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低下頭,看著正闔眼安睡的秋白。

方才幾乎是剛躺下沒多久,秋白便陷入了沉睡。秋白呼吸綿長,眉頭卻不自覺地皺緊了,似乎睡得不安穩。

見狀,步驚川便下意識地伸出了手,輕點在秋白眉心,試圖撫平秋白額間的皺紋。

往日裏,秋白表現得太過強勢,顯得他仿佛無所不能,倒叫步驚川幾乎忽略了,秋白也是會累的。然而秋白又不願輕易示弱,更不會向步驚川傾訴自己所感,因而就連步驚川也忘了,秋白的能力亦是有限的。

秋白這一路以來的勞累,步驚川都看在眼中,心中生出幾分愧疚。他不能幫忙便算了,他似乎還在給秋白加重負擔。

在太雲門中剛發現秋白軀殼的事不久後,靈溪宗弟子的事也接踵而來。他那時候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陸征身上,非但忽略了秋白的感受,還需秋白額外分神來照顧他,著實不應該。

當時秋白剛剛發現自己的軀殼,心中定然不好受。況且,秋白自己嘴上不說,可看秋白當時的反應,應當是格外重視自己的軀殼才是。

他卻下意識覺得秋白自己能夠處理好自己的情緒,從而忽視了自己的本分。他們如今的關係,即便秋白能夠自己解決,他也該在此事上表態,至少,不該讓秋白自己獨自憂心此事。

在太雲門中發現自己的軀殼後,秋白便少有露麵,他卻渾然不覺,甚至還自己鬧起了脾氣,反倒要秋白反過來哄他。

這與他最初的想法相悖。他最初堅定自身道心的時候,便很清楚,自己正是想要講秋白護在身後,想要替秋白做些什麽,更想要保護秋白。這正是他這一路以來修煉的目的,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卻忘卻了自己最初生出這個想法的緣由。

此事不該是這樣的。他分明是不想秋白收到一點傷害,然而,他似乎在前不久,在無形之間又傷害到了秋白。

秋白身上的擔子太多,他不隻是想幫秋白承擔一二,更是想要讓秋白遠離這些煩擾,不再受這些外物所累。

他虧欠了秋白太多,以至於心中後知後覺湧上來的愧疚幾乎要將他淹沒。

步驚川的指尖虛虛劃過秋白的眉心,經過高挺的鼻梁,又繞過無意識微微張開的唇,最終越過脖頸,落到了秋白的心口。

秋白是那樣地信任他,將自己的要害都毫無保留地直接暴露在了他麵前。若是他想,他如今便能夠在秋白睡夢中輕易取他性命。

可他不可能這麽做。

秋白的心口被步驚川的手心捂得嚴嚴實實,透不進半點寒風。

“我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了。”冥冥中,似乎有什麽在促使著步驚川說出這番話。

這是他道心所向,更是他珍重之人。光是讓他看著,都能叫他百看不厭。

步驚川少有這般能夠放肆打量秋白睡顏的機會。他看得全神貫注,幾乎感受不到時間流逝。他隻顧貪婪地看著秋白睡著的模樣,就連對方眼睫毛輕輕顫動的弧度都恨不得記在心底。

這般全然信任又毫無保留將自己交給他的模樣,叫他一刻也不想移開視線。

他便忽然想起他們在太雲門下集市的那一夜。他當時同秋白所說的,其實便是他如今心中真正所想。

有時候便忽然想拋下一切紛雜煩擾,去尋一方屬於他們自己的天地。沒有這些紛擾的外因,也沒有什麽除了他們以外的人,他們隻有彼此,也隻為了彼此。

然而這世間紛擾,人情錯雜,如今被外因所牽動的也是他。他有自己的師門、師父、師兄,亦有好友、相識,心中更是牽掛著那不知在何處的魔修,唯恐那魔修忽然出來搗亂。他自問自己心中雖有此想法,可分明實現不了這個想法的,便是他自己。

然而,他有的時候也會迷茫。秋白似乎一門心思都全放在了他的身上,喜怒哀樂全都圍繞他而起,他雖不排斥,甚至還暗暗有幾分沾沾自喜,然而卻又不可避免地感到有幾分沉重。

秋白所牽掛的事物太少,對他的牽掛又太過,他忽然意識到,如若他何時出了意外,他不敢想象秋白又會是何種反應。

早在周途城被魔修攻擊的那一日,步驚川便見過因為他而慌亂的秋白。

那時候他還以為秋白隻是擔心他的狀況,可事後再仔細回想,才發現秋白其實是在害怕。

不止是害怕他受到傷害、從此消失,更是秋白無法承受他消失的痛苦。

秋白似乎對除了他以外的事物都興致缺缺,唯一可以牽動秋白的,唯有秋白自己的軀殼。然而正是這軀殼,卻讓步驚川陷入迷茫之中。

到底是誰將秋白的神魂從軀殼之中剝離?看樣子不像是仇家,畢竟秋白若是被剝離了神魂,那便證明了秋白那時候毫無反抗之力,若是真的來尋仇,大可不必用那蘊了靈氣的靈玉方台載著秋白的軀殼,再這般妥善保管。

也不像是秋白交好的人。秋白所交好的人,步驚川到目前為止隻見過朱雀陵光與青龍孟章,這二位皆是五域域主之一,想來秋白與五域域主的關係都不淺,隻是不知為何與白虎監兵有些不對付。

若真是這些人所為,應當不會故意隱瞞秋白他的軀殼所在。

或許有機會了,他該找這幾人打探打探,看看他們對秋白軀殼的事到底是不是知情。

秋白的軀殼……步驚川抬起頭,望向那靈氣最強盛的竹林中心,輕歎一口氣。

不知他們還需要走多遠,才能到達他那時候在幻境之中見到的場景。

當他這麽想著的時候,忽然心有所感,一轉頭,便見到他們不遠處正有一隻白虎安靜矗立。

那白虎生了一身雪白的毛發,身上的斑紋漆黑如墨,身上唯有黑白兩色,恰似此處的墨葉白竹。

秋白獸形身上的每一道斑紋,步驚川都爛熟於心。而眼前這隻白虎,身上的花紋,正巧與秋白生得一模一樣。

若非事先知曉真正的秋白在自己身邊,步驚川幾乎會被這隻白虎騙了去。眼前這隻白虎雖與秋白生得像,然而身形很小,肩膀隻大約有他膝蓋這麽高,比起秋白那堪稱壯觀的獸形,小得有些可憐。

那小白虎什麽時候來到的,步驚川卻沒有絲毫察覺。

縱使這小白虎看起來再可憐,他也不能放鬆警惕,更不能掉以輕心。

他不知那小白虎看了他們多久,就連那小白虎靜靜站在他麵前,站在了他一伸手便能碰到的地方,他也絲毫察覺不到對方的氣息,仿佛這小白虎便是那竹林一般。小白虎的皮毛與氣息與這詭異的竹林融為了一體,似乎它的呼吸,都與這竹林之中的狂風是相同的節奏。

小白虎細軟的毛發被風吹亂了,它卻沒有絲毫感覺,隻久久地凝視著步驚川,似乎是確認了他沒有危險後,向前小心翼翼地踏出了一步,衝著他緩緩地眨了一下銀色的眼睛。

這隻看起來非常柔軟的小東西做出這樣的舉動,可憐巴巴的眼神一看過來,步驚川的心口忽然覺得似乎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大力地撞擊了一下,登時有些發酸發軟。

見他愣神,小白虎輕輕地從鼻腔中呼出一口氣,在這寒冷的空氣中,化作白色的霧氣。

一直在呼嘯的狂風忽然停了。被風裹挾著的雪花與竹葉失了支撐,簌簌而落。

在這漫天飛舞的雪花與竹葉中,小白虎忽然往後退了一步。

步驚川這才回過神來,後知後覺發現他在方才不知不覺間,竟向著那小白虎伸出了手,試圖用一個極為親昵的姿勢去觸碰、觸摸對方的毛發。

他平日裏都是這般與秋白的獸形相處,自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然而眼前的小白虎顯然與他沒有這麽熟悉,於是感受到冒犯的小白虎自然是避過了他的手。

步驚川暗自懊惱著自己這番不受控製的舉動,又覺得被小白虎避過了手有幾分失落與可惜,同時還在反省自己為何在看著秋白睡覺的時候,被這秘境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的存在吸引了注意力。

甚至,還想主動伸手去觸碰。他明明知曉此處是幻境,卻在見到那小白虎的時候,忍不住伸手去觸碰。

步驚川握緊了手,緩緩將手收了回去。

他的動作很慢,畢竟他即使不想再去觸碰這小白虎,但也不想直接將這小白虎嚇跑。

他倒是還有幾分好奇,好奇這小白虎到底是從哪來的,又為何會出現在此處,以及它的動機。

奈何這小白虎似乎不能口吐人言,無法與他交流。然而看小白虎行為舉止,倒是與一般靈獸相差無幾,似乎並未開啟靈智。因此,他也放棄了與對方交談的念頭。

忽然,變故陡生。

正當他一邊收回手,一邊想著接下來該如何與其相處的對策時,那原本後退的小白虎忽然上前幾步,帶了些涼意的鼻尖輕輕觸到了步驚川正準備收起來的手。

作者有話說:

小川:身為福瑞控我管不住寄幾的手

抱歉抱歉,這周末有點忙,周六的更新隻能拖到現在了QAQ周二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