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尋陸連峽幾人前來商討此事,然而步驚川已經將該做的做了大半,眾人也在之前商討過對策,也都有了一個結果。此時叫陸連峽幾人過來,實際上隻是一個通知而已——通知那幾位,計劃可以如期進行。
眾人雖驚異於步驚川的速度,然計劃是此前便決定好的,因此對那計劃也未有異議。
唯有陸連峽問道:“那麽你便確定,明天洛清明一定會去觀看那折桂大會的比試?”
陸連峽即便在修行一途沒有太多建樹,然而年齡擺在此處,經驗遠比在場眾人老道,想的事情也必然比他們多、思維比他們更加縝密。更別說陸連峽正是身處在此事中心的人,自然會比眾人更加關注此事的結果。
因此,對於陸連峽的提問,步驚川一早也做好了準備。
步驚川點頭,“我明日會邀請他同去,剩下的,便順其自然。”
他該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便不再是他能管的到的了。
包括陸征的命牌中那未知的結果。
誰都沒有看過陸征的命牌,更無人知曉陸征臨死前經曆了什麽。雖然他們隱約能夠猜測出,陸征的死與洛清明脫不了幹係,然而除了那命牌外,再沒有切實的證據。陸征的命牌便是他們最後的底牌,他們此回也算得上是孤注一擲。
陸征的命牌早已在昨日經由於任淩師父之手交予太雲門,為的就是避免有閑人說他們對那命牌做了手腳。於任淩方才也說,明日將會由那位負責此回折桂大會的太雲門長老容盛帶到比武台處。
他們已經竭盡全力做了他們所能做的事與布置,接下來的事,恐怕由不得他們說了算。
步驚川唯一擔心的是,若是連陸征命牌之中所能重現的畫麵,不能夠成為指認洛清明所作所為的證據,屆時怕是會騎虎難下。然而若是不在眾人眼前打開陸征的命牌,便沒有旁人知曉到底發生了何事,他們即使為難洛清明,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眾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孟書寒輕歎一聲,道:“無論如何,洛清明的情況還需我們仔細觀察。我已經通知我師父,執法堂長老不日便能趕到此處,若是真的坐實了洛清明是殺害那幾人的凶手,那麽,傷到鄭如波的恐怕也是他……執法長老自會帶他回去。然而若是被執法堂長老帶回去,便不如眼下這般輕巧了……執法堂的長老,恐怕會搜魂。”
搜魂乃是上古禁術。這禁術屢禁不止,原因無他,搜魂用處實在太大,各大宗門之間,若是處理棘手的問題,便不得不使用。
然而搜魂對施術者與受術者的傷害都極大,特別是受術者,神魂將會被寸寸撕裂,再被翻攪。被這般動作的神魂,還需要漫長的修養,而修養卻難以讓神魂回歸到最初的巔峰狀態,使得修為日後再難有進益。施術者又需要時刻防備警醒受術者的反抗,因此,這是一項對雙方都危害極大的禁術。
然而卻因為其效用過於有效,便屢禁不止。後來,眾人也不指望將這禁術完全消滅了,好在這禁術有著對施術者的負麵效用,使得眾人不敢隨意施為。
如今,非是必要之事,眾人也不會第一時間想到使用搜魂這等禁術。
因此,乍一聽孟書寒提出,步驚川還愣了一會兒。
要知道,先前有所耳聞出動了搜魂一術的,都是震驚修真界的大事,而洛清明這事,孟書寒竟主動提出要搜魂,不知是有多嚴重。
可仔細一想,洛清明所為若是全數坐實,那也是極為惡劣之事。殘害同門,濫殺無辜,這無論放到哪一個宗門,都是不能忍耐的事。
以步驚川對孟書寒的了解,孟書寒是不喜歡開玩笑的人,也從來不說空話。能夠在他們麵前說出這樣的話,想必是已經有過一番深思熟慮了。
“那便這樣罷。”步驚川道。
今日他尋這幾人前來,不過是通知一聲已有辦法。至於疏雨劍閣那邊又要如何處理洛清明,用什麽手段處理洛清明,這也是他管不著的範圍。
他此回不過是從一開始的察覺到不對勁,到了後麵的單純為了陸征而查清此事,洗清自己的嫌疑。再順帶地……查清洛清明在此事中的所作所為罷了。
送走那幾人後,步驚川的疲憊再度上湧。
不隻是因為困意,而是一種更深的倦意。此事查得越深,他便越是難想通。他無法理解,為何洛清明要殺害那幾個靈溪宗弟子,更無法知曉,洛清明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去殺死陸征。
然而在修真界中,如他們這般的弱者,生死似乎從來都無人在意。
隨著思緒的發散,步驚川不禁皺起了眉頭,心頭的那一絲倦意遲遲都不能轉化成睡意。反倒讓他身體疲憊,意識卻精神得很。
“還在想什麽?”秋白的聲音適時地響起,驅散了他心頭的陰霾。
步驚川躺在**,歪著頭望向秋白,思緒卻不自覺飄向了更遠的方向。
即便是強者,在密境之中尋求機遇,若是被人奪去性命,最後也隻會落得眾人輕飄飄的一句,此人技不如人。
長久以來,修真界中那等弱肉強食的心態似乎成了共識,人人各掃門前雪,對待他人的評判唯有強弱,再無其他。這種認知令得步驚川心頭生出惶恐,如若沒有實力,在大多數人眼中便什麽都不是。
正如洛清明此事。多數長輩對於洛清明都盡顯維護之意。不可否認的是,洛清明年紀輕輕便能夠自創劍招,未來前途不可估量。他或許會比當時在場的所有弟子走得都要遠,因此,那些長老才這麽竭力護著他。
如今,洛清明當初做了什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人的聲名不能崩塌。
或許在若幹年後,以洛清明的本事,他會成為帶領疏雨劍閣往前走的人,因此,他若是因為陸征一事而風評受損,是大多數疏雨劍閣的長老不願意見到的畫麵。
他們眼中所見,皆是未來,皆是期望,那都是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他們從未著眼於他人所受的苦難。
陸征所承受的,正是每一個麵對這等龐然大物宗門的弟子,所會承受的事。
如今的修真界以實力為尊,實力不濟,便天然低人一等。陸征如此,鄭如波如此,步驚川亦是如此。
然而秋白卻是不一樣的。秋白不會如那些冷漠的人一般,隻因為他修為低微,便將他視作螻蟻,秋白從始至終,都是將他放在一個平等的高度,從不會有居高臨下的狀況。
思及此處,步驚川心頭微暖,想起秋白方才的發問,他道:“我隻是有些慶幸,慶幸你不如那些人一般,眼高於頂,以實力作為一切的評判標準。”
秋白聞言眯了眯眼,“那不過是他們所不明白你的厲害之處。修為不該是一切的評判標準,如今的人,還是見識太少。他們沒有見過從前那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能,自然而然覺得修為境界便是一切。”
步驚川察覺他這番話有些意有所指,便有些懷疑這是秋白為了安慰他才會這麽一說,於是道:“你不必為了安慰我說這些,我天資不足,我自己心中有數。”
“非是天資不足。”秋白搖了搖頭,“各人有各人的道,如今的修真界,隻會拿修為境界來分辨人的高低,便是愚蠢至極。”
秋白說完,又小聲嘀咕著:“如若你都算得上天資不足,這世間所有人都能叫作天資不足了。”
步驚川一時未聽清,下意識問道:“什麽?”
“沒什麽。”秋白道,又接著方才的話題講了下去,“有人以身入道,有人以心入道,有人以器入道。天下之大道千千萬萬,由簡化繁再由繁化簡,大道歸一——無處無道而又無處不是道。”
最終,秋白感慨著:“如今的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秋白說的話,步驚川似懂非懂。而他也知曉,秋白乃是千百年前走來的人,他可是見識過千百年前的盛世。千年前曾出過不少驚才絕豔之輩,從那殘留的古籍記在之中,便能略窺一二。那時候的修真界紛雜多樣,百家爭鳴,經曆過那個時期的秋白,自然會覺得眼前這樣的修真界不夠看。
步驚川不由對那千年前的盛世生出幾分向往:“那時候的修真界……是怎麽樣的?”
“那時候的修真界……出了不少天資卓絕之輩,然而因為一場道魔之爭,便將那千年繁華毀於一旦。”秋白道,“那時候的爭端,正是因為雙方的一己之私,才走到那個地步。更何況,那時候的修真界,也是各自為營,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始終人心潰散,這才在當年損失慘重。而如今的修真界——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步驚川一愣,忽然領會到了秋白的意思。千年前那場大戰的慘烈程度,至今也有所耳聞,當時正是因為修真界猶如一盤散沙,各自為政,私心作祟,都為了自己的利益,從而罔顧大局。
和如今的局麵……何其相像。
在千百年前的那場道魔之爭後,道修逐年衰落。
如今,大宗門為了自己的門麵,明哲保身。更有大宗門為了自己的名聲,試圖掩蓋弟子作惡。
再想起他當初初入北鬥秘境時,三宗弟子對他圍追堵截,罔顧事實,乃至試圖迫害於他。若非秋白當時護著他,他恐怕也無法活到今時今日,更別提與三宗弟子俱有一站之力。
修道乃是修心。若心不正,便功虧一簣,日後修為再難有進益。
縱觀修真界這千百年來,修為上大有成就之人愈來愈少,非是因為靈氣稀薄亦或是修煉功法的遺失,而是因為人心。
眾人的心不再放在修煉上,而是去了勾心鬥角與功名利祿,自然再不能重現往日輝煌。
然而,相較於人族,魔族卻早在這千年間恢複了元氣,甚至隱隱有重現輝煌的勢頭。若說道修之道為“收”,則魔修之道為“放”。魔族之中向來混亂,而正是因為長期生活在這等烏煙瘴氣之中,魔族卻逐漸地適應起了這種生活。
再加上魔族前期修為進益比道修容易,因此,魔修如今隱隱有壓過道修一頭的趨勢。
於此,步驚川也很是無奈。
而這種風氣卻已經根深蒂固,正如三宗那無法動搖的地位那般,步驚川再想撼動,宛如如蚍蜉撼樹。
“若是想再現千年前的輝煌,似乎已經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秋白輕聲歎著。
“不會。”步驚川堅定道,“此事雖難,卻非是不可能。”
秋白抬頭望向他,眼前一花,忽而有些恍惚,隻覺步驚川堅定的神色逐漸與他此前所見的某個畫麵重疊,“吾輩之身,當為那盛世而來。”
作者有話說:
步驚川:你道藥丸,還是得我來!