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秋白身上,自然不會錯過秋白神色變化。
盡管方才那血線全數被他的靈力剿滅,然而誰又知道那血線是否真的徹底消失了?他想起先前所見到的異象,心頭登時被擔憂占滿。
他與秋白挨得近,秋白的一舉一動也逃不出他的視線。他自然能夠看出秋白正繃緊了身體,似乎是在忍耐什麽。
步驚川伸出手,探出一縷靈力,試圖去看清秋白的狀況。
即便秋白沒有看著他,他才剛抬起手,秋白卻好像看穿了他的意圖似的,低喝一聲:“別過來!”
步驚川伸出去的手登時僵住了。
秋白此前……似乎從未這般強硬地抗拒過他的接近。
更何況現在的秋白還是獸形,他向來都在秋白的獸形跟前放肆些許,從未被秋白這般呼喝過,然而眼下似乎已經不一樣了。
秋白獸形的聲音本就低沉些許,遠不如他人形時的清澈,因此秋白沙啞著聲音、壓低了聲音同他說“別過來”的時候,步驚川恍惚間,還以為自己被凶了。
他伸出去的手便僵在了原地,進退兩難。
然而此回秋白卻顧不得他了。
秋白將頭埋進了前臂之中,用力地呼吸著,似乎在壓抑著體內呼之欲出的什麽東西。
這跡象卻讓步驚川心中憂慮更甚,他不顧秋白的拒絕,伸出手,開始用靈力查探秋白的身體。
秋白來不及阻止,便被步驚川的靈力乘虛而入,叫他身子猛然一僵。當步驚川的靈力開始查探他體內時,他便隱隱有些心慌,怔愣片刻,才猛然察覺到那靈力的不對勁,隻來得及問一句:“你將封印打開了?”
步驚川微愣,未料到對方竟然會在這要緊關頭提起此事。
想起先前秋白不同意他開啟靈脈,他也有些心虛。支吾了一下,仍是如實答道:“方才情急之下,誤打誤撞打開的……”
秋白深吸一口氣,身體連帶著都有些顫抖,“你該慶幸,你的封印還沒有完全……唔!”
秋白忽然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嚇壞了步驚川。
他本以為,將那血線絞碎,便能讓秋白恢複原來的狀態,然而顯然眼前的境況,與他想象中不同。
步驚川連忙打斷他的話,“先不說這個,你這是怎麽回事!”
查探秋白身體的靈力早已傳回了感應給他,秋白體內的靈力紊亂,在秋白體內橫衝直撞的。盡管秋白顧忌著他,極力壓抑著自身的靈力,沒有直接將步驚川探入體內的靈力攪碎,然而秋白經脈之中的靈力,情況卻不容樂觀,稍有不慎,甚至會傷及秋白自身。
步驚川咬了咬牙,道:“你現在,需要靈力疏導。”
“我知道,”秋白咬牙說著,“但是……你不行……現在不行。”
“怎麽不行了?!”饒是步驚川,也不免湧上了幾分火氣,“先前說相互不隱瞞的是誰,你如此快便要將自己的話拋之腦後?!”
秋白被他的話噎了一下,陷入沉默。
“你我如今關係不同於往日,與常人更加不通,你若是有什麽需要我的,盡管開口。”步驚川看著秋白的神色,終歸還是有些於心不忍,於是放輕了聲音道,“別讓我隻能在此處白白擔心。”
秋白麵色有些許鬆動,猶豫著抬眼望了步驚川一眼。
步驚川趁熱打鐵補充道:“你信我,好嗎?”
秋白神色變換,顯然是因為他的一番話而生出些許動搖。
“此處隻有你我……能幫你的隻有我。你若是出事,我亦不會好過。”見秋白沒有立即反對,步驚川便大著膽子又靠近了些許。秋白沒有出聲製止,他便當這是默認了。
待到靠近了,步驚川才意識到秋白先前抗拒他靠近的緣由。
秋白的呼吸又深又沉,整個身軀都在顫抖著,當步驚川的手觸碰到秋白,能夠清楚知曉手掌下的身軀到底有多麽滾燙。
他的掌心剛觸碰到秋白,便察覺秋白渾身一抖,極為不自在地動了動,似乎是想要逃避他的觸摸。
“你別碰我。”秋白顯然是在強裝鎮定,短短的擊個字,尾音也不由自主帶了顫抖。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更顯得秋白此刻的異常。
縱使步驚川心中疑雲重重,但他也意識到此時情況有些不對,“你可是還有什麽顧慮?”
秋白瞪大了一雙眼睛瞪著他,“你知道靈力疏導是什麽?問都不多問一句,便滿口答應?”
步驚川迎上秋白的目光,茫然地眨了眨眼。
靈力疏導,早在他十四歲那年他便接受過一回。那時他在疏雨劍閣比試不慎負傷,當他體內靈力紊亂之際,秋白便替他做過一次靈力疏導。他方才還以為那難度不高,因此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眼下看來,似乎不太簡單。步驚川自以為知曉了秋白的顧慮,便道:“你放心,即便再難,我也可以學。你先同我……”
“你學什麽學!”秋白少有地打斷了他的話,怒睜著一雙眼瞪他,分明是秋白發怒的時候,秋白眼底卻泛起了一層不合時宜的水霧 。然而步驚川與秋白相識多年,哪會懼怕他這眼神,他甚至覺得秋白這般眼裏蒙了水霧的模樣,叫他心底都軟了幾分 。
然而最終還是心中的擔憂占了上風,步驚川小聲問道:“可是有何處不適?”
此刻是獸形的秋白,叫他看不出半點異樣來,讓他心中十分沒有底。
“秋白,你變回去。”見秋白不應,步驚川支撐著身子湊上前去,在秋白額間落了一個吻,“你變回去,我替你看看。”
秋白卻沉默著,沒有作聲,仿佛是在無聲地抗拒著。步驚川不知曉秋白那分抗拒從何而來,隻是心中因為秋白這番毫不動搖的舉動,而逐漸開始焦急。
“秋白,”他不自覺開始加重了語氣,“還記得方才我二人在說什麽麽?”
秋白別過了目光,不讓步驚川看清自己眼底的情緒。
見秋白這副模樣,步驚川不由也有些急了,小聲喚道:“秋白!”
他在提醒秋白不要忘記方才答應了他什麽,然而秋白這回卻直接扭開了頭,不讓他看清自己的神色。
步驚川心頭的火氣登時噌地一聲便上來了。
化出獸形的秋白,畢竟體型擺在此處,不是他隨意便能動的。於是步驚川伸手 捏著秋白的臉,試圖讓秋白轉過頭來,“方才說過的話,你這麽快便打算不認賬了?”
秋白不敢大力掙脫他的手,更不敢跟他對著來,因此這番動作之下,隻來得及擺出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卻因為雙眼盈了水霧,看起來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意思,殺傷力大打折扣。
然而步驚川心中的憂慮壓過了那些旁的心思,他定了定神,將那些雜亂的念頭拋出,低聲誘哄道:“秋白,聽話。”
秋白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又不多言。不多時,秋白身上驟然亮起一陣靈光,便是如他所言化作了人身。
步驚川撐在秋白臉側的手便被秋白一把抓住了。
秋白的手扼住他的手腕,叫他動彈不得。
而他更是沒有動彈的心思。
秋白的掌心滾燙,叫他生出些許心馳神搖。
這冰天雪地的幻境,盡管有著秋白靈力隔絕,然而步驚川仍是能感受到此間的寒意。因此,秋白身上那股火熱,他感受得更為明顯。
在他還未反應過來這股灼熱感是何物之時,秋白惡狠狠地呼出一口氣,握著步驚川的手收緊了力道,“你這下知道是什麽個情況了罷?還讓我變回來!”
秋白這回說話的語氣很凶,然而那隱忍的旖旎氣音,仍是叫步驚川心神大動。
他又不是三歲小兒,看秋白那態度以及身體的異常 ,再看他那壓抑的喘息,自然能將事實猜出十之八九。他雖未經人事,卻不是不通人事,秋白這般的狀態,他如何不清楚秋白身上發生何事了。
他將那些旖旎心思壓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你眼下靈力混亂,還需疏導靈力,此處隻有我能幫你。”
秋白原本將視線移開了不願看他,然而聽到他這話,猛地轉過頭來等著他,眼角不知是氣的還是難受的,呈出一片瑰麗的嫣紅。那抹嫣紅幾乎漫延到秋白的眼底,叫秋白銀色的眼裏充斥了一抹豔麗之色。
這樣的一雙眸子瞪著步驚川,還未開口,便叫他的理智幾乎飛出了九霄雲外。
“你可知靈力疏導是什麽?”秋白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幾個字。
步驚川茫然地炸了眨眼,他分明便記得自己年少時秋白便替自己疏導過一回靈力,此刻又問,為的又是何事?
秋白一看他現在的表情,便一下猜出他心中所想,差點沒氣笑了,“你年少時我與你做的靈力疏導,乃是效率最低的一種,也就是當時我境界比你高出許多,方有成效。靈力疏導最關鍵的是靈力交融……”
秋白頓了一下,幾乎是賭氣般道:“靈力交融,特別是你我還存修為差距的境況下,乃是雙修最佳。雙修——你不會不知道是什麽罷?”
步驚川隻覺得腦子裏“嗡”地一下,幾乎是在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秋白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然而將那些字拆開了,他卻發現自己聽不懂了。
良久,他才反應過來。
靈力交融……雙修?
秋白同他說完這些,似乎是用完了渾身力氣,兩眼一閉,兀自喘氣去了。
步驚川在原地呆愣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我如何會……不願……”他輕聲說著,他彎下腰去,卻又生出一股手足無措之感,兩隻手都不知該如何安放才好,“隻是我怕……在此處會輕賤了你。”
早在情竇初開之時,他便偷偷幻想過許多回與秋白的親密舉止,他那時總想要選擇一個良辰吉日來實現心中所想。從未想過,要如此潦草地在這處幻境中進行。
然而眼下的情況,容不得他再猶豫。秋白的情況不能再拖下去,方才同他的交談不過是秋白在一路強撐,在他發愣的這些時間中,狀況似乎又惡化了些許,身上滾燙,卻又在發著抖,無意識地貼近了地麵,似乎是為了汲取地麵的涼意。
秋白如今的靈力紊亂,自然是需要外界的靈力替他疏導。
靈力疏導一事,在許久之前,秋白便替他做過,他自然有了概念。然而他不似秋白那般有足夠的修為,自然不能如秋白當初替他疏導靈力一般自如。
他輕輕吻著秋白汗津津的額頭,“秋白,現在還不夠,替我解開我身上的封印。”
秋白的目光有些渙散,在原地僵硬著身子,不知將他的話聽進去沒有。
“秋白。”步驚川稍稍加重了些許語氣喚道。
“以我眼下的能力,我幫不了你。”步驚川耐心地道,“解開封印,至少能給你我一個保障。”
秋白猶豫許久,隱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臉上掃過幾個來回,似乎在做最後的考察。終究是顫抖著手,將指尖落到了步驚川的額間。
接著,步驚川便感覺神魂一鬆,仿佛有什麽禁錮被解開一般。
他睜開眼時,頓覺眼前的整個世界慢了起來。
世界在他眼中纖毫畢現,他能察覺到這竹林之中每一片竹葉的響動,他能察覺到此處靈氣的流動,借著飛舞的雪花,看到風的軌跡。
他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狀態掌握著這股似乎是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心頭不由自主升起幾分不知所措。
然而秋白壓抑的喘息聲卻令他極快地回過神來。
他如今感官敏銳,秋白的細微動靜,他都探得一清二楚,更別提秋白如今刻意壓抑卻壓製不住的喘息。
秋白體內的靈力紊亂,那不受控的力量在他體內橫衝直撞,令得他難受得很。
這時候便是需要有外力介入,最好的便是另一人的靈力。
而若不是修為境界高出秋白許多,能夠完全壓製住秋白的靈力,那麽強行介入將會對步驚川與秋白都有危險。步驚川清楚自己該采取更溫和的方法。
而最為穩妥、溫和地朝秋白體內注入自己的靈力,再安撫、疏導秋白體內的靈力的辦法,莫過於雙修。
“我替你疏導靈力。”他終於可以將朝思暮想的人光明正大地擁入懷中,盡管是借著一個齷蹉的借口。
他輕輕在秋白的耳邊吻了一下,“你若是不願……隨時可以將我推開。”
秋白咬牙,“到了這時候說這話,你不覺得已經太晚了嗎?”
步驚川不答,隻低下頭,封住秋白試圖再說話的嘴。
盡管秋白意識模糊,然而秋白的身體仍是比步驚川想象中的緊張許多。
除去那無時無刻的輕顫,秋白的身體也因為緊張與未知而緊繃著。步驚川環顧四周,將環繞在二人身側的靈力又加厚些許,叫外邊的寒意近不得二人身前。
登時,二人所處的空間逐漸變得溫暖如春。
然而這份溫暖對於秋白來說顯然沒有那麽好受。秋白方才還能靠著冰涼的地麵維持些許神誌,如今驟然失去了這降溫的源頭,身上淤積的火氣登時更熱了幾分,烘得他周身的皮膚都泛起一陣粉色。
步驚川目睹著這一片景色,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
……
秋白漲紅了臉,卻仍舊緊盯著他的眼,輕聲道:“好、好了。”
接下來的一步,二人之間心知肚明。
然而步驚川卻察覺到秋白眼底的幾分惶然。
登時,心疼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彎下腰,輕輕問著秋白的唇,直視著秋白的雙眼,輕聲道:“秋白,是我。”
秋白閉上了眼,雖不作答,然而卻主動執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
與先前那暴躁的靈力不同,這般的靈力已然平穩下來,安靜柔和,秋白體內狂躁的靈力,終於因為這份安撫,平靜下來。
“我差點以為我在做夢……”秋白神思模糊間,忽然道出了這麽一句話,“若你能夠一直這般下去,該有多好……”
步驚川一愣,卻見秋白轉眼間已然陷入沉沉的安睡,步驚川凝視著他的麵孔,不止為何,一滴淚珠從他麵上滑落。他想輕聲喚起秋白的名字,卻不自覺哽咽起來。
“我亦是如此。”他伸手撫過秋白的麵龐,仿佛有誰在借著他的口,將自己掩藏得極好的心念訴諸於人前,訴說著自己心中埋藏已久的心念,“我的心意未曾變過,你不知道今日……我有多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