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心神大動。

此處發生的事,竟與他先前在幻境之中所見到的場景不謀而合,這是否說明,他找對了地方?

那他先前所見到的,可是今日景象的預知?可又是什麽幻境,才會在他離得如此遙遠的時候,給予他一個感應?

再環顧四周,卻許久不見那印象中的碧色幽光,當時誤打誤撞所見到的那方安置著秋白軀殼的碧玉方台,也不知到底在何處。

步驚川深吸一口氣,用上了些許靈力打探四周的環境,最終才發現,此處景象雖呈現得真實,可見此處主人的手法之高明,然而卻還是掩蓋不住氣息的波動。而這類波動,通常隻會在用陣法支撐的幻境之中出現。

“秋白,我們恐怕進入到了一個幻境之中。”步驚川將四周打量一周,“先前我在太雲門禁地附近所見到的畫麵,便是如眼下這般。”

沉默許久的秋白終於在這時現出了身形,“此處是幻境?可為何我……感覺不到此處有幻境的波動?”

步驚川也有些愣神。按理說秋白應當能分出幻境與普通陣法的區別,更不會將這二者弄混,這又是為什麽,就連秋白也未能夠發現此處是個幻境的事實?

可為何他又能察覺此處是幻境?真的隻是因為對陣法的了解不同嗎?還是說,這裏壓根不是個幻境?

但若不是幻境,那地上的腳印……又是為什麽?

眾多疑問在步驚川心頭略過,他隻得暫時壓下這些疑問,將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地方,試圖再看出些許線索來。

他們此時仰頭,便能見到上方的天空被墨黑的竹葉割裂,隻露出破碎的灰色天空,暗沉沉的,仿佛隨時都會壓下來。

一陣風拂過,那積在竹葉上的雪花簌簌而落,細小的白色被風一吹,登時劃過道道狂亂的弧線,直衝而下。

起初,步驚川還以為這隻是普通的雪花,並未放在心上。直到那雪花拂過他的麵頰,涼意退散後竟帶來細微的刺痛感,他才警惕起來。

與此同時,竹枝末端的墨黑竹葉,方才分明還能夠在風中巍然不動,此刻,卻忽然顫抖起來,脫離了竹枝的控製,飄落下來。

最開始還隻是個別幾片竹葉落下,而後麵,卻演變成了成百上千的竹葉在空中飛舞。

洋洋灑灑的竹葉,隻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便是站在竹林之中的二人。

那風忽然對他們發起了衝擊,風雖不強,但風中裹挾的雪花與竹葉卻如長了眼睛般朝他二人撲去,如萬千劍雨,破風而來。

步驚川連忙築起靈力防身,阻擋那來勢洶洶的雪花與竹葉。

竹葉鋒利如刀,將他護體的靈力割出一個又一個細小的裂口。

裂口雖小,然而對靈力的消耗卻是實打實的。每有一片竹葉劃過他身側護體的靈力,他護體的靈力就會薄上幾分。而為了不被這竹葉所傷,他便需要源源不斷地將靈力補充到護體的靈力之上,每一個裂口需要補上的靈力並不多,然而架不住裂口數量眾多,他需要持續使用靈力,方能維持自己靈力護罩的完整。

在這瞬息之中,他便花費了不少靈力來護身,再這般下去,他護體的靈力不多時便會被這竹葉消耗殆盡。

“你這是在做什麽?”察覺到步驚川的靈力波動,秋白皺眉望向他。

秋白如今畢竟還是魂體,沒有肉身,因此,這風中裹挾的攻擊對他完全無效,自然不能第一時間察覺步驚川的處境。

秋白打量的目光猛地在步驚川的臉上頓住了。

他快步走近,站在一個隨時都可以將步驚川攬入懷中的距離,伸出手來,似乎是想要觸碰步驚川的臉。

秋白在這個距離做出這個動作,令得步驚川的心跳微微快了幾分,心中甚至生出幾分隱隱的期待。

懸在步驚川眼前的指尖終究沒用落下去,正當步驚川心猿意馬之時,忽然聽到秋白問道:“你的臉怎麽了?”

步驚川忽然想起先前被雪花劃到臉上時,那微微一痛的感覺。

秋白的手指懸在原地,步驚川便將自己的臉送了上去。秋白的指尖碰到他的傷口,令得步驚川不由得小聲地吸了一口氣。

“無事,”步驚川開口道,“這點兒小傷,片刻就能愈合。”

秋白神色莫測,聞言收回了手,將步驚川麵上抹到的血液在指尖撚開。

這傷口極為細小,於修士而言不過是呼吸間便能痊愈的傷口。在他們說話期間,步驚川此時麵上的傷口已經結痂,想必不多時便能完全愈合,再見不到蹤跡。

饒是如此,秋白也皺起了眉頭,加重語氣道:“怎的這般不小心?”

“此處的雪和竹葉有古怪,我方才一時不查,才被誤傷。”步驚川答道。

秋白聞言,仰起頭望向空中飄落的雪花與竹葉。感受到二者正侵蝕著自己周身的靈力,秋白麵色一變,“這雪花與竹葉竟能侵蝕靈力,我方才卻未察覺。”

此處的雪花與竹葉,雖不能傷及秋白本身,卻無一例外地侵蝕著他們的護體靈力,這個發現叫二人心中都升起些許的不安。

秋白又觀察片刻,沉吟道:“許是這雪花與竹葉未含殺氣,也沒有靈力波動,因此方才你我才未有戒心。”

步驚川奇怪道:“未含殺氣?可為何又會傷人?”

秋白搖了搖頭,“即便是未含殺氣,此處恐怕不是歡迎外人造訪的地方。它們之所以沒有殺氣……恐怕便是,任何外物,都會被此間所不容。”

那太雲門將此處當作禁地,可正是因為此處會傷害前來的弟子?

步驚川卻想到了別處去。此處不容任何外物,那麽此處豈不是無法尋求破解之法?除非能夠將維持這雪花與竹葉的力量摧毀,可若是真的這麽做了,又會不會對此處有影響?

步驚川不由得頭疼起來,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想著此處多少是存放著秋白的身體,秋白應當對此處有些許了解,於是他想征求一下秋白的意見,便問道:“那我們該如何?”

秋白麵上也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我此前,從未見過這般的地方。”

便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此事陷入僵局,二人間也沉默了下來,隻餘下陣陣風聲。

風聲愈強,那雪花與竹葉飛舞得便愈快,來勢更加凶猛。

步驚川一個不查,護體的靈力被那竹葉割出一道口子,徑直將他手腕處的袖口都割出了一道豁口。

秋白麵色一凜,揮手在步驚川身上籠了一層靈力,將他護得嚴實,“此處不宜久留,我們先走。”

盡管這麽說著,秋白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凝視著那竹林許久,才抬腳走向竹林深處。

步驚川見狀,連忙快步跟在秋白身後。

秋白走得有急,步驚川小跑幾步跟上後,向四周打量了一番,問道:“你可記得來時的方向?我們不會往回走了罷?”

秋白微微搖了搖頭,“此處雖看著相差無幾,然而靈力卻有細微的差別,有的地方強,有的地方弱。”

步驚川聞言,仔細感應了許久,也未察覺此處的靈力有何不同,最後隻能歸結於秋白修為比他高,感知能力才比他強上許多。

或許是……秋白感應到了自己的軀殼所在,這才能如此快辨別出前進方向。

秋白微微偏過頭來看了步驚川一眼,他一看步驚川那模樣便知曉步驚川沒將他的話理解透徹。於是秋白又解釋道:“你且看那風,風都是朝著那一個方向走的,而那方向恰巧也是我的感知中靈氣最濃鬱的地方,若說有何處不妥,那便是這處了。”

步驚川聞言,在抵禦外界攻擊之餘,還抽空觀察了一眼那竹葉與雪花的走向,這才發現秋白所言非虛。

他自是信得過秋白的,然而每一次在意識到秋白的冷靜沉著、見多識廣後,他都會深感自己與秋白之間差距巨大。而眼下,二人同樣是碰到一個前所未見的困境,秋白竟然能夠靠著往常的經驗判斷出前進的方向,令他無比羨慕。

他不知還需要多久,才能有秋白這般的判斷力,而他,也正朝著秋白的方向發展。然而,秋白與他之間的距離還是太過遙遠,叫他追趕無門。

他妄圖追上秋白的想法,似乎有些遙遠。

但他不至於這樣就放棄,他不甘心。

步驚川暗暗握緊了拳頭,快步跟上秋白的腳步,伸手拉住了秋白的手。

秋白蜷在他手心的手有些涼,不似以往的溫暖,甚至還微微發著抖。感受到他的靠近,秋白下意識回握住他的手。步驚川忽然便想到,在方才秋白辨別方向後,動身前那一瞬間的猶豫。

於此事上,秋白有顧慮。秋白……也在害怕。

步驚川因為這個認知而微微瞪大了眼,抬頭望向秋白。秋白與他是一樣的,同樣會有害怕的事,同樣也會有不安。

步驚川不由得輕笑出聲。

知曉身後是他,秋白被牽住手也沒有太大的反應。聽到他笑,也隻將臉微微側過來了些許。

“秋白,”步驚川輕聲喚道,“我會與你一起的。”

不止是現在,更是往後深入這個秘境,還是更遠的將來,他都會與秋白一道。

所以,不必害怕。

秋白沒有回頭,回握著他的手卻逐漸收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