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愣住的,換成了步驚川。

“那群魔修是自勾陳城而來?”不待步驚川弄清這其中關竅,秋白便出聲問道,“魔域在西方,這些魔修怎麽說也該是由西方來的才是,為何會從勾陳域的方向來到此處?”

勾陳域乃是道修聚集地的中心,被其餘四域圍在中心。本該是防範最為嚴密、也是最為安全的地方,如今卻有魔修出沒。道修的地界哪裏都可以出現魔修,然而……卻怎麽都不該是勾陳域。

更為重要的一點則是,若勾陳域出現魔修蹤跡,那便意味著,是護佑道修地界千年的星鬥大陣出現了紕漏,叫這些魔修能夠自魔域深入到勾陳域。

然而,即便是星鬥大陣的紕漏,魔修也不該從勾陳域的方向過來過來。

“勾陳域的方向分明與魔域的方向相反,為何魔修會從勾陳域的方向過來……”步驚川猜測著,“可是魔修特地繞到了勾陳域的方向襲來,擾亂視聽?”

“這也是我所不解的地方。”於任淩身後的白發女修開口了,“這些魔修修為境界都參差不齊,且觀其神態,似乎有著什麽限製一般,並不清明。這般狀態的魔修,在襲擊之時,隻觸動過此處的陣法……其餘方向的陣法,卻是半點動靜也沒有。”

在這要緊關頭,白發女修並無欺騙他的必要。

這也讓步驚川更加犯了難。

於任淩道:“方才那個釋放信號彈的宗門,應當是濟風軒。他們所處的地方……比我們更加靠近勾陳域。”

意思便是,如若這些魔修是從勾陳域來的話,那麽這個濟風軒,將會比太雲門更快地遇上魔修。濟風軒的名字並不響亮,應當也是個小宗門,在這般魔修潮之下,扛不住攻擊,發射信號彈求援便說得通了。

步驚川卻忽然想起一個可能,“秋白,還記得那日從北鬥星城出來後,我們所遇到的那個傳送陣法麽?當時我們知曉那魔修是自那傳送陣法而來,可後來,襲擊周途城的魔修……又是從何處而來?”

周途城被毀後,事情太過紛雜,於是二人便忽略了去附近查探一番。事後再想起此事,才忽覺蹊蹺。

襲擊周途城的魔修,若說與當初他們從北鬥星城出來時襲擊他們的魔修是同一批,那麽,在他離開北鬥星城後的這段時間中,那群數量龐大的魔修,到底藏在何處?又是如何做到不被當時出現在北鬥星城附近的修士發現的?

若是那群攻擊周途城的魔修,都如最初那一批魔修那般,是通過傳送陣法來到此處的話,那麽此事便說得通了。

而能夠運行如此強悍陣法,從遙遠的魔域送來魔修,突破了星鬥大陣的阻攔的……步驚川也隻想得到阮尤一人。當時在周途城,他便隱約察覺到了有一位身份不尋常之人,而事後江極再度出現,尋到了他身邊,也應證了他的想法。

他見到江極的次數不多,然而每一回,都必然伴著阮尤的出現。這隻鬼魔似乎對阮尤有著異樣的執著,才會在阮尤每次現身時都窮追不舍。

第一個傳送陣法,在他們從北鬥星城出來之際,便被他們摧毀。眼下恐怕是應了監兵所言,魔修在他們不知曉的地方,又建立了新的傳送陣法,才會使得有如此多的魔修攻擊周途城。

如今,這第二個傳送陣法不知在何處,竟是源源不斷地朝此處送來了如此多的魔修。

而這傳送陣法,定然又是阮尤的手筆。怪不得雲石之上的陣法能夠被人解開,若是阮尤在此處,那一切便說得通了。

隻是不知……這回阮尤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他總有預感,阮尤這般作為,乃是抱著什麽目的。

然而事態緊急,步驚川隻來得及粗粗推斷,也未有時間同秋白討論清楚此事。

眼下還是修補雲石之上的陣法最為重要。他拋開那些紛雜思緒,快步來到那雲石跟前。

白發女修已經為他讓出了一塊空地,好讓他動手修補陣法。

步驚川此時才看清,那雲石之上不知是被誰擊了一掌,叫雲石的頂端不翼而飛,與雲石光滑的外表不同,不規則的斷麵極為粗糙,原本被封存在雲石之中的靈力,正從那斷麵之中緩緩溢出。

餘下的雲石裂紋密布,岌岌可危。

雲石中留存的那個陣法,更是被毀去了大半,餘下的陣紋正閃著微弱的光,苟延殘喘著。

步驚川此前從未見過那雲石之上的陣法,這等護宗大陣事關太雲門的生死,自然不能輕易示人。此時也不過是因為情況緊急,才叫他得以窺見。

細查之後方才發現,那雲石上的陣法,竟也是用靈力繪成。隻不過那道靈力深厚,因而得以留存千年,如今,因為雲石破碎,那道靈力也正緩慢流逝著,看樣子不多時便要流逝殆盡。

若是不加以阻止,那麽這雲石之上的陣法,恐怕會在不久之後,完全消失。

步驚川蹙眉。陣法須得依托陣盤而存,眼下阻止這陣法消失的辦法,恐怕是得先填補這雲石。

但是這雲石,又有何物能夠修補呢……

將這雲石重新煉化重塑為最可行的選擇,隻不過他如今一無那煉化辦法,二是時間不夠,三是修為不足,都叫他無從下手。

這雲石為石,自然也須得用屬性相近的物品填補。草木無法補上這個空缺,泥土又過於鬆散,無法支撐靈力於其中流轉。

屬性相近的物品……無非便是石子一類,然而這些物品,質地堅硬,形狀卻又不是那麽好改變的。

步驚川在原地一下犯了難。

在他耳邊,兵刃相擊之聲不絕於耳,不時傳來利刃入體的悶響。眼下局勢雖是太雲門弟子占了上風,但那魔修源源不絕,這般抵擋始終不是萬全之策。已經有數位弟子因體力不支或是靈力耗盡,被攙扶著回來休息了。

“如何了?”白發女修正緊盯著步驚川的一舉一動,見他僵在原地許久也未見動作,主動出聲關切道。

步驚川如實答道:“如今該先補上這雲石,然而我卻不知可以用何物……”

他現在急需一種能夠受他所控的、質地接近石頭的材料,來修補雲石這個缺口。

總不能讓他現在弄來岩漿來填補這裂隙罷?他能想到能夠隨意變換形狀的,似乎隻有岩漿了。

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他先前在北鬥星城時,在那塊巨大的靈玉之中,曾撬下過幾塊靈玉帶走。那靈玉雖質地堅硬,卻輕易能被他所用。

他從北鬥星城出來後,隻挑了兩塊靈玉送給了羅從鬆與羅從柳當作陣盤,還有幾塊小些的靈玉以及一些邊角料。

隻記得聽羅家兄妹二人道,那玉他們輕易無法留下痕跡,因此無法自行製成陣盤。而到了他手中,卻好擺布得很。

或許他能夠拿這些靈玉,試上一試。

思及此處,他便將那靈玉取了出來。

秋白見他取出那靈玉,似乎是意識到了他的想法,有些緊張地道:“你這是做什麽?”

“若是要修補這雲石,拿靈玉或許是最好的選擇。”步驚川道,“我不過剛剛忽然想通,想這麽一試。”

說完,他看向白發女修,征求對方的意見。

白發女修微微頷首,道:“無妨,你且先試試……左右沒有比眼下還要壞的境況了。”

得了允許,步驚川便放開了手開始嚐試。

然而雲石與靈玉皆是質地堅硬,雲石之上的細小縫隙,靈玉又無法進入,並沒有辦法堵住雲石的裂縫。

步驚川苦惱地想著,若是這靈玉能夠同水一般,那便好了……

他隻是這般想著,也沒有怎麽動作,忽然察覺到手中的靈玉,似乎軟了下來。

他驚訝望去,卻見那靈玉如同被陽光炙烤的積雪,在逐漸融化。

試探著朝那靈玉注入了更多的靈力,步驚川如願見得那靈玉甚至慢慢融成了淡綠色的**。

那靈玉化作的靈液滴落至雲石的斷麵之上,緩緩淌過雲石之上的縫隙,將雲石之上的裂口封閉得嚴嚴實實。

待到那靈液將雲石的斷麵完全封實,便又如燭淚般,凝結成了薄薄的一層靈玉。

白發女修驚疑不定地看著那番景象,試探著伸出手,查探了一番,驚喜道:“靈力流逝停止了。”

步驚川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便是需要用靈力繪出陣紋。

“前輩可有保留此處原來的陣法?”他這話是問白發女修的

“自然。”白發女修顯然早料到他會有這麽一問,早已將複刻的陣盤拿在手中,“這是我按照原來的陣紋所刻陣盤,由於僅作保存之用,因此隻拿不含靈力的石頭刻製。”

白發女修的準備著實出乎了步驚川的預料,他也未曾想過白發女修會如此輕易地將事關整個宗門安危的陣法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眼前。

許是因為他麵上的驚訝太過明顯,白發女修輕歎一聲,道:“這陣法玄妙,我雖了解,卻並不能完全驅使。而太雲門之中了解陣法的終是少數,我怕我若是有一日出了什麽意外,再無人了解這陣法……這才做了多手準備。”

步驚川心下了然。太雲門向來以術法為重,門中雖有早期投靠的陣修,然而那些陣修多半能力有限,亦不成氣候。他們不能如白發女修那般掌握護宗大陣,因此,這護宗大陣遲遲無第二人接管。然而,隻有一人掌控護山大陣,著實不太安穩,因此白發女修才會做多手的準備。

“我於陣法一途不過是半路出家,知之甚少,平日裏也隻會驅使……也是我疏忽,我並不會修補。”白發女修見他不接話,又補充道,“眼下情況緊急,還望小友不吝相助。”

步驚川微微頷首,“不過是修補陣法,舉手之勞罷了。”

用靈力繪製陣紋,這動作步驚川做過無數遍,因此,這一回他也駕輕就熟。

靈力纏繞於他的指尖,落到了修補過後的雲石之上。他的靈力順著那陣紋的走向,逐漸漫延,緩慢將缺失的陣紋補齊。

那以靈力繪製的陣紋,與原來的陣紋融合得嚴絲合縫,一時之間分不清彼此。

白發女修見狀,麵上透出幾分欣喜。

這陣法複原的程度,遠超出她原本的預料。她原來還以為,這般匆忙之中修補出來的護宗大陣,效果會與之前的護宗大陣相去甚遠。她也已經做好了這修補出來的護宗大陣隻能抵用一段時間的準備,卻未想到這新舊的陣紋之間能夠融合得如此圓融。

仿佛,那陣紋從始至終都是出自同一人手筆似的……

可那雲石自千年以前便已經存在,眼前這位青年,年紀卻不過二十,這……怎麽可能呢?

心下疑惑之際,她見步驚川動作已然進入尾聲,便耐心等待著。等到步驚川最後一道陣紋繪完,開口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步驚川心頭隱約生出幾分預感,他將那預感按捺下去,也未出聲,隻啟動了陣法,靜待白發女修開口。

護宗大陣被啟動,在太雲門之內的魔修登時被那護山大陣的陣法之力穿透,而陣法之外的魔修,再難接近太雲門一步。

與魔修奮戰了許久的太雲門弟子不禁歡呼起來,而更多的,則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抓緊了休息的時間。

見得這番景象,白發女修略微安心了些許,她收回了目光,接著道:“我希望閣下可以教與我……修補雲石之上護宗大陣的辦法。”

她這要求也算合理。雲石之上的護宗大陣乃是太雲門的根基,不能輕易交於人。眼下讓他經手不過是因為情況緊急,此事過後,太雲門中人怎麽也該自己尋一位能夠掌控陣法的修士了。

畢竟對於太雲門的人來說,護宗大陣被他這一一個外宗人知曉,如同將自己的命門交於了他人之手。

想通這其中關竅,步驚川略一猶豫,又微微頷首,“這辦法自然可以告知與你,但……我需你以道心起誓,隻將此法用於維護護宗大陣之上。”

先前的接觸,讓他對白發女修多了幾分了解,然而,僅限於此。非是藏私,而是他心中仍是有些放心不下,擔心白發女修拿這法子做些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去。

若是換成原本的他,知曉對方是想保護宗門才詢問此事,恐怕早已經不假思索地答應了。然而在經曆過洛清明一事後,他卻忽然多了幾分不確定。

畢竟在證據出現之前,誰也不相信,洛清明會作出那等事。人心可怖,誰也不知道別人在想什麽,更不能保證他人日後會做什麽,他所能做的,便是以對方道心為籌碼,稍稍限製一二。

問道之人,問的正是一顆澄明道心。道心其物,乃是修道之人最為重要的根基。道心若毀,便是將自己此前所有道行統統毀去,嚴重者經脈受損,經脈再納不得靈力,此生與大道無緣。

因此,以道心起誓,乃是對修士約束力最高的辦法。

然而他畢竟還是小輩的身份,以他之口說出此話,多少有些大逆不道,因此他在提出此事的時候有些猶豫與忐忑。

可又不得不提。

白發女修顯然是看出了他的憂慮。她不假思索地點頭,雙手平攤,手心朝天,朗聲道:“我,宋怡,以我道心立誓,步驚川所授之法,隻用作修補雲石陣法,不得用於傷天害理之事。如若有違,自毀道心,此生不得再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