的動作之快,叫步驚川險些沒反應過來,就連水囊也拿不穩了。

盡管此刻才剛剛醒來,步驚川卻本能地察覺到了秋白的不對勁。方才,就連秋白在他儲物戒中取水囊,也似乎是這般的,生怕與他多一絲觸碰似的模樣。

他心中有股揮之不去的怪異感,同時也有幾分莫名,幾分委屈。秋白先前與他的相處壓根不是這樣的……為何過了這麽一會兒,他一睜眼,秋白待他卻像換了個人似的,令得他生出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步驚川捧著水囊,也不急著喝水了,決心弄清楚眼下的境況。他仗著自己方才咽了幾口唾沫潤過了嗓子,便開口問道:“秋白,你怎麽了?”

他嗓子還沒完全恢複,有著幾分沙啞和失真,秋白還未作出什麽反應,他便暗地裏開始嫌棄自己的嗓音來。

聽到他這聲呼喚,秋白才猛地抬起頭來看向他,仿佛是確認了什麽似的。秋白麵上有惶恐,亦有不安——許是一直以來都憂心著他的緣故,直到聽到他這聲呼喚,這下才放下心來。

可饒是如此,見他醒轉,秋白卻依舊一句話也不說。

步驚川心中有些不安,小聲催促了兩句,秋白才像是忽然回過神來。

“……你沒事就好。”秋白幹巴巴地道,說著,伸手將水囊推到了步驚川唇邊,“你嗓子還啞著,你先喝口水再說話。”

步驚川不作他想,依照著秋白說的話喝了兩口水,感覺嗓子稍微恢複一點了,才繼續開口問道:“方才監兵是不是來過?”

先前在他幾乎失去意識之際,他聽到過監兵的聲音。可誰知一睜眼,卻不見了監兵的身影。

沒料到他會先提起監兵,秋白愣了一下,才道:“距離你那時出現狀況……已經過去有三日了。監兵還有其他事情需要做,便沒有一直留到你醒來。”

離他出事那日竟然已經過去三日了……步驚川一時之間有些恍惚,許是他昏睡得太久了,這才叫他未反應過來眼下是什麽時候。看天色與周圍的景象,他亦知曉秋白說得沒錯——秋白也不至於在這種事上騙他。

沒想到自己竟是睡了三日,想必給監兵與秋白都添了不少麻煩。

這麽想著,步驚川又問道:“那你們後來……是如何解決的?”

在神思恍惚之間,他曾聽到秋白與監兵的交談,自然聽到二人提到了星鬥大陣。

星鬥大陣的確出問題了,他自己有感應,亦聽這二人交談間提起過,可這星鬥大陣為何會與他有關聯?那時候他因為身體狀況所限,還未弄清楚這二人話語間的含義,因此尚且有些弄不清楚狀況,如今一想,卻發覺其中處處透著蹊蹺。

不用想便知道,他那時候出現的狀況極為嚇人,定然不是什麽好解決的狀況,秋白同監兵,也不知到底做了什麽,才換來他好端端的現在。

“也沒做什麽,”秋白麵上閃過幾分不自在,“監兵替你將經脈中紊亂的靈力散去了,你的情況便自然安穩下來了。”

秋白的神色變化自然沒有躲過步驚川的眼睛。秋白恐怕是又做了什麽,怕他擔心,才這般隱瞞。這麽想著,步驚川心中不由得對秋白又多了幾分愧疚。

既然秋白不想提,他便主動轉移起了話題,“這處似乎不是先前我出事那處,我們現在在哪?”

“我在那處待了一日,見你一直未醒過來,記得你先前一直急著要回長衍宗,於是決定先帶著你往長衍宗方向走了。”秋白道,“先前監兵說現在各處的情況都不樂觀,陵光雖然尋到了那些魔修的傳送陣法,然而畢竟摧毀陣法與清剿魔修還需要時間,這邊依舊有許多在各處流竄的魔修。”

說著,秋白微微皺起了眉頭,“我帶著你走的這兩日,雖然一直走的都是些偏僻的小路,然而卻是遇到了好幾批魔修……我們走的這偏僻路徑處尚且如此,更別提別處了。眼下在道修地界上活動的魔修,數量恐怕遠比我們相像的多。”

“先前陵光亦警告過我,那些出現在周途城的魔修都極為詭異,特別當時那個……傷你的魔修。”想起了不好的回憶,秋白的臉色不自在了一瞬,卻又接著往下道,“他們後來尋江極過去問過了,看江極的反應,極大可能是阮尤。”

陵光會這般與秋白說,恐怕是已經有九成把握了。

不過……怎麽又是阮尤?

步驚川微微蹙眉,這個阮尤,猶如趕不走的蒼蠅似的,一直在他眼前出現,叫他心中生出幾分厭煩。他與魔修打的所有交道,都離不開阮尤。

不知這阮尤總是與他碰上,到底是巧合還是因為另有安排。

他方才心中所想,也被他無意之間念了出來,被秋白聽得清楚。

“許是阮尤有什麽執念罷,”秋白道,“他向來都不是個安分的。”

秋白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都未曾從步驚川麵上移開,一直仔細打量著他的神色,見步驚川沒有勃然大怒,他也是悄悄鬆了一口氣。

關於阮尤一事,步驚川再想不出什麽頭緒來,再問下去也無果,這其中的糾葛,恐怕隻能抓到阮尤問個究竟了。

於是他選擇將此事暫時拋於腦後,又問道:“我睡了三日?”

秋白稍稍回過了神,頷首應道:“正是。我思及長衍宗情況未卜,隻在原地等了一日,見你依舊未醒,便自作主張將你帶回去了。雖然慢是慢了些,但總好過原地不動,再有一日,我們便能去到朱雀域了。”

秋白在這些時日裏既然已經安排好這些事情了,叫步驚川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那便好。”

這麽說著,他心中卻又不由自主開始憂慮起長衍宗來。

長衍宗離勾陳域不近,若是那些魔修都隻從勾陳域那處向外擴散,那麽在這短短幾日內,應當不至於如此快便去到長衍宗的位置。

可……凡事無絕對。他心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遠在宗門之外,他的心始終無法安定下來。

秋白看出了他的憂慮,安慰道:“放寬心,長衍宗有護宗大陣在,隻要護宗大陣還在,便不會有事。短短幾日,就憑如今出現的這些魔修的能力,想要破開長衍宗的護宗大陣,可沒那麽容易。”

長衍宗的護宗大陣向來被戲稱作“烏龜殼”,正是因為這護宗大陣。護宗大陣極難攻破,甚至比雲石之上的陣法都要牢固幾分。即便如今陣道沒落,長衍宗式微,然而,既然長衍宗能夠留存千年,有立足之地,便證明這陣法不是吃素的。

好歹是一個有立足之本的宗門,有步維行在,用不著他擔心。眼下怕是步維行擔心他的安危更多些。

這麽想著,步驚川心頭的焦慮才減輕了幾分,勉強朝秋白露出一個笑來。

秋白見他神色緩和,心中也不由鬆快幾分,於是道:“我們再歇幾個時辰便上路,你可有想吃的東西?我去替你尋來。”

這話題轉得有些突兀,步驚川愣了愣,連忙搖頭,“不必了。”

出門在外,他身上一向都會帶上辟穀丹。辟穀丹具體功效由其品質決定,如他如今手上的這瓶二階辟穀丹,服食一粒便能三至五天不進食。

他吃辟穀丹便足夠了,這點兒口腹之欲,著實沒必要麻煩秋白。

更何況,秋白這幾日也不知有沒有休息好,他見秋白眉眼間似是有些疲憊,不由得憂心起來。

他生怕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連忙拉著秋白的袖子,將秋白朝自己的方向帶了些許,“你在這陪我便好了,別累著你。”

秋白沉默了一瞬。步驚川的憂慮他如何看不出來,他能做的,不過是給步驚川幾句蒼白無力的安慰。步驚川從始至終,都是被迫陷入到與阮尤的紛爭之中,恐懼、不安、無措,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步驚川。

秋白自己心中清楚,是自己私心作祟,才叫步驚川不明就裏地承受著那些情緒。他時常猶豫,到底要不要同步驚川坦白,可每每看到步驚川望向他的眼神,飽含信任與敬仰,那眼神瞬間便能叫他失去坦白的勇氣。

他不敢打破眼下平靜的局麵,更害怕步驚川日後會用如同東澤那般不帶絲毫情感的眼神看著他,因此才一直選擇隱瞞。

他總覺得自己是虧欠步驚川的。

因此,再度開口的時候,秋白的嗓音有些幹澀,“我總得為你做些什麽。”

步驚川搖了搖頭,拉著秋白的力道也大了些許。

那力道原本並不大,然而從其上傳來的拉力,叫秋白無法抵抗,最終順從著步驚川的力道,靠在了步驚川身旁。

“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你不需要時時刻刻都為我做些什麽。非要說的話,你在這處陪我也是為我做事。”步驚川道,“秋白,我從始至終,想你做的都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你能夠陪在我身邊。”

作者有話說:

183章有一點點小補充

抱歉,近期寫得有點焦慮,寫作狀態又去到了低穀期,最新的幾章都是憋出來的,處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麽的狀態。感覺還是有點高估了自己,沒法做到劇情和感情兩手抓,劇情線太亂這個我自己也有數,很多伏筆以及細節都沒用上,但是短期內好像掰不回來了,看看後續能夠如何補救吧(歎氣

後續需要整理一下大綱,更新可能不定時,先在這裏滑跪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