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睜眼,入眼的皆是一片昏暗虛無。

起初,步驚川以為這是因為陣法失敗的緣故,心中升起幾分失望。明明按照先前他所想的思路來推演陣法,這陣法不該失效的才是。更何況,陣法失效應當是直接瞧不見畫麵,而非這般眼前一片漆黑。

然而,隨著眼前的畫麵開始變化,他忽然意識到,或許他眼前所見的,正是陸征生前所見到的最後一幕。

他還未來得及為自己陣法的成功感到欣喜,便又發現,這黑暗是因為陸征沒有點燈。

他正在旁觀著陸征生命中的最後一刻,而這最後的時間中,陸征是在黑暗中度過的。

步驚川仿佛是站在了陸征的視線之後,除了陸征當時所見、所聞,再察覺不到旁的線索。他更無法轉頭觀察四周,因此他也不確定陸征這時候的狀態。

陸征轉頭看了眼窗外,天色昏沉,灰色的雲層仿佛隨時都能傾軋下來。

似乎是由於那天色引起的不安,又過了一會兒,陸征站起身來,在房中徘徊許久,將各個角落都檢查過一遍,仿佛是害怕有誰藏在暗處一般。

想來陸征這番舉動,正是因為在這幾日中,陸征便時時處在的恐懼之中,久久不得安生,才會這般疑神疑鬼。隻可惜,陸征的警惕到最後並不能救得了他。

步驚川見到陸征舉動,這才意識到,他們幾日前,竟無人察覺陸征心中的害怕。

因此……這才放任陸征孤身一人留在太雲門中。

陸征又轉身朝著屏風後後走去,似乎是準備休息。

忽然,窗邊有一道極輕的響動,似乎是有什麽正在窗外破窗而入。

陸征猛地停住了腳步,如驚弓之鳥般飛快轉過頭去。他轉頭的動作之快,就連步驚川眼前也一花。

緊接著,畫麵忽然晃動起來。

是陣法撐不住了?步驚川有些意外,照理說,他靈力尚且充足,陣法應當沒有半途潰散的道理。

然而這也是他第一次驅使的陣法,因此他自己也有些拿不準。

耳邊響起有弟子的竊竊私語聲:“這是怎麽了?”

“不知道……是這陣法出問題了?”

桌椅、屏風紛紛被踢倒,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耳邊嘈雜成一片。

這噪雜之中夾雜了陸征一聲艱難的喘息聲,仿佛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呼吸。

這是陸征被人掐住了脖子!

步驚川忽然反應過來,這畫麵的晃動,正是因為陸征正在掙紮!

“我還在費勁找你這個漏網之魚在何處,沒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門來。”洛清明的聲音很冷,還是步驚川前所未見的陰寒,“你若是老實點,我指不定什麽時候便忘了你。而你這回差點給我惹了個麻煩……我再留你不得。”

隨著他的話音,陸征發出幾道急促的粗喘,隨著一聲清脆的裂響,陸征掙紮的動靜仿佛被按下了開關,戛然而止。

陸征還在費力地喘息著,然而那喘息漸弱,顯然已是回天乏術。

洛清明手一甩,陸征的身體被洛清明猶如破布般丟棄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陸征並未立即咽氣,而是在這最後一刻,瞪大著眼,看著麵無表情俯視著他的洛清明。

洛清明的臉映入垂死的陸征眼中,逆著窗外昏暗的光線,猶如索命的厲鬼。

而這厲鬼也確實索了陸征的命。

洛清明低下頭來,似乎是在確認他有沒有斷氣。

忽然,他的目光一動,彎下腰靠近了陸征。

他伸手似乎是拾起了什麽,放在眼前仔細打量,接著,冷笑一聲,將手中的東西捏碎,“聽聞你們靈溪宗的命牌有些妙用,不若今日,借我一觀。”

那東西卻驟然發出一道白光,自那白光之中,步驚川隱約窺得一幕。

前進的路被劍氣所築起的牆所擋,同伴驚慌紛亂的聲音響起。

他們身後是如野獸般咆哮著的魔修,正朝著他們靠近。

一個聲音響起——

“步道友,你這是何意?!”

站在劍氣之外的人緩緩環顧一周,沒有作聲。

盡管有著一層劍氣牆作為阻攔,但所有人都將那人的臉看得分明。

畫麵之外的弟子驚呼著:“是洛清明!”

“為何這四處會有這麽多魔修?”

“先前周途城不是被魔修攻破了嗎,應該便是那時候?”

“那時候也隻有星城遺跡附近有這麽多的魔修了,那個死了的弟子不是說,他的師兄是在星城遺跡現世之後死的嗎?”

“那幾個弟子都死了,那這是……他們生前看到的畫麵?”

“洛清明方才捏碎的,是那幾個弟子的命牌?”

“恐怕是了,怪不得洛清明急著將這人滅口,這人竟然把這麽重要的證據帶在身上了。”

眾人的討論,並沒有影響到那命牌畫麵的推進。

那畫麵之中的洛清明,在那些眾多弟子“為什麽”的質問聲中,終於開了口:“我此次進入星城遺跡的事,自然不能讓外人知曉。”

在他們說話期間,後方的魔修已經追上了他們,將他們團團圍住。

甫一聽到這話,步驚川還有些疑惑。

可是想到先前孔煥的話,電光石火之間,他驟然醒悟過來。

洛清明的師尊不讓他離開疏雨劍閣,他卻擅自離開,並且進入了星城遺跡。

那麽,作為看到洛清明進入星城遺跡的人,為了不泄露消息,被洛清明選擇了滅口……

步驚川脊背一涼,忽然意識到秋白竟是在無意識間又救了他一命。洛清明自然是清楚秋白的存在的,因此才沒有率先在北鬥星城那護城河邊對他動手。若是他失去了秋白護佑,恐怕已經毫無知覺地與那幾個靈溪宗弟子一般。

被長觀老祖知曉私自外出,又會遭受怎樣的處罰,竟然會令得洛清明不計代價地殺害這幾人?

可這受罰再如何……抵得過這六條人命麽?

洛清明原本想要通過殺人掩蓋自己的行蹤,然而此回暴露,卻使得他陷入了更大的困境之中。,

名門弟子,雖有名門作為靠山,然而正是因為身後的靠山龐大,才更難容忍行為有汙點的弟子。

更別說是洛清明此回作為,頗受人詬病,足夠令得他在宗門內的聲名跌至穀底。

正當步驚川陷入沉思之際,洛清明的身影已經從那位靈溪宗弟子眼前消失,而先前將他們與魔修隔絕開來的劍氣牆壁,也正在逐漸消散。

然而,此時再走已經來不及,那些毫無知覺悍不畏死的魔修,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將他們層層圍住。

後麵的畫麵變得格外漫長,這幾人實力並不優秀,當初七人圍攻步驚川一人,尚且會讓步驚川逃脫,眼下麵對這如潮水一般的魔修群,更是顯得左支右絀。

不多時,便響起了靈溪宗弟子的慘叫聲。

受傷的靈溪宗弟子越來越多,一個,兩個,三個……

他們全都負了傷,體力與靈力耗盡,再無法從魔修群中逃出。

靈溪宗的弟子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他們有的隻是力竭,意識卻清醒著,感受著那些魔修如野獸般撕咬他們的身體。

那畫麵叫在場所有人遍體生寒。

那殘酷的畫麵忽然一震,被人驟然揮散。

原來是畫麵中的洛清明,生生用靈力將那命牌中投射出來的畫麵攪散了。

被捏碎命牌化為流沙,從洛清明指縫中簌簌落下。

洛清明又顫抖著手,仿佛自虐般拾起第二個命牌。

又是相同的畫麵、相同的話語、相同的遭遇,唯有視角有些許差別。這一次,洛清明隻看到那些魔修撲來的時候,便又將畫麵攪散了。

洛清明再拾起第三塊命牌,這一回,隻是畫麵剛剛出現,便又被攪碎了。

第四塊命牌被取出,卻被洛清明用靈力生生震成粉塵,連帶著那出現的畫麵,也被震碎了。

第五塊、第六塊命牌亦是相同的待遇。

洛清明震碎了第六塊命牌,再度彎腰在陸征懷中摸索著。此回,卻一無所獲。

“你的命牌呢?!”洛清明壓低了的聲音充斥著怒意,藏著幾分不易被察覺的慌亂。

然而再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命牌碎裂後的的灰落滿了整間屋子,洛清明鐵青著臉,而陸征早已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