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為分離得太久,叫他過分思念秋白,還是因為獨自一人而心中惶惶,叫他迫不及待便想見到秋白。

衝動占據了思維的上風,幾乎是在聽到秋白聲音的第一時間,步驚川便低呼一聲:“秋白,你在那嗎?”

什麽理智、利弊、謹慎,被他統統拋到了腦後。他滿腦子隻有這個人,並且,想知曉對方的情況。

想要見到秋白的念頭前所未有地強烈,幾乎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緒。

他幾乎整個人都要陷入眼前的幻境畫麵,想要見到那個身處畫麵之後的人。

然而,最終在穿過那幻境的前一刻,他還是反應過來了。

此處不同於以往,惑人心智的幻境層層疊疊,叫他分不清真與假。那雪原竹海是假,方才他所見到的碧玉方台與秋白軀殼也是假,又如何敢保證……他方才所聽到的聲音,是真正的秋白?

他進入太雲門禁地如此久,到此時尚且不知自己身處何處,更未弄清楚狀態,萬萬不可衝動行事。

稍有不慎,他的衝動不止會讓自己限於之地,甚至會……拖累秋白。

他不該如此疏忽大意。

步驚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他往前舉著的手並未放下,而是一直維持著平舉的姿勢,看著眼前那如同水波般飄浮**漾的畫麵。

他們此行前做足了準備,卻從未想過此處竟隻有一個幻境。到頭來二人白費了這麽多的力氣,卻都竹籃打水一場空。

是他的解陣之法出現了什麽紕漏,或是他並未猜對此地的陣法?還是說整個太雲門禁地隻有一個幻境,獨留空殼在此處?

這一切,他都不得而知。答案或許隻有設下這陣法的人方能知曉。

隻是他們連自己都還未弄清楚所處的陣法到底是何種狀況,又如何知曉設陣之人?

眼前的畫麵逐漸模糊,即便步驚川的手僵持在原處靜止不動,那畫麵卻始終不能恢複成原本模樣。原本環繞在秋白軀殼上的血色細線與霧氣,逐漸成了在步驚川眼前的、一片暈不開的血色濃霧。

那血色濃霧似乎是有生命般,朝著步驚川那隻紮入幻境的手蔓延而去。

步驚川在見到那血色濃霧的時候心頭便堵得慌,他心裏有些沉重,卻不知道為什麽。

當他發現血色濃霧朝著他的袖口與手蔓延時,猛地驚醒過來。

步驚川試圖抽回自己的手躲避那血色濃霧,然而,還不待他發力,那血色濃霧便如有生命一般,向著他纏繞而來。

縷縷血色濃霧將他的手臂裹住,猶如捕食獵物的蟒蛇,隻消再稍稍加重力度,便能將他這隻手臂絞碎。

然而,那血色濃霧纏繞住他後,卻並沒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做出傷害他的舉動來。相反,那血色濃霧隻是纏繞上他的手後,便柔順地纏住了他,他感受到從手臂上傳來一陣微微的拉力,仿佛是這血色濃霧有了自己的意識那般,拉著他向前方走去。

步驚川有些猶豫。這血色濃霧由幻境而化,卻又不知到底是何物。觀其舉動,倒像是生出了些許靈智似的,要他去做些什麽。血色濃霧雖沒有做出傷害他的舉動來,隻是這血色濃霧來得詭異,叫人無法放心,更加無法信任。

誰也不知道那血色濃霧會將他帶去何種未知的存在。如果眼前的柔順隻是他的錯覺,或是這血色濃霧的陷阱呢?

況且,他方才隱約聽到了秋白的聲音,那聲音並不是秋白正常時候的聲音,像是遇到了什麽情況。他遲遲不能分辨出,這幻境背後到底是真實的存在,還是又一重幻境。

此處幻境太過真實,叫他拿不準了。

那血色濃霧頓住了片刻,見他遲遲沒有反應,又稍稍加重了力道,再拉了他一下。血色濃霧不能言語,那舉動仿佛是無言的催促。

這血色濃霧,到底在著急什麽?

步驚川站在原地,他本想同那血色濃霧繼續僵持,然而,便是在此時,他忽然又聽到秋白低低的喘息聲。

不同於他方才聽到的那一聲聲響,這一次的聲音,更加壓抑沉悶,似乎是在忍耐著什麽。

步驚川方才好不容易築起的理智幾乎在聽到秋白的聲音後在瞬間土崩瓦解。

他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便見到眼前的血色濃霧忽然躁動起來,震顫之下不忘將他往前拉去,感受到那牽動他的力量,這血色濃霧似乎興奮得緊。

被血色濃霧纏著的手被牽引著,微微向下探去,觸摸到一個滾燙的存在。

那觸感極為熟悉,柔順的皮毛下,原本是柔軟而又富有彈性的肌肉,然而這平日裏摸著溫暖的身體,此刻卻變得火熱,幾乎是灼燙著他的掌心,險些讓他叫出聲來。

那分明便是秋白的獸形。

聯想到此處正是存放秋白軀殼的幻境,步驚川如何想不到那幻境對麵的人到底是誰。

登時,那最後殘存的一點理智登時被步驚川拋到九霄雲外,他看著眼前的幻境,一咬牙,撞入那如水波**漾般的幻境之中。

“我已經尋到消除血孽的方法,你不用急。”

一個聲音低低地道。

那個聲音的語速極慢,說得快了,還需重重地喘一口氣,似乎在承受著什麽極大的痛苦似的。

“不論是何種方法,你該先將他交予我。”

出乎步驚川意料地,在長久的沉默之後,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先開口的人忽然嗤笑一聲,“你這般說得,仿佛他是個什麽物件似的。”

“不然呢?你不也是隻把他當作一個物件?你不過是不舍得一個能夠取悅你的玩具罷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

就在步驚川以為那個虛弱的聲音不會回答的時候,那聲音卻一字一頓地答道:“血孽,我必會為你們除去。而我待他有多少分真心,我與他清楚便是,輪不到你一個外人置喙。”

那聲音又輕歎一聲,“隻不過,是我欠他太多……”

步驚川怔愣片刻,忽然意識到,這個聲音,同前不久他在遇到那隻小白虎時聽到的聲音,似乎是同一個人。

隻是因為那聲音的主人眼下狀態似乎不是太好,聲音與原來有異,才叫他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

另一人似乎被他這態度氣到,冷笑了一聲,“我倒是成外人了,可笑。”

這一回,卻是誰都未等到回答。

那另一人沉默了許久,再度開口時,卻沒了先前那般針鋒相對的味道:“可是你還需要我這個外人收屍。”

他聲音帶著顫抖,卻又異常沉痛:“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步驚川愣神間,忽然一腳踏空,驟然回過神來,慌忙支撐自己的身體。

他方才動作太急,步子邁得太大,一時不查腳下被什麽絆住了,一下子撲倒在一個柔軟滾燙的軀體上。

他急急忙忙地爬起身,看向身下。

不出他所料,化出白虎獸形的秋白正巧被他壓在身下,此刻對於他的到來,秋白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就連偏頭看他的動作也沒有。

來到此處,秋白壓抑的喘息更加沒有遮攔地傳入了步驚川的耳中。

見到秋白的驚喜登時被這發現衝散了。

顧不得回想在方才那一個瞬間所聽到的話語,步驚川連忙低頭查看情況,才發現方才纏著他的血色濃霧已經不知道在何時散去了,此刻,正有著如靈蛇一般的血線,纏繞在秋白身上。

這血線一看便知曉不是什麽好東西。想起方才在外麵幻境的遭遇,那血線當時正是這般攻擊秋白無知無覺的軀殼,眼下故技重施,又在他麵前摧殘著秋白的魂體,步驚川登時生出些許怒意。

他本想替秋白將那些煩人的血線驅除,然而他隻是凝神看了片刻,又忽然猶豫起來。

他觀察得仔細,因此他發現,那血線,與秋白似乎一體的。那血線如同一團亂麻,雖隻是鬆鬆垮垮地纏繞在秋白身上,然而卻令得他遲遲尋不出頭緒。

那血線隨著秋白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那血線有著自己生命似的。

找了許久,終於在秋白的胸口處,發現了血線的根部。仿佛是將秋白的身體當作了自己生長的土壤,那血線寄生在秋白身上,正不斷地從他身上汲取著什麽。

然而看秋白的神色,被這血線纏上,想來並不是多好的感受。

這血線不宜久留。步驚川皺眉想著,但是卻不知該做什麽,遲遲動不了手。

他對這血線不了解,生怕隨意出手,會傷了秋白,更怕擅自出手會激怒那血線,對秋白作出更加過分的舉動來。

步驚川這時才開始仔細想著:這血線,到底是什麽東西?

看這玩意的模樣,不用想也知曉,定然不是什麽好東西。想起方才那二人談話時提及的血孽……這便是血孽麽?

可為何秋白以及他的軀殼會惹上這種東西?步驚川不得而知,然而更多的則是憂心。

他不知道這血孽會給秋白帶來什麽,因此才遲遲不敢動手。然而他也清楚,這般拖延下去,對秋白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著秋白身上的血孽,陷入了沉思。

他自己對秋白了解有限,秋白熟識的人,他也隻知道那五位域主,那五位域主之中,唯有陵光與他相處得最多,其他的——青龍孟章隻是例行公事地替他療傷,白虎監兵更是連說話都欠奉,況且,監兵似乎從未與他說過幾句好話。

步驚川猛地皺起眉頭,他忽然想起,在見到那小白虎時,那人便已經提到過“血孽”二字。然而他當時不甚在意,也未留意那人的意思。

步驚川有些頭疼。即便他知曉了眼前的這些血線這是血孽,他又有什麽辦法?

還不是隻能眼睜睜看著秋白在此處受苦?

他暗自握緊了拳頭。

他自知無用,每一回,都隻能指望著秋白解決,然而,他再痛恨這般的自己,也無濟於事。

他天資平平,縱使身負靈脈,卻也不得輕易倚仗,還需慢慢修煉。

平日裏,他便時常羨慕秋白,護住他對秋白來說似乎是輕而易舉的事。而當二人情況調轉,他卻無能為力。

如今,秋白自身難保,更加護不住他。

他不該再等著秋白做些什麽。

與秋白相遇相知乃至相戀,四年來,他也該為秋白做些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