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雲門演武場。

演武場上人山人海,然而眾人所關注的不再是比武台上的勝負,而是比武台下,那數人之間的對峙。

對峙雙方站得涇渭分明,神色莫測,不見他們動作,卻暗暗透出一股劍拔弩張之感,仿佛有什麽在暗處周旋,一觸即發。

“師姐一早讓我來演武場,不知有何貴幹?”洛清明麵上看不出半點緊張之感,與這緊張的氛圍格格不入。距離最初那一回對峙已然過去幾日,洛清明麵上再不見最初時的慌亂,他像是早有準備,氣定神閑地率先將問題拋給孟書寒。

“今日演武場還有比試,師姐若是有什麽事,不妨與我私下解決,莫要在此處礙了諸位道友的事。”他見孟書寒抿唇不答,甚至還主動催促,仿佛此事真與他無關那般,“師姐,你覺得呢?”

“我尋你的事,還須得在人前解決。”孟書寒應道,“不日前,我們懷疑你對那靈溪宗弟子動手,你不正是說沒有證據麽?如今我們尋來了證據,那便在此處瞧瞧,你到底做了哪些好事。”

洛清明麵上一僵,隨之極快地換作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然而那笑意卻達不到眼底,“我知曉師姐對於傷了鄭師兄的事耿耿於懷,但是我們畢竟是同門,你如此懷疑我,不會覺得太傷感情麽?”

隨著二人你來我往,他們身側圍觀的路人也看出了些許端倪,無數竊竊私語的聲音在他們身側響起。

“同門之間鬧得如此難看,這又是何必呢?”

“是啊,女人果然就是不以大局為重,宗門顏麵與證實猜想,孰輕孰重都分不清。”

“女人向來都是拎不清的,我看啊,倒有可能是這女人為了引起誰的注意才這麽幹的。”

一旁圍觀的弟子議論紛紛,兩位太雲門男弟子的話語尤為刺耳。

孟書寒在疏雨劍閣那一屆弟子之中天賦異稟,更是以女子之身行走多年,旁人顧忌她的實力與宗門,向來都不敢說出如此無禮的話語。然而太雲門身為三宗之一,勢力並不比疏雨劍閣差。

因此,太雲門是半點不懼疏雨劍閣,弟子之間說話便口無遮攔。而如今,那兩位男弟子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說出的話更是顯得刺耳。

他們沒有掩飾的意思,說得光明正大,擺明了是不將疏雨劍閣以及孟書寒放在眼中。

步驚川倒是覺得有些奇怪,這些太雲門中的男弟子,開口便是如此輕浮,不怕將門內的女弟子都得罪一遍?可細想下來,在太雲門中的這段時間,他還未在太雲門見過女弟子,就連掃灑的雜役,亦是男性。

因為凡世間對女子的輕視,尋常人家極少會將家中的女兒送入道門,讓自家女兒踏上求道一途。然而,大部分宗門都多多少少有會幾位女修。如太雲門這般清一色都是男修的宗門,卻是少數。

看這太雲門,女修少得就連佛門也要自愧不如。

孟書寒麵上掠過幾分惱怒,卻又因為此行的目標是洛清明,又不好開口嗬斥那兩位太雲門弟子。

倒是一直未與她說上什麽話的於任淩長眉一豎,大聲喝道:“若是隻有這閑談的本事,不如去集市裏為說書先生寫個劇本,供後人添些笑料!”

二人被他喝得如寒風中的鵪鶉,自知理虧,縮著脖子閉了嘴。

又聽於任淩道:“來者皆是客,你二人如此無禮,平白得罪人家,事後自行去尋容盛長老討罰。”

於任淩本是太雲門弟子,加上自身修為頗為出眾,有他出麵,那兩位弟子都低下了頭,不敢反駁。人群推推搡搡間,竟是尋了個空隙,躲到人群後頭去了。

於任淩想來也是懶得和這二人之間計較,罵了幾句後便將目光轉回到洛清明身上,“方才說到哪裏了?”

如今當務之急,乃是眼前的事。

孟書寒還想再說話,卻見陸連峽衝著她微微搖了搖頭,她便沒有再作聲。

陸連峽自見到洛清明後便紅了眼眶,雙手顫抖,嘴唇哆嗦,說不出一個字來。似乎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優秀如洛清明,天之驕子,出身自名門大派,修煉之道順風順水,若無意外,日後定是風光無限,無人想得通,洛清明為何又會對小小的靈溪宗弟子、他的徒弟痛下殺手。

步驚川見狀,也不忍心出聲催促,隻靜靜等著陸連峽緩過神來。

在這短暫的沉默之中,洛清明環視一周,挑了挑眉,“若是閣下無話可說,那便莫要耽擱大家的時間。”

他如今似乎是篤定了無人能夠奈何得了他,說話時候都囂張許多。

知曉內情的人恨得牙癢癢,然而卻又無可奈何。

陸連峽畢竟也是活了這麽多年,一經提醒,便慢慢回過神來,盯著洛清明低聲道:“我來此處,便是問洛小友一件事,你可有殺我徒兒?”

洛清明仍是那副冷靜的模樣,“徒兒?你說陸征?”

而後他又笑了笑,“閣下說笑了,我與陸道友向來沒有衝突,又為何加害於他?”

洛清明於靈溪宗弟子而言,如天邊之明月。二者之間不存在競爭關係,以靈溪宗弟子的本事,也不可能存在競爭關係,因此,洛清明說這話,倒是理直氣壯,且無人懷疑。

洛清明的目光忽然落到了步驚川身上,步驚川心中登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倒是我記得步道友……”洛清明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有意勾起圍觀眾人的好奇心,這才接著道,“在陸征出事那日,可是整日整日地不見蹤影。如今你二人都將矛頭指向我,莫不是,串通好了的罷?”

步驚川懶得與此人爭論那一日他身在何處,比起爭執,不若直接擺出證據,好叫人心服口服。

平日裏眾人隻知洛清明少言寡語,卻不知他嘴皮子有如此功夫。爭執遲遲得不出結果,洛清明甚至還以四兩撥千斤的回應,讓更多人去懷疑陸連峽是有意栽贓。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逐漸加大,對陸連峽越發不利。

對峙開始之前,那命牌便被交回到了陸連峽手中。步驚川低聲提醒道:“前輩,還請取出命牌。”

陸連峽微微一僵,猶豫了許久,才終於伸手,去摸索了半天,將一個青灰色的石牌取了出來。他的手微微發著抖,“我靈溪宗雖不是什麽厲害的大宗門,卻總歸有些自己的秘法。我宗的命牌,人死後,其上附著的靈光熄滅,而在靈光熄滅後,一旦捏碎,便能見到該命牌主人生前所見。”

眾人嘩然。這等作用的命牌,稱得上是聞所未聞,便是連疏雨劍閣與太雲門這般的大宗門,都未曾擁有過。然而這等秘法,竟是被這麽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宗門拿在手中,不得不讓人驚歎。

這般弱小的宗門手上拿著這般神秘的秘法,若是被外人知曉,恐怕會給他們招來殺身之禍。

陸連峽為了給洛清明定罪,竟是在這時公然道出了自己宗門中最大的秘密,分明是抱著玉石俱焚之心。

洛清明的麵色難看了一瞬,“那我又如何知曉,這不是你們為了坑害我而做的幻境?”

“這命牌上有我徒兒的最後一縷神魂,各位若是用神識查探,自然能夠察覺得到。”陸連峽將命牌高高舉起,“昨日容盛長老便替我看過了,我的話不可信,容盛長老的話,總該能相信罷?”

洛清明瞥了一眼在一旁微微點頭的容盛,沉默不語。

“我自會讓在場之人看清命牌之中的情形,而其中有無幻境之力,相信在場有這麽多位修為比我高深的長老,定能看出。”步驚川在此時開口道,“步某不過一屆無名後輩,自然是不能夠在如此多的前輩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動作的。”

“相信在場的各位長老,都能夠看出步某底細。各位亦是能夠足夠公正,看出在下有無使用幻境。”

在場的多是後輩,自然是以此處的各宗長老為首。而此處又是太雲門的長老最多,若是出聲質疑,便是在太雲門的地界上打太雲門的臉。即便此回沒什麽事,然而梁子也是結下了。

洛清明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步驚川的話令得他無從反駁,更不知道反駁什麽。

他心中思緒飛轉,忽然劈手朝著陸連峽手中青灰色的命牌而去!

陸連峽即使還沉浸在先前的情緒之中,然而他畢竟還是金丹修士,自然不會讓洛清明輕易得逞。陸連峽急急將那握著命牌的手收回,另一隻手將洛清明靠近的手狠狠劈落。

陸連峽麵上的畏縮神色散去,目光中也露出幾分狠意,如同被逼至絕境的困獸,“閣下又是何意?擅自出手搶奪命牌,莫不是怕了?”

“不是說命牌捏碎後能夠看到他死前所見麽?”洛清明見未能得手,麵上的冷靜再也端不下去,也惡狠狠道,“我便替你捏碎了,讓大家都看看,他死前究竟見到了什麽東西。”

陸連峽瞪大了雙眼,這是陸征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亦是指認凶手的最後一道線索與證據,如何能夠輕易交出!

更何況……命牌被捏碎後,便再無法複原,洛清明此舉,更顯得用心險惡!

陸連峽惡狠狠地咬著後槽牙,恨不得上前去與這卑鄙小人同歸於盡。然而在場如此多的長老在此處,他看不透那些長老的境界,想來那些長老比他厲害許多,正如洛清明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搶走命牌一般,他也沒有把握在這些長老的眼皮子底下輕易要了洛清明的命。

若是屆時指認不了凶手,又無法為陸征報仇,豈不是得不償失?

便在這時,站在他身後的步驚川上前一步,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交給我罷。”步驚川低聲說著。

陸連峽猶豫片刻,遲疑地看著步驚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輕聲問道:“你說的……當真不會傷到命牌?”

步驚川微微頷首,向著陸連峽伸出了手。

陸連峽終究是猶豫著,將那青灰色的命牌交到了步驚川手中。

那青灰色的命牌約莫是被陸連峽放在手心長長摩挲,表麵十分光滑,又被陸連峽久久地握住,帶上了幾分陸連峽身上的溫度。

步驚川取出自己的靈玉陣盤,低頭望向手中的命牌,指尖凝聚一點靈力,開始在那陣盤之上描繪起陣紋。

洛清明惡狠狠的目光落到了步驚川身上,陸連峽察覺到他的視線,橫跨了一步,登時擋住了洛清明望向此處的視線。陸連峽緊繃著身體,防備著洛清明再度發難。

步驚川將自己摸索出來的陣法,用靈力緩緩繪出,隨著陣法完成,眾人眼前的場景登時一變,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說:

太雲門弟子這麽說話是有原因的,不是因為歧視!!不過這個算是個伏筆啦,可能要到下卷才會開始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