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折桂大會,結束得有些倉促。

步驚川隻贏了第一輪的比試,後續的比試,因為他過早告負而無緣參與。這五年一度的折桂大會,本是一個可以名正言順與其他宗門弟子交手的機會,錯失這次經曆,步驚川若是說不遺憾,那是假的。他先前還答應了星移要同樊易比試一番,誰知自己還未取得向人挑戰的資格,便落選了。

然而他從未後悔過插手靈溪宗一事。於陸連峽而言,知曉真相的機會或許隻有這一次,折桂大會每五年都會舉辦,他今年堪堪十八歲,自然能夠參與下一屆的折桂大會參與。

陸連峽在那夜同步驚川道別後,再無人在太雲門中見過他的身影,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個方向離開的。他的的離去隻有少數幾人察覺,自他離去後,一切照常。

眾人都有了默契,無人再提陸連峽,也無人在意洛清明的去向,仿佛這二人從未出現在太雲門似的。

然而陸連峽的出現,不可避免地對疏雨劍閣帶來了影響,弄得疏雨劍閣內部人心惶惶。疏雨劍閣後來上台的幾人,都早早敗落。而洛清明與陸連峽對峙的當日過後,再不見蹤影。察覺到這一點的弟子們議論紛紛,深知此事給疏雨劍閣帶來的影響不小。

最近的秋雨有些多,折桂大會已經進入尾聲,各大宗門的人離去的腳步被這雨水阻了一阻。因為心中惦記著太雲門禁地之中秋白軀殼的事,步驚川急得不行,卻不好表現得太明顯,隻得每日裝得雲淡風輕,暗地裏急得在房中團團轉。

好不容易等到一日,雨稍微停了一停,星移才帶著眾人離開了太雲門。

剛出了太雲門不遠,步驚川便借口要在太雲門下遊玩幾日,脫離了長衍宗的隊伍。星移知曉他身邊有秋白護佑,加上知曉步驚川經常外出曆練,聽到步驚川的話後不疑有他,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就讓他獨自留下了。

但步驚川心中不知為何卻升起些許不妙的預感。他有些擔心會有人趁著他不在,對長衍宗弟子不利,於是托秋白在長衍宗眾人身上留了一道神識,圖一個安心。

長衍宗離開太雲門的時間算不得早,許多宗門的隊伍也趁著今日天晴,一並離開了。太雲門上隻剩下少數幾個其他宗門的弟子,大部分外宗人離去,太雲門中的巡邏也鬆懈了些許。

步驚川稍稍鬆了口氣,在太雲門的外宗弟子,越少便越意味著他屆時去那禁地的意外越少。對此,步驚川抱以十分的耐心。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此事結束得竟比我想象中順利。”

步驚川身側空無一人,也未有人應聲。他隻當秋白在聽,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我接下來該操心的,便是那禁地之事了。依你看,我們該什麽時候出發去那禁地?”

秋白平日裏不愛說話,每一回開口更是言簡意賅,這一點,步驚川很早便知道。然而這一回的沉默,卻久得有些過分了。

至少秋白每回都算得上是有問必答,方才的問題乃是事關他們此次目標的問題,秋白不該冷落他的才是。

這過久的沉默令得步驚川升起些許不安,生怕自己說錯話了,心中又充滿了不安,躊躇片刻,步驚川低低喚了一聲:“秋白,此事你如何看?”

又是沉默。

這沉默不同於往常,心中的不安驟然變成擔憂,重重地墜著步驚川的心。

步驚川再喚了一聲:“秋白?”

繼續等了片刻,回應步驚川的,仍是令人心慌的沉默。

步驚川有些慌了,他將靈力凝於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金素劍的劍身。

秋白先前同步驚川說過,金素劍的劍身中,有一方芥子空間,秋白自己正是棲居於其中。然而步驚川從未這般去試探過那方芥子空間,有些擔心這般舉措會不會被秋白視作無禮。

但對秋白的擔憂占了上風,他顧不得想這些有的沒的,隻顧著驅使自己的靈力,向那芥子空間**。

步驚川探入芥子空間的那一絲靈力,幾乎是在踏入芥子空間的第一時間便被發現了。

浩瀚的靈力排山倒海,徑直將他那一絲微弱的靈力撞出了芥子空間。因為附著了些許感應力在那一絲靈力上,秋白靈力對那一絲靈力的衝擊,步驚川感受得極為清楚。

那靈力衝撞帶來的震動,叫步驚川兩耳嗡嗡直響,半晌才聽到秋白帶著擔憂的聲音:“……你沒事罷?”

見步驚川回過神,秋白又焦急地補充了一句:“你怎麽擅自入那金素劍了,我方才是下意識的反擊,不是想傷你……”

步驚川搖了搖頭,誰知眼前天旋地轉,更暈了幾分。他隻好止住了搖頭的動作,道:“方才我叫了你好幾回,你都未有反應,我隻好自己去找你了。”

他自然清楚,方才秋白的攻擊已經是收了勢頭,隻不過二人之間的境界差距,一時間難以彌補,這才會令得他受影響如此之大。

“……你方才,說什麽了?”秋白有些愣神。

步驚川便老實地將自己方才的問題複述了一遍。

秋白這才如夢初醒般眨了眨眼。在步驚川的注視中,秋白沉吟片刻,道:“便尋防護最薄弱的時機,動作要快,莫要被發現了……”

“還有,”秋白忽然補充道,“這幾日還是不要外出了。”

步驚川多等了幾日,終於等到一個雷雨夜。

沉悶的雷聲陣陣,聲響幾乎掩過了他落在地上的腳步聲。

步驚川運轉起些許靈力,阻擋了向他身上飄去的雨水。他卻不敢用太多的靈力,生怕些許靈力波動都會引起太雲門巡邏弟子的注意。

他的腳步落下,濺起陣陣水花,那水珠躍動的聲音與瀝瀝雨聲混在一處,叫人聽不出他的存在來。

這樣的雨天,修士雖能運轉靈力阻止雨水近身,然而鞋上卻難免會沾染些泥漿。若非有要事在身,步驚川也不願在這般的雨天出門。

想來這種天氣,今夜負責巡邏的太雲門弟子應當也不會在外逗留太久,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便來到此處碰運氣。

他快步在樹林之中穿行。這些天在太雲門中時,步驚川幾乎每天夜裏都會同秋白外出,他自然對太雲門的地勢有幾分了解。憑著這份了解,他繞開了太雲門的大門,在一處陣法薄弱之地停下了。

雖是陣法薄弱之地,然而肉眼卻看不出有什麽問題來。此處的陣法若是不觸碰,便不易知曉其存在。若非步驚川事先知曉此處有陣法,恐怕便會大意地走過去觸動陣法了。

而好在他早有準備,秋白也說了有辦法。

“秋白。”他輕聲喚道,“接下來便看你的了。”

與此同時,秋白一襲白衣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身後。也不見秋白如何蓄力,隻是簡單地抬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前方的虛空。

便見到空無一物的前方忽然出現了如水波般的藍色靈光,那靈光也如水波一般擴散。正當那靈光要流向遠處時,秋白伸出的手忽然一握,生生將那靈光的波動定住。而後,秋白再度揮出一掌,將眼前的靈光擊碎。

“趁現在!”秋白低喝一聲。

步驚川身形聞聲而動,從那破碎靈光之中衝了過去。他剛剛站定,連忙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見秋白正好好地站在他的身後,這才放心了些許。

“你還記得路罷?”秋白對上他的目光,問道。

步驚川答道:“自是記得的。”

說著,他稍稍辨別了一下方向,便抬腳朝著那處走去。

秋白則再度回到了金素劍中。許是生出了些許近鄉情怯的情愫,秋白這一路上沉默得有些過分。

往常秋白即使不出來陪同,也會時不時地同他說上一兩句什麽,也絕不是如現在這般,他說了半天,也換不來秋白的一聲回應。

步驚川忙著趕路,也未注意到這些。他此回畢竟是擅闖太雲門,因此神經也繃得有些緊,生怕太雲門的巡邏弟子從不知何處忽然出現。

二人便這麽沉默著,走到了那日所見的禁地跟前。

步驚川對靈力的掌控畢竟還不完美,加上這路上一路都在趕路,還需要分神關注身側的情況,因此身上阻攔雨水的靈力屏障忽強忽弱,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濕了些許。

不知是不是這雨下了大半夜的緣故,步驚川身上感受到了幾分涼意。

他也有些奇怪。按理說,修士不懼寒暑。雖然他修為境界不高,不能完全忽視寒暑,然而卻沒有那麽容易被外界所影響,至少,不是特別大的溫度變化,他都不會察覺。

他站在這禁地旁,竟會覺得寒冷,說明這禁地的確是很冷。

想起先前無意識所見到的,那禁地之中一片白雪皚皚的景象,步驚川便覺得似乎理解了這寒意到底是從何處而來。

他不由得有些緊張,猶豫了一下,終於向著那禁地邁出了第一步。

禁地中遠比外麵安靜。

不知何時,那簌簌的雨變成了安靜飄落的雪花,一點一點地飄下,落在他的肩頭與眉間發梢。

此處聽不到雨聲,唯有他自己的呼吸聲,步驚川先前的緊張也因為這靜謐的場景而散去。他感到了一絲寧靜,仿佛是來到了什麽與世隔絕的地方,世間唯有他一人。

……不,此時在他身側,還有另一人。

“秋白,”步驚川輕聲喚道,“你可知曉接下來怎麽走?”

這竹林正如他先前在環境中所見到的那般,白玉般的竹竿,墨黑的竹葉,世間仿佛隻有黑白二色。

眼前的地麵積著厚厚的一層雪,在這昏暗的夜裏發著灰。

步驚川便行走在這樣的雪地上。每走一步,都會有積雪被踩實的嘎吱聲,更顯得此處靜謐。

“……我不知道。”秋白的聲音自他意識中響起,“我從沒來過此處,也不曾知曉我的身體應該在何處。”

步驚川有些茫然,他走到此處,地上除了他留下的腳印,什麽都沒有。四處看起來還是一個模樣,叫他根本分辨不出方向。

等等,腳印……

步驚川心有所感,猛地回過頭來看向他來時的方向。

地上的積雪幹幹淨淨,絲毫看不出他曾經在上麵走過、留下過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