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穿過細細的竹簾,落到安睡的二人身上。

步驚川被這陽光驚動,睜開了眼。

他出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前的境況。

他分明記得,昨日二人在一片漆黑的虛無之間重逢。眼下卻不知為何,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竹屋之中。

相比先前那冰冷的雪地,這處竹屋之中稱得上是四季如春。

步驚川下意識朝自己身旁看了一眼,見到躺在自己身側的秋白,這才鬆了一口氣。

秋白還未醒,想來是先前二人折騰得久了,秋白累得緊。步驚川環顧一圈,發現眼下還算安穩,也未察覺到有什麽危險的氣息,他不願打擾秋白休息,便開始仔細打量起四周來。

先前他對這竹屋隻匆匆瞥過一眼,全幅精力放在了秋白身上,還未仔細看過這處竹屋。

他們所處的間竹屋看著不大,隻是不知為何,他們身下的竹床卻大得嚇人,足夠四個他躺在上麵。

也不知道這竹屋的主人到底是為何造了這樣一張床,叫他心頭生出幾分疑惑。

竹床緊挨著窗,窗邊落了竹簾,擋住了窗外的景色。竹床另一側則是一架屏風,將竹屋之中大部分的布置都擋了去。

秋白睡著靠窗的一側,他不好去打開那竹簾,因此也無法斷定二人眼下到底身處何處。

左右在此處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步驚川見秋白還在睡,也不願打擾到秋白,於是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繞過屏風,開始打量這竹屋內裏的擺設。

屏風之後,是竹屋的另一半。桌椅板凳樣樣俱全,像是有人在此處生活過。

竹屋的空間,若是隻生活一人,便綽綽有餘,若是二人,倒顯得捉襟見肘。步驚川不由得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床,也不知道這屋主人這麽小一間屋子,配這麽大的床做什麽。

想到那**安然睡著的秋白,步驚川的眼神都不自覺柔和了幾分。他放輕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聲都會吵到秋白休息。

屏風擋住的這一側,有另外兩扇窗,天光正從窗外透入,陽光落在窗外的竹林上,映出燦燦金色,已然是正午。

沒預料到已經是這個點了,步驚川不由想起先前的荒唐,耳根有些發燙。

隱約記得在昨夜,秋白助他解開封印之時,他能聽到簌簌的竹葉聲,不知是否是此處的竹林。

若是同一片竹林,那二人出現在此處,似乎也不是多奇怪的事了。此處畢竟是幻境,他亦控製不了身側出現的場景,也不知是何時來到了這間竹屋。

隻是此處的竹屋畢竟還是他人的住所,在別人的住所裏幹這等事,在清醒過來後,步驚川還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倒是他方才腹誹的床,他同秋白一同睡著,半點也不覺得擠,反倒是秋白若是恢複了獸形,同他睡在那張**也是正好。

這倒是讓他對此地主人生出了幾分好奇,也不知這幻境主人到底是為了什麽,竟在此處留下了這樣一間竹屋。這竹屋也不像是憑空捏造,反倒像是由真實的場景重現似的,細節叫人看不出有半點不妥之處。

步驚川的視線掃過由翠竹製成的牆,又落到了窗前那紫檀木製成的案幾上,忽然被案幾上擺放著的一幅畫吸引住了目光。

白色的宣紙在這紫檀色的案幾上白得紮眼,一眼望去便是這畫最惹眼,叫人不想注意到都難。

他注意到那畫,亦是因為那畫上有靈力流轉。仔細一看,那些靈力竟是蘊於筆墨之中,停留在那宣紙之上。

步驚川不懂畫,隻道聽途說聽起旁人說起過幾句。眼前的這幅畫,隻用黑色筆墨勾勒出畫麵,大約用的是白描的手法。隻拿墨線勾勒輪廓,也不見上色,倒是顯得整個畫麵極為素淨 。

這畫麵上唯一可以算作上色的,隻有那竹葉。竹葉乃是作畫之人用筆點出,那筆觸看著極幹,其鋒如刃,暗沉如夜。

步驚川心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先前他在那雪原竹海之時,所見到的那墨葉白竹。

那些墨葉白竹正如這畫上所繪,竹身白淨,竹葉如墨。他們那時,還為了點火取暖,斬了幾支竹枝。那竹枝同紙似的,極為輕巧,且一點就著,那時候他還以為那是這墨葉白竹的特性,如今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此時感受到那畫卷之上傳來的靈力,那隱隱約約的熟悉感,叫他無可避免地猜到一個可能來:他們方才所身處的雪原竹海幻境,可是由眼前這幅畫所塑造出來的?

他在那畫上仔細尋找了一番,果不其然,在畫麵中央,正臥著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白虎。隻不過因為小白虎的顏色與一旁那未上色的竹子相差無幾,這才叫他在方才沒有第一時間看出來 。

隻是說那是小白虎也不正確,那小白虎隻是用墨線勾出了大致的輪廓,而身上的花紋,隻來得及畫上寥寥幾道,便再無後續。遠遠看著,不像是小白虎,倒像是隻小白貓。

隻是畫這畫的人,顯然對那小白虎極為了解,簡單的幾筆,便將小白虎的神態描繪得淋漓盡致,且已經畫上的那幾道斑紋,步驚川都清地記得,秋白身上也有這般的斑紋。

這也不奇怪,那小白虎在他遇見時便發現,長得與秋白的獸形格外相像,說是一模一樣也不為過。

據他所知,世上從未有過斑紋能夠一模一樣的虎。

他忽然想到可一個可能:此處幻境的主人,可是秋白的前任主人?

那麽那隻小白虎 ,若是說成是秋白幼年時期,便也解釋得通了。

他的確知曉秋白有前任主人,然而卻對這個前任主人知之甚少,隻記得秋白似乎不太願意提起此人。並且,他也知曉,那前任主人似乎與秋白有著不淺的淵源。

那是否說明,先前他在這幻境之中,兩度聽到的那個聲音,正是秋白的前任主人?

這般便能解釋了……為何先前秋白提到他的前任主人時,神情會那般晦澀。

那他先前所聽見的、疑似秋白前任主人說的那句“不要恨我”,可是對著秋白說的?

然而他看秋白的態度,似乎也說不上怨恨。秋白十分重視自己的前任主人,這一點,秋白掩藏得很好。然而,恐怕秋白也未預料到,他的表現,其實十分明顯。

而這個前任主人,到底是做了什麽,才會擔心秋白記恨他?

此處種種,恐怕隻有等秋白醒來,才能問到一個答案。

他暫且將心頭思緒壓下,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那副畫。

桌案上擺放著筆架,筆架上,沾滿墨汁的筆還未洗淨,連帶著硯台中仍有流淌的墨汁。這畫顯然是還未完成,隻是這畫作的主人不知為何,將這副畫到一半的畫留在了此處。

畫麵中,那小白貓似的小白虎,便維持著這般模樣,維持了不知多少年。

他遊**的視線再度落到了那筆架上的筆跟上,下意識地提起了筆。

他對秋白獸形上的每一道斑紋都爛熟於胸,即便眼前的這隻小白虎體型尚小,然而對他來說,將記憶中的花紋畫上去,並不是什麽難事。

秋白身上的每一道花紋都被他所熟記,這些花紋來自於他看秋白的每一眼,而後,逐漸鐫刻入他的神識之中。

他將些許靈力蘊於筆尖,蘸了墨,落到那雪白的宣紙上。

提筆,落筆,一氣嗬成。

仿佛他才是這副畫卷的作者,多年之後回到此處,凝神去補全這一幅擺放了千年的半成品。他來到此處,好似就是為了填補那小白虎身上最後的空白。

最後一筆落下,步驚川看著那隻小白虎,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便在他放下筆的那一刻,忽然察覺到身後的來人。他方才全神貫注,未來得及注意身後的腳步聲,此時才發現身後站著一人。

來人在他身後不遠處站定,不知站了多久。良久,來人猶豫著開口了:“……東澤?”

步驚川一愣,轉過頭去,卻見到秋白正定定地望著他。

那眼神極為複雜,步驚川恍惚間,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初見秋白的時候。

那時候,秋白也是用這般眼神望著他。有幾分懷念,有幾分恐懼,然而藏在最深處的,則是茫然無措。

秋白眼下,卻比起初見那時,多了幾分惶然。

這個發現叫步驚川心疼起來,他低聲喚道:“秋白。”

秋白渾身一震,愣愣地看著他。垚土

他趁機快步上前,攬住了秋白。

彼時在金秋殿初見時,殿中有如此多的青年才俊,而秋白隻看向了他。他那時隻記得感慨秋白的神秘與強大,卻不知曉秋白那般神色,其實是色厲內荏。

而他卻從第一眼見到秋白時,特別是見到秋白這麽望著他的眼神時,便想這麽做了。

想將秋白攬入懷中,好生安慰,叫他眼中再見不到那般茫然無措。更想……讓秋白,眼中唯有自己一人。

而如今,他再不必找什麽借口,卻能夠名正言順地,將眼前這個人攬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