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的聲音很輕,離得也很遠,除了站在他身側的秋白外,無人注意。

然而站在遠處監兵卻聽到了。他腳步微頓,稍稍回過頭來,朝步驚川這處看了一眼,隨後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

監兵……這是直接走了?步驚川一怔,即將問出口的話語在舌尖打了個轉,又被他吞了回去。

不成想,監兵的身影在下一刻驟然出現在他跟前。

他微微晃神,一時間有些失語,忘記了自己原本到了嘴邊的話。

監兵的身形與秋白相差無幾,皆是成年男子的身形,高大挺拔,如蒼鬆又似翠竹。若是不細看,他恐怕根本看不出監兵與秋白的差別……若是監兵所言非虛,他們二人相似也是解釋得通的。

步驚川這邊還在走神,站在他身旁的秋白卻因為監兵的靠近,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你過來做什麽?”

“你說我過來做什麽?”監兵似笑非笑地看了秋白一眼,“這不是他喚我來麽。”

監兵出現在二人跟前之時,秋白便已略施手段,隔絕了外界的視線,更叫旁人聽不得此處談話,因此監兵此刻開口,幾乎稱得上是毫無顧慮。

“你就這麽隨叫隨到麽,域主可真是沒有架子。”秋白被監兵一句話堵回來,又不能將這火氣對準步驚川,因此話語間也不由得夾槍帶棒起來,“你便這麽閑?”

“若是東澤喚我,定然是打緊的事兒。”監兵這麽說話的時候,視線一直都落在步驚川身上,半點也沒有移開,“你說是嗎,東澤?”

步驚川抿了抿唇角。說實話,他還有些不習慣監兵這般喚他。也不知監兵走開的這段時間中經曆了什麽,竟是從一開始與秋白的針鋒相對,變得這般圓滑。

還……用了如此曖昧的語氣同他說話,仿佛是為了故意激怒秋白似的。

這樣的認知叫步驚川渾身不自在。他原本心頭便因為方才的認知有些沉重,見得監兵這般模樣,卻又令得他心頭百感交集。

“我有事要問你。”最終,他還是開了口,“我有些想法,還需你來給我一個答案。”

監兵沉默著看向眼前這個青年。他雖然對現在的東澤了解不深,但是他自己心中有數,眼下的步驚川可不太樂意與他對上,會這般出聲叫住他,恐怕是因為一些別的什麽重要的事情。

他不自覺地在心中想著,這人不論何時,待他都是一樣的。

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無事的時候,從來不會想起他。一旦主動找他了,便是因為些生死攸關的局勢。

而監兵心中如此多的彎彎繞繞卻不被步驚川所知。步驚川猶豫片刻,仍是如實道:“你方才說你要去尋魔修出現的陣法……那陣法,可是如我們在北鬥星城出來時,所遇到的那種傳送陣法?”

監兵未料到他是問此事,還有些驚訝,雖不明白他的用意,卻還是如實答道:“確實如此。”

他還有些許疑惑,為何步驚川特地叫住他,隻是問他這麽一個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可話一出口,那些散碎的線索登時有了頭緒。電光石火之間,他便領會到了對方的意思。

北鬥星城,傳送陣法,以及莫名通過陣法出現的魔修。一切都與眼下這般局麵如此的相似。

也的確是同一件事。

步驚川這般問他,恐怕是還記著那日的事。他那時反對消除那些魔修、搗毀傳送陣法,不止是為了用那傳送陣法順藤摸瓜找到幕後主使,更是因為不想沾上新的血孽。他情況特殊,血孽一旦沾染,極難消散,他隻是不想節外生枝,想著讓陵光來處理罷了。

監兵在心中暗道一聲“壞了”。可話已出口,哪有再收回來改口的道理。隻見話音剛落,步驚川的臉色便刷地變了。他目光中有些許的恍惚,更多的,卻是掙紮與迷茫。

監兵未料到他是這般反應,登時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可他又不會安慰人,隻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還是秋白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

秋白輕輕攬過步驚川的肩,將步驚川的臉按到了自己的肩頭,低聲道:“此事不能怪你。”

說著,秋白迎上監兵的視線,目光中帶了些警告的意味。

他二人本是自同源而生,除卻心中那一點玄奧的感應外,監兵自然對自己有著十分的了解,領會秋白意思也不是什麽難事。

秋白擺明了是要他閉嘴,可他做事從不會考慮讓秋白的意願。

方才步驚川問他的是,是否要去尋那個陣法,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是將無數魔修帶到此地的陣法,亦是造成太雲門受襲、濟風軒被滅門的罪魁禍首,他定當要將其除之而後快。

而再看步驚川神色,並不是得到答案的明了,而是深深的自責。

監兵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此事,亦不知曉如何去開解這人。

他分明不該對這人生出過多的情緒,卻又控製不住地,去想一個安慰他的由頭。

正當他絞盡腦汁之際,卻見步驚川輕輕從秋白懷中抬起頭來,低聲道:“我無事。”

緊接著,步驚川轉頭望向監兵。他顯然是花了些功夫,才組織起語言,道:“先前你阻止我去摧毀那個傳送陣法的時候,可是已經料到了眼前這一幕?”

他的麵色有些蒼白,卻又強撐著自己望著監兵。

步驚川隻是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那日監兵分明說了,不摧毀傳送陣法是為了尋出幕後主使,然而他卻因為為了不讓魔修攻擊附近的城池,堅決摧毀了那一個傳送陣法。

後續其他的傳送陣法,尋找起來應當有些難度,因此當時監兵才不願他輕舉妄動。

若是因為他當初的一時衝動而導致監兵他們苦尋傳送陣法而不得,這才一直都未來得及做好防備,叫魔修偷襲得手,道修傷亡慘重……那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此次魔修潮出現得突然,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其中,或許便是有他的一份責任在此……

他一想到這點,胸口便一陣悶痛。

他本意隻是想讓那些當初在北鬥星城附近的居民免受魔修襲擊,卻未料到後續竟是會出現如此多的麻煩。或許是他的不對,當初便應當舍棄那幾座城池,也省得遇到當下這等局麵。

監兵久久地看著他,叫他心頭一陣慌亂。心頭的飄忽不定之感,在這時幾乎要漫了出來。

“你沒有錯。”監兵的回答似乎隔了很久,又似乎是毫不猶豫之間說出的,他隻聽到監兵輕輕地歎了口氣,“原本我隻以為,那些魔修不過是攻占幾座城池,我們可以事後將那些魔修清除。不過是損失城池罷了,不是五首二十八城之中的任何一座,那便是可以舍棄的……我原本是這麽想的。”

“可我見到他們占據的濟風軒後,又改變了主意。”監兵接著道,他語氣淡淡,仿佛在說的不是什麽生死攸關的大事似的,“他們雖然影響不到星鬥大陣,然而卻如瘡疤一般留在星鬥大陣之中。星鬥大陣之下,自然容不得魔修放肆,因而星鬥大陣自發地調動了大部分的力量,去解決其內的魔修。過多的力量集中在星鬥大陣的內部……便會導致星鬥大陣的邊緣薄弱。”

“更何況,他們占據了濟風軒,並不是什麽都不做的。”監兵道,“我趕到時,他們正在催動這個陣法,這不知道是什麽陣法,似乎是能夠從內部消解星鬥大陣的靈力。大陣維係了千年,如今……卻是燈盡油枯,經不起這般消耗了。”

“我此回也並非是空手而歸,我在那處發現了一個東西。正好也想找你看一下,這到底是何種陣法。”說著,監兵將一個物件朝著步驚川遞了過來,步驚川定睛看去,隻見得監兵的手心之中,正平放著一個巴掌大的石塊。那石塊上有著幾道陣紋,顯然是個陣法。

步驚川定了定神,心中的驚惶因為監兵的這幾句話而消散了不少。他伸手接過那石塊,又聽監兵道:“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此事問你最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